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江孜珏回头，妙衣真人已捻起腕间的沉香佛珠，指尖慢悠悠转着，指腹却无意识蹭过佛珠的纹路，像是在按捺什么翻涌的情绪。
他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脸上那副沉稳持重的长老模样，与方才那句淬着刺的话判若两人，倒真像江孜珏晕头转向时生出的幻听。
江孜珏的脚步顿在原地，不敢明目张胆回头，只用眼角余光偷偷往旁瞥。
妙衣真人的目光看似黏在地面的石缝上，可每当青鸾的裙角在视野里晃过，他的眼尾就会极快地扫过去，眼底闪过冷意，沉香佛珠都被他捻得比平时快了半拍，串珠碰撞的“嗒嗒”声里，都透着一股绷得发紧的戾气。
这哪是简单的看不惯？分明是积了好些年的怨怼，一碰到青鸾就冒尖。
江孜珏心里犯开了嘀咕，青鸾仙子是昆仑仙宗派来的贵客，妙衣长老又是云霄宗资历最深的老人，按说该是宾主尽欢的场面，怎么这么怨怼？
正琢磨着，身后突然响起沈芷妍的声音，带着点急，还裹着几分刚败阵的蔫气，“阿江！你怎么杵在这儿不动？快跟我去疗伤阁！你脚踝的血都渗到裤脚了，再拖下去灵脉都要受影响！”
江孜珏回头，就见沈芷妍跑得额角冒了汗，青绿色的弟子服袖口还沾着些尘土。
上一场她跟雷极佑对打，雷极佑的锤子砸得她连退三步，没撑过十招就认输了。
本来她守在比试台边，想等江孜珏和沈言钦比完了一起走，刚才瞥见昆仑仙宗的鸾鸟落在山门，一时被晃了神，转头就找不着江孜珏的影子，急得她在人群里挤了好半天才寻到。
沈芷妍半扶半架着江孜珏，胳膊肘还时不时往江孜珏腰上顶两下，不是故意的，是她走路总爱晃，又怕江孜珏摔了，紧张得手忙脚乱。
江孜珏每挪一步，脚踝的疼就像细针往骨缝里钻，后劲儿真大，她鬓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你慢点儿，别逞能。” 沈芷妍见她脸色发白，赶紧放缓脚步，又从储物袋里摸出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汗，“还行吗？你往我这边靠靠。”
“行，没事，能走。”江孜珏问她，“你比试怎么样？”
“别提了，刚才雷极佑那破锤子，呼地一下就砸过来了！我胳膊现在还麻呢，要不是我机灵，往旁边滚得快，估计得被砸得贴在比试台上！”
江孜珏靠在她身上喘着气，嘴角还能扯出点笑：“能在他手下滚开，已经很厉害了，上次有个修士硬接他一锤，灵脉都震伤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沈言钦的声音，“看来我来得正好。” 他快步走过来，轻轻扶住江孜珏另一只胳膊，力道放得极轻，刚好分担了重量，“芷妍，你真跟雷极佑对打了？”
“昂！” 沈芷妍挺胸抬头，又赶紧揉了揉胳膊，“不过我可没输得太惨！”
沈言钦上下扫了她两眼，目光落在她沾了尘土的袖口上，问道，“没受伤？雷极佑的锤风都能刮伤灵脉，你竟能毫发无损，看来他是手下留情了。”
“谁要他手下留情！” 沈芷妍立刻炸毛，踮着脚想拍沈言钦的胳膊，又怕扯到江孜珏，只能悻悻放下手，“他那张臭脸，跟我欠了他多少灵石似的，能手下留情才怪！我是靠自己躲开的！”
进了疗伤阁，医师蘅水早把灵草汁调好了，瓷碗里泛着淡绿色的光，还飘着点药香。
沈言钦帮江孜珏把裤脚往上卷，露出脚踝，让蘅水皱了皱眉。
伤口深可见肉，边缘还泛着淡淡的土黄色，是陈石的土灵根灵力残留在皮肉里了。
“忍着点，灵草汁渗进去会疼。” 蘅水蘸了点药汁，轻轻涂在伤口上。江孜珏猛地攥紧床单，指节泛白，额头上的汗又冒了一层，却没吭一声，只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我去拿止痛散，你们等会儿。” 蘅水收拾好药碗，转身往外走。
沈芷妍坐在床边，一边帮江孜珏吹着伤口，一边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刚才我在台下，看见妙衣长老盯着青鸾仙子的背影，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你说他俩到底有啥仇啊？”她扭头，小声问沈言钦，“哥，你肯定知道。”
江孜珏也正好奇，顺着她的话看向沈言钦。沈言钦刚给江孜珏倒了杯温水，动作顿了顿，眉头微蹙，声音压得低了些，“早年听爹爹提过一嘴，跟玄乌宗闭山有关。那时候玄乌宗遭了魔族偷袭，昆仑仙宗最近，妙衣长老连夜去昆仑仙宗求援，想请青鸾仙子带兵支援，结果青鸾仙子说昆仑边境也有魔族异动，没出兵。后来玄乌宗就闭山了，妙衣长老回来后，就再也没跟昆仑仙宗往来过。”
“玄乌宗？” 江孜珏心里 “咯噔” 一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鞘，没想到妙衣真人竟和玄乌宗有关联。
