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还是想弄明白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砚京说。

她的两只眼睛无力地垂着，眼皮仿佛随时要耷拉下来。

宋微彤有些头疼地看了看她。

她聪慧、敏锐，但也多思，探究欲重，颇有些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滋味在。

比如小世界和眼睛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它们的存在，也早就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但绝大部分人都只会去适应它们，努力在其中探索生存的方式，极少有人会好奇它为什么存在。

林砚京就是这极少数人。她一定会去探究小世界和眼睛到底是怎么形成的，究竟意味着什么，尽管这看起来毫无意义且并不可能。

算了，总有人会去做些无意义的事。

如果真能查出来什么，那也是巨大的好处。

这样想着，宋微彤点点头：“我待会告诉霍格尔一声，你亲自带一组研究小组。”

“注意，是亲自！”她在亲自二字上加重语气，“可不是像以前那样了。”

“亲自带？”林砚京一张清秀的脸皱到一起。

她确实喜欢研究些什么东西，但从来不参与到研究小组中去，需要什么材料或者数据都是和科算中心的负责人——也就是霍格尔——说一声，然后直接拿结果。

“什么研究？我也要去！”刚刚下楼、还睡眼惺忪的洛怿言一听这话，瞬间精神起来。

“我专门让林林带个小组，你要是也想带就帮我去盯着点训练，正好教练快用不过来了。”

洛怿言瘪瘪嘴，疯狂摆手，脚下开溜：“什么带人，我什么都没听见，没听见啊。”

“呵，跑得倒快。”宋微彤重新看向林砚京，“这种项目一旦开始研究，那结束遥遥无期。期间需要往里面填进多少资源，可不是你要个手表芯片那么简单。”

“我能同意这项研究的必要条件就是，你必须亲自带领研究小组去做这件事。”

她能同意当然不是为了赌那虚无缥缈的好处，是为了实打实地历练一下林砚京。

与个人能力相比，她的社会性能力宛若高位截瘫。

瀚海的核心成员，总不能瘸着腿走路。

林砚京仍然皱着脸，但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件事。

宋微彤当即就给霍格尔发去了通知。

等林砚京到达科算中心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门外迎接了。

霍格尔是个四十多岁的小老头，身高堪堪到林砚京肩膀，体型圆润，人也乐呵呵的，厚框眼镜盖在眼睛上，几缕稀疏的白发在头顶迎风飘扬。

他刷开大门：“会长应该也给你的卡开了权限，以后就不用我来接你了。”

“难得啊难得，以前你经常提些奇怪的要求来为难我，这下终于轮到自己了。”

接到会长的通知时，要不是碍于他的体格，他早就跳起来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霍格尔简直要憋不住嘴边幸灾乐祸的笑意：“哎呀，今天这个风，可真是清爽。”

“哪里哪里，我先前还没怎么来过，接下来有什么问题还要麻烦您呢。”林砚京看着他的反应，故意道，“先多谢您了。”

果然，霍格尔的嘴角瞬间掉下来，笑意转移进林砚京的眼睛里。

瀚海一共三栋大楼，科算中心与图献馆各自一栋，剩下的医疗部门等等所有部门都挤在剩下一栋楼里，足以见得宋微彤对科学文化有多重视。

大堂中心，一台五米高、一整面墙宽的计算机拔地而起，科研人员在复杂的操作台前忙来忙去。

“不好意思让一下！不要撞到！”

一台庞大的机器直直向他们撞来。经过身边时，他们才看清机器后还有个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控着机器前进的方向，直到成功进入电梯才松了口气。

林砚京他们在门口站了几分钟，一个年轻的研究员迎了上来：“霍先生。”

霍格尔转头对她介绍到：“这是祁枫，你接下来研究小组的成员之一。我还有事，待会儿会由他带领你去实验室。”

她点点头，霍格尔一刻不停转身就走。

林砚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腿都快倒腾出火星子了，事情这么急吗？

祁枫微笑道：“林小姐好，早就听说过您，请随我来。”

他带着林砚京来到三楼：“这一整层楼都是霍先生批给您的实验场地，并且您的卡是最高权限，需要任何器材都可以随时去一楼调取。”

“小组成员也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不过……”他走到一扇门前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林砚京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次的小组成员中有一位是今年刚刚进入瀚海的，天赋难得，但也傲得很，谁都不服，可能需要您格外注意一下。”

“哦，所以霍格尔就扔给我了？”

林砚京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跑得那么快了，感情是因为这啊。

祁枫笑了笑，没有接话，直接打开房门。

屋内两个人齐刷刷向这边看来。

只一眼，林砚京就看出那个傲气的天才是哪位。

坐在最中间的少女看着跟她差不多年纪，齐刘海盖住眉毛，露出的下半张脸上还带点肉，此刻正双手抱胸瘫在椅子上，嘴里还含着糖，拿下巴看她，简直把不屑写在脸上。

林砚京只看了她一眼，就微笑着和另外一位打起招呼。

“组长好，我叫曹文峰。”另一位中年人则没这么鲜明的个性，属于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就这么被忽视掉让少女十分不爽，她冷哼一声，站起身擦过她的肩膀出门去了。

