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彤从温养舱里出来之后，一行人回到住宅。

天黑了个彻底，周边安安静静，一楼公共区域的大灯亮起，冷白调的灯光唤醒沉睡在黑暗中的家具。

即便是刚刚进行完治疗，脸色略带苍白，宋微彤仍然坐在沙发上捧着电脑聚精会神，以秒为计时单位阅读文件。

宋怿胳膊刚好，暂时不准备下厨，点好四人份的饭菜让机器人送过来。

等餐过程中，洛怿言凑到电脑前，看着一张张文件翻过。他阅读精确度比不上宋微彤，但胜在一目十行，能快速抓住大概。

“叮咚”一声，门铃被按响，他抬头瞄了一眼大门，紧接着低头。就刚刚一秒钟的时间，宋微彤眼都不抬一下，已经翻过去一份文件。

林砚京和宋怿去开门。

一米六高的送餐机器人站在门外，见有人开门，被设计出的动漫眼睛眨巴两下，肚子敞开，露出四排架子，每层架子上都是打包好的饭菜。

两人一起把饭往屋里拿。直到四排架子清空，机器人合起肚子换上笑脸：“我是工号007，期待好评哟。”

007抬起胳膊原地转了两圈。林砚京一直怀疑这个行为是在撒娇，并对那群研究人员们理解撒娇的方式表示相当震撼。

它走后，洛怿言从沙发上蹿下来，惊叹道：“真是奇了怪了，我们走的这几天赵奉竟然什么幺蛾子都没使。”

“那还不好？”林砚京帮着宋怿摆完盘，拉开四个人的椅子，“彤姐，饭送来了。”

宋怿点的餐都很符合他们的口味，精致的菜肴摆了满桌，热气映在灯光下缓慢升腾，香味缭绕。

“嗯。”宋微彤应了声，眼睛仍然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洛怿言瞬移般来到餐桌旁边：“稀奇啊！他以前干得都是什么蠢事儿，就带着一群嘴来堵在瀚海门口就指望能分出去我们的X元素？真是理解不了他在想什么。”

“可能跟他们自己有关吧。”林砚京想了想，给了个解释。

“祷谕这个集团是在小世界这个威胁下，利用人的恐慌心理以神为信仰建立起来的组织。祷谕祷谕，这名字又不是白起的。”

“这种教徒类的组织可能会比较在乎外在的形象和名声，毕竟他们的信仰不能崩塌。”她摆了摆手，“赵奉可能以己度人得太厉害，忽视掉我们压根儿就不在乎。”

“说的不错啊，有道理。”宋微彤终于肯放下电脑，来到餐桌前坐下。

“对了彤姐。”洛怿言转头问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还从来没问过，咱们集团为什么叫瀚海啊？”

宋微彤正在拆筷子，闻言手一顿。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随后热气继续升腾，灰尘在光影里流转。

她似乎想起什么，神情有点恍惚：“因为当时创建这个集团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让它站在世界最高、最强的地方。”

“瀚海不仅仅是大沙漠，也有大海、大湖的意思。大海平静的时候能包容一切，暴怒的时候又能摧毁万物。包容和毁灭，都是极其强大的力量，而集这两种力量于一身的大海，在我眼里就是最强大的事物。”

她低下头笑了：“本来也是想告诫自己要发挥这两种力量，结果后来走着走着，就剩一种了。你要再不问，我都快忘了当时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了。”

“啊……”察觉到她有点失落的情绪，洛怿言尴尬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还真不会安慰人。

宋微彤笑了一声，伸筷子夹走了唯一一块糕点：“归我喽！”

“哎？”洛怿言转过脑袋。

“放心好了……咳咳咳。”宋怿面色平静，拿起水壶递过去，她接过仰头灌了一口。那糕点整块吃下去还怪噎人的。

“剩一种就剩一种，没什么不好。”

包容么......林砚京低下头抿了口汤，想起03的眼睛。

吃过饭，她回到五楼，手表零件没来得及组装，还散落在实验室的桌子上。

组装好手表，按下开机键，手表成功亮起；录入指纹，连续点击表盘，蓝色光屏从表盘上跳出。

她伸出手指左右滑动，试用了几个功能，确保一切完好，才把手表装回密封袋里回卧室准备休息。

时间走过零点，这个时间早该入睡，然而躺在床上，她来回睡不着，无数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将她与周公隔绝两岸。

关于混沌矫正部分的疑惑，03的悲鸣，还有小世界和那只眼睛……

她总能从那只眼睛里感受到被算计的恶意，然而问过其他人却都说没有。为什么？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一次翻身，手无意间触碰到口袋。感觉到异样的触感，她拿出口袋的东西一看，是那个本子。

