第7章 祭拜

月离看着一脸怔愣,两眼茫然的小姐,催促着:“小姐,咱们快些祭拜了赶紧离去吧,这里太阴森了。”

姜可矜“欸——”着应了一声,就提起裙摆,抬脚去寻小桃的墓。

第一脚,“咯吱”一声,想来是踩到了雪上。

第二脚,“噗叽”一声,她叹口气,这触感明显是踩到了泥坑里。

第三脚,“嘎达”一声,嗯?有点咯脚,踩到了——

姜可矜缓缓低下头——

缓缓聚焦自己的视线——

“小姐,你踩到一个头盖骨!”

“啊——”

月离掩着两耳,只看到自家小姐一蹦老高,提着裙子撒腿就往回跑,两条腿发软打着颤,泥点子一路飞溅。

姜可矜躲在马车后面,扯着嗓子,声线有几分颤抖,甚至破了音:“为什么这地方跟乱葬岗一样啊?这不是公共墓地吗?”

月离回应:“公共墓地是乱葬岗一个好听点的说法。”

姜可矜听到这个回答,默默噤声,她忽然觉得姜绍对女儿也太心大了,要来乱葬岗都不拦着。

而她的贴心丫鬟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姐,当时奴婢再三确认,您要亲自来的,老爷拦着您的时候,你也坚持要来的。”说罢眨眨眼,“所以咱们还要找小桃的墓吗?”

姜可矜抿着嘴,手指扣着车辕,一双翠眉拧在一起。

她方才的反应确实有几分应激,但是一想到小桃葬在这地方,一股难言的悲哀和内疚便压过恐慌占据心头,按着整颗心往下沉去,她抿抿唇开口说到:“要找的。”

凛了凛神,姜可矜迈开步子走到刚才踩了一脚的头盖骨旁,两手合十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连声道了歉。

——

小桃是新坟,坟包也较大,很容易找到。

姜可矜一脚一脚朝着那歪歪斜斜的墓牌走去。

远处近处的景物忽然都变得不真实,似是隔了一层雾一般,只有这墓牌犹自鲜明,与脑海中那日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挥之不去。

每往前一步,似乎双脚就更重一分,终于她在墓前站定。

风刮过光秃秃的坟头,碾进泥里的白幡倔强地翘起了一角,轻轻飘迎。

姜可矜正了正墓牌,手指拂过上面的字迹,心往下坠去,长睫微垂,掩着双瞳,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小桃她用了棺木的,所以坟包看起来就比旁人的大呢,像我们这些下人,意外死亡没安排好自己的后事都是草席一卷,挖个坑便埋了的。”月离观察着姜可矜的神色,知道她是在为小桃难过,于是开口安慰。

“你们......都会葬在这里吗?”姜可矜声音轻哑,仿佛要被风吹散一般,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尖攥进掌心,那股凉意便顺着掌心一路攀延至心腑。

月离一面用手指勾掉脸颊上的发丝,一面说道:“有父母家人的自然会葬进自家的墓,像我们这些签了死契,进府没几年和家里也断了联系的,归宿便是这里。”

她声音淡淡,听不出哀喜,仿佛只是单纯陈述别人的事情。

寒风拉扯着两人的衣摆,“呜呜”低喑着,仿佛孤魂在向他们垂泣。

寒鸦嘶哑着,抖落树梢的雨雪,飞向远处,渐渐化作天际小小的黑点。

姜可矜脑海中掠过很多画面,双目放空,有几分机械地抬头望向四方,又停驻了目光。

月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个污泥中的脑袋便映入眼帘,她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忽然想到有些人可能图省事,用草席把逝者一卷,连坑都不挖,就直接扔在乱葬岗了,然后便听到耳畔一道轻缓沉静的声音混在风的呜咽中响起——

“上天有好生之德,却又让人命贱如草芥。”

姜可矜抓起篮子里的圆形方孔纸钱撒向空中,纸钱随风,簌簌而落,沾染泥渍,混入尘土。

她将竹篮递给月离,拿出火折子,对着尾端轻轻吹了吹,火苗瞬间窜出,跳跃在她的双瞳中,原本盈着秋水一般眼眸摇曳着暖黄的微光,眼底的恻隐愈发明显。

月离拿出阴钞,就着火苗点燃:“小桃,我和小姐来看你了,下辈子……”,月离顿了一下,两人虽然都贴身服侍小姐,但她和小桃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她不知小桃有什么愿望。