剩下两个人觑她一眼，心里暗自猜着这个新组长是什么性格。

林砚京权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既然她走了，你们有谁能替她介绍吗？”

“她叫周乔，来自一个末游的集团。”祁枫迅速反应过来，从自己的桌子上抽出一份文件，“我已经提前调来了她加入瀚海时的信息，您看看？”

林砚京接过一看。

周乔的考核成绩，除了武力体力等项目只勉强称得上优秀之外，与科研相关的能力检测几乎都是破纪录的，甚至单论智商，瀚海无人能出其右。

怪不得人家会不服气。林砚京放下文件，拧眉深思。

这幅场景落在剩下两个人眼里，就是他们这个新领导在释放低气压。

他们齐齐后退一步，希望能躲过她身上放出来的冷气。

林砚京心里也有点不耐烦。

这人确实有才，但这性格……她暂时没兴趣在如何让一个有脾气的天才服气并与其搞好关系这种事情上费心思，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她会很喜欢有个性有能力的人，前提是不需要亲自和他们打交道。

她转身出门：“要研究什么你们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先聊着，看能不能聊出什么有用的方向，我去找人聊点事。”

一只脚刚出门，就见周乔蹲在门边，随着她出来赶忙站起，抱胸看她：“怎么，要找我聊什么？”

方才门没关，周乔在外面，估计把她们的对话都听全了，此刻还以为林砚京是出来找她聊天的。

林砚京回头一瞥，祁枫和曹文峰正直勾勾看着她俩，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天地良心，她其实是想去找霍格尔把周乔换掉的，谁能想到人就蹲在门外啊！

“干嘛？”长时间没听到下文，周乔的脸皱起来，“你想让我服你，总得干些什么吧！”

林砚京拿出公式化的微笑：“不好意思，你服不服气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你！”周乔深呼吸两口，掏出藏在身后的两幅眼镜，“这样！你陪我玩局游戏，你能赢，我就服你！”

“一个智力还没有我高的人，凭什么在这里领导我？”

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等她呢。

但林砚京还是没打算浪费时间：“不好意思，我真不需要你服我。你不希望我领导你，那我现在就去跟霍格尔说一声，看能不能给你调到别的组里去。”

“什么？”周乔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尾音上扬，“你还想调我走？”

林砚京被这一嗓子吼得太阳穴直跳。

不是智力最高么，怎么跟听不懂话似的。

她越发觉得此人是个麻烦。相比之下，她更想让霍格尔给她换个没那么天才但一点不麻烦的队友。

周乔丝毫没有自己已经成为麻烦的觉悟，她只觉得不服。

凭什么！她还没嫌弃对方呢，结果对方竟然先提出要把她给调走！

“你是不是怕了？”她嘲讽道。

“是。”林砚京回答得相当坦然，就是不接招。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玩！”周乔走进房间，对着一面白墙轻触眼镜旁的小点，蓝色光屏弹出，显示着选择游戏的画面。

她戴上眼镜，左右滑动光屏，很快选定了一个游戏，自说自话：“我们就玩这个，你没意见吧？”

林砚京原本没想搭理她，但在瞥见光屏上熟悉的学校外景图片时一愣，脚步一转进了房间。

“行。”说完，她拿过另一幅眼镜，有样学样戴上。

这两幅眼镜是链接在一起的，周乔已经选好，她一带上眼镜就直接进入游戏。

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学校，光屏上的画面也随着她的视角变动。祁枫和曹文峰搬来椅子坐下，安静地看着她们比拼。

黑板，桌椅，讲台，喇叭，还有教室后面一角里脏兮兮的大红垃圾桶，和四五把已经秃了一半的高粱苗笤帚，阳光从玻璃窗上透进来，给这些熟悉的布置映成暖色调。

一阵阵风掠过，挑逗着栽种在教室外的松树。

林砚京眼前落下一张纸。

【你是英才小学一年级二班的一名学生，请遵守以下规则。】

看到这个名字，她心脏漏跳一拍。

【其一，粮食不可浪费。】

【其二，请尽力避免与其他人不必要的交流。】

【其三，请保持成为谣言中心。】

【其四，桌子上会随机出现成堆垃圾，请及时清理，避免被班主任发现。】

接下来的是一行标红扭曲的大字。

【其五，如果有人在一楼窗台似要轻生，请无视它。】

这条规则指向性太明显了。小学一年级的记忆，这么多年过去早该模糊，但硬生生是被刺激得清晰起来，林砚京的手不知不觉间攥紧。

先做正事。她收敛起神色，仔仔细细把纸又看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第五条规则下面还有一行轻得几乎看不见痕迹的小字。

【其六，如果你看见有人轻生，请救下她。】

这行字太隐蔽了，如果不是她多疑又看了一遍，根本发现不了。

收好这张规则，她环视这个给她留下不少记忆的地方，熟练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上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原本还在走廊上的学生们纷纷跑回教室，最后，身着深蓝色西装、踩着高跟鞋的老师怀抱一摞卷子和书本走上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