她把山洞里的那个本子顺回来了。

这个本子竟然没有消散？

她支起上半身按开床头灯，从第一页开始阅读。

本子是02的日记，前几页记录了它和03小时候的日常，大多就像她在幻境里看到的那样。这个山洞其实也是它先发现，用来藏日记本的。

后来可能是03在整理山洞时将其当成自己的研究资料收拾起来，才给她造成了本子是03的错觉。

逐渐往后，就是它发现03在研究混沌的心痛，似乎都非常正常，直到中间断掉了一页，然后翻过去——

【我又回来了？我明明已经被变成了一只野兽，为什么又回来了？前面所有的日记都在，所以这肯定不是梦，为什么？】

她眼睛猛然睁大，“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

【又来了一次？上次还是没能阻止03，这次我告诉了其他人，但是没人相信我，都说我是做噩梦了。但是不可能，我日记本上的所有记录都在！我把日记本拿给他们看，他们却怀疑我是精神错乱出现了幻觉！】

下一页。

【为什么？一切都一模一样，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不，不可能。】

接下来是二十多页都是它反复重来的记录。

直到二十页之后。

【我的记忆已经开始混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每天在梦游吗？是我把做的梦记下来当成了现实吗？】

【我是被困在同一天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从笔记中能够看出02此刻还能保持一定的清醒，直到再二十页过后。

【我是什么？为什么？我是什么时间？这是什么？他们是什么？时间怎么走成了我？时间是眼睛吗？眼睛是世界吗？】

接下来几页，笔记彻底混乱，胡乱的笔画搅成一团，根本辨认不出来是什么字迹。

纸张甚至被划破，或被揉成一团，彰显着书写者的疯狂。

机械地翻完笔记的最后一页，林砚京心跳如擂鼓，即将发现某个颠覆性真相的直觉让她像被一根绳子掉在悬崖上一样，肾上腺素飙升。

她翻身下床，坐在桌子前拿起纸笔写写画画，借此整理脑海中过分活跃的想法。

首先，02的日记说明它一直在经历时间的倒回，再结合那只眼睛说的那句话，她可以改变结果。

也就是说，她所经历的，被她认为是过去的影像的部分，其实是世界的时间线真真切切地被倒回了03签订契约的前一晚。

就像河流一样，03签订契约就是这条时间河流的一个分叉点，下面对应A、B两个支流。

她们进入世界时，03已经签订了契约，世界已经发生变化，所以自动进入A支流。

但如果她在时间线倒回时选择阻止03，那么契约不会签订，世界也不会发生变化，后续的野兽自然也不会存在，就会走向B支流，也就是那只眼睛说的阻止03的话她早都可以离开小世界了。

但如果她真的做出了这个选择，此时在B这条支流的只有她一个，也就是说只有她一个可以离开小世界，而在另一条支流A的宋微彤他们，可能就要永远留在那里了。

那后面呢？后面的小03和小02呢？恐怕这个时候才真真正正是02的幻境。

写完最后一笔，林砚京的大脑呈现出高度集中思考后麻木又细微的疼痛感。

厚重的窗帘盖住屋外的景色与声音，让她能够安静地盯着手中的纸发呆。

今晚得出的结论极大冲击了她习以为常的唯物主义观点。即便是X元素的存在以及各种从前没见过的东西，她都麻痹地认为是现今的科学不足以认识到。

但是那只眼睛，她亲眼见到它像小说里的邪神一样出现在天空上，聆听信徒的祈祷并签下交换灵魂的协议；像神一样随意地改变世界，不仅能够改变时间，还能够改变空间。

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东西，几乎每个小世界都有它的痕迹。

她想了想，还是更相信应该有什么说法能够解释它的存在。

突然，摆在自己面前的本子开始分解，溢出淡蓝色的光晕。林砚京反应迅速，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卧室，来到实验室将自己全副武装。

确保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特制的防护服和防护面罩包裹好之后，她拿上仪器回到房间。

门刚一打开，X元素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

大多都被防护服隔绝在外，只有极少部分透过防护服没入她的身体。

她启动仪器，直接拉到最大功率。

两股吸引力暗暗较劲，最终，大部分X元素还是被吸收进了仪器里。

她松了口气，终于能够摘下防护面罩。这个面罩不仅能够阻挡X元素，隔绝空气也是一绝。

她大口呼吸着空气，把收集好的X元素收到实验室里锁好才彻底放心。

刚想拿出通讯器告诉其他人她的发现，又突然想起这个时间他们应该都已经睡着了，只得作罢。

但此刻想让她再睡觉也是不可能了。

计划好明天去瀚海的图献馆看看，她坐回椅子，一只脚搭在桌子上微微用力，翘起椅子两条前腿。

靠椅子两条后腿支撑，她人带着椅子，一前一后晃悠，脑子里盘绕着各种问题，直到凌晨困得脑袋发紧，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两个小时。

“什么？”

第二天，宋微彤拿着林砚京交给她的X元素，一边听她说着昨晚的发现，一边眉头皱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