“下辈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姜可矜接着月离的话说道。

——

进出城门都是要检查路引或者户碟以及是否携带危险物品,然而现在并非战时也没有什么重大通缉犯,所以查的比较粗糙,像姜家这种高门大户,下人只出示府牌,马车即可通行。

姜家马车从乱葬岗返回,即将到达城门口,姜可矜便挑开帘子往外望去,只看到城墙脚下不少乞丐向过往行人乞讨。

其中一个跪坐在地上的妇人十分显眼,只因她怀里抱了一个小的,身边还坐了两个大的。

一行人路过,掷了几枚铜钱给她,妇人连忙抱着孩子磕头谢恩,两个稍大点的孩子也十分懂事,跟着母亲一起磕头。

结果那行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乞丐夺了那妇人的钱,妇人哭喊叫骂着和两个大点的孩子拽住那人的裤脚,那人急于甩开妇人,推搡间妇人怀里的婴儿掉在了地上哇哇大哭,城门守卫听到这边吵闹大声呵斥,那抢钱的人趁机便推倒了妇人,眨眼就跑远了。

姜家马车终于驶到了城门前,马夫拿出府牌。

守卫一看这是姜家的,便无意检查马车里所坐何人,准备直接放行,却不料“放行”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马车厚重的门帘“哗”地一下被挑开了。

一张俏丽的脸便迎着日光露了出来,肤色莹润,眉若翠羽,眸光里流转着灵气,嗓音清甜干净,礼貌地开口:“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我们暂时不进城。”

这守卫也才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猛然间看到这样一个姑娘,顿时气血上涌,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当然,您.....您请便。”

姜可矜温声道了谢,让马夫把车挪开一些不要挡了路。

然后一边吩咐着月离将马车上的糕点带上,一边跳下了马车。

正驱着马挪开一点的马夫吓了一跳:“小姐啊,您好歹等小的把马车停稳,仔细摔了。”

月离带着糕点钻出马车时,马车已停稳了,而自家小姐也已大步流星走远了,显然是奔着那乞讨的母子几人去的。

妇人箕踞而坐,犹自哭骂着,怀里的婴儿哇哇大哭,两个稍大点的孩子倒是安静点,在旁边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姜可矜看着,心不由得就软了,这两个孩子乖巧懂事地让人心疼。

那妇人看到一个衣着不凡气质脱俗的小姑娘走过来,于是两眼含着泪,哀戚地望着这姑娘,带着哭腔开口:“贵人啊,可怜可怜我们娘几个吧,给我们赏口饭吃吧。”

待姜可矜走近,她又不由得噤了声,这小姑娘双瞳剪水,秀而不媚,眉宇间充满了慧气灵动,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便生出无限美好,她生怕自己声音太大冲撞了这姑娘,然而这姑娘却毫无架子,提起裙子,便蹲在了她眼前。

“夫人,我出门没带什么银钱,这里是一些糕点,您和孩子分着吃了吧。”姜可矜说着接过身后月离递来的食盒放在地上打开。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小姐真是好人哪。”妇人一面说着一面示意两个孩子先吃。

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形貌尤其相似,看着像是双生子,怯怯得看着姜可矜,两手揪着衣角。

“快些吃吧。”姜可矜眉眼带着笑意,把食盒往他们那边推了推,复又问道:“夫人您一个人带着这三个孩子吗,怎么也没有个照应的?”

“小姐快别这样称呼,折煞小妇人了,您可以直接叫我芸娘……我夫君在上京的路上为了给我们娘几个弄口吃的,没了。”说着她便忍不住沾了沾眼角的泪,“本来夫君有点手艺,料想在京城谋个生也是不难的,现在夫君没了,也没有路引户碟,进不去城,只能带着孩子乞讨了。”

“娘亲不要哭,给你吃糕点。”一旁的小女孩两只眼睛水汪汪黑亮亮的,将手中莲花糕喂给母亲。

小男孩则见状抱着母亲的肩头安慰她:“爹爹不在了,您还有我们。”

姜可矜心里暗叹一声,这两个小孩看着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却已经如此懂事了,单薄的衣裳挂在瘦小的躯体上看着那样让人心疼,她目光暗了暗,眼神中流淌出不忍,原本清脆的声音绵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柔情:“您这两个孩子性子真好。”

芸娘看到贵人这么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以为贵人看上了这两个孩子,脸色一白,唇瓣微颤,以她现在的样子,两个孩子跟着她也是受苦,倒不如跟了眼前的贵人,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滞涩:“贵人您看,您想要哪个,还是都要,我也不是图什么银钱,就是想让两个孩子吃饱饭,我……”她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姜可矜发觉芸娘会错了意,连忙轻抚她的肩安慰道:“芸娘,我无意要你这两个孩子,只是有所感慨罢了。”

芸娘怀里的小婴儿似乎感觉到来母亲的伤心,开始哼哼唧唧哭了起来,她急忙撩开衣服给孩子喂奶。

姜可矜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蹭了蹭鼻尖,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挪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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