“可青鸾仙子不是一直有‘救世仙子’的名声吗？” 沈芷妍噘着嘴，显然不相信，“她怎么会见死不救？”
“具体内情没人知道。” 沈言钦瞥了眼门口，刚好有几个疗伤的弟子走进来，他便住了口，只朝江孜珏递了个 “别再多说” 的眼神。
可那几个弟子却没顾忌，刚坐下就聊开了，声音还不小，“你们刚才看见没？青鸾仙子跟仙尊一起去明镜殿了！”
“看见了看见了！仙尊还帮青鸾仙子拂了拂裙角上的花瓣，老温柔了！”
“哎哎！青鸾仙子到底长啥样啊？我刚才挤在后面没看清！”
“那叫一个美！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
沈芷妍听得眼睛都亮了，身子往前凑了凑，竖着耳朵听。
可没等她听到更劲爆的，就有人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那件事儿吗？”
“什么什么？”
“我跟你们说别告诉别人啊。”
“这不废话吗！”
“就是云霄宗和昆仑仙宗早年还有婚约呢。”
“我当是什么，不是早就取消了吗？这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
“那你们知道这婚约是谁的吗？”那名弟子声音压得更低了，“就是仙尊和青鸾仙子的！”
江孜珏三人对视，竖着耳朵听八卦。
“真的假的？那月……仙子是怎么回事？”世人皆知仙尊有一妻子月漓，勾结魔族，被众仙讨伐，在仙魔大战中身死。
“那件事儿你没听说吗？我也是听说的，当年月……仙子因为仙尊与青鸾仙子的事情，还偷偷给下毒呢！”
“我的天！这么刺激？青鸾仙子也太可怜了吧！”
“咳咳！” 一声清咳突然响起，妙衣真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原本闹哄哄的疗伤阁瞬间静了半拍。他目光很冷，一改往日和蔼模样，扫过那几个议论的弟子，最后停在说 “下毒” 的弟子身上，声音冷得吓人，“你是哪家弟子，竟然在此议论是非！下毒？你看见了？你看见了？还是你看见了？”
那几个弟子吓得赶紧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妙衣真人又扫视了一圈，才背着手，一步步走了出去，玄色的衣摆扫过地面，没留下一点声响。
等妙衣真人走远，江孜珏才凑到沈言钦身边，小声问，“妙衣真人和月漓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刚才那反应，倒像是在护着月漓。”
“这个我知道，月……仙子救过妙衣真人。”沈芷妍道，“看八卦仔仔的仙界秘闻里面写的，说是妙衣真人破镜的时候九死一生，被月……仙子救了。”她末了又补充，“不保真哈。”
“那妙衣真人是玄乌宗的？”江孜珏问道。
如果妙衣真人是玄乌宗的，那事情就好办得多。
“不是，这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早年玄乌宗的宗主救过妙衣真人的命。” 沈言钦叹了口气，“那时候妙衣真人还只是个小修士，在秘境里被妖兽追杀，是玄乌宗宗主救了他。后来玄乌宗闭山，妙衣真人还去山门外守了三个月，想求见宗主，可一直没见到。”
怎么妙衣真人这么菜的吗？谁都能救他。
“那玄乌宗现在是彻底与世隔绝了？” 江孜珏心里更沉了。
“算是吧，毕竟连云仙会都没参加。”沈言钦道，“你想找玄乌宗？”
“之前没听过，有点好奇。”江孜珏抬头笑笑，转而问沈芷妍，“那个八卦仔仔的秘闻录是什么？有什么瓜可以吃？”
“那可太多了！”沈芷妍疯狂安利。
深夜，江孜珏翻了个身，盯着帐顶绣的云纹，药碗里残留的灵草香漫在空气里，却压不住江孜珏脚踝传来的钝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你这说得……有点意思。”
突然响起的男声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她猛地坐起来，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指尖飞快摸向枕边的剑，“你醒了？！之前你渡我灵力后就没声了。”
季无名的声音从剑鞘里传出来，带着点轻笑，“放心，小爷没那么脆弱。”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得睡不着？”
“疼啊，这陈石有两下子。”
翻来覆去还是没睡意，江孜珏索性披了外衫，出去吹冷风，想想招式还有明日的比试。
廊下的灯笼挂得低，暖黄的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细碎的光影，风里飘着淡淡的桃花香。
这片桃林倒是漂亮。
江孜珏刚走到桃林转角，就瞥见不远处的桃树下立着两道身影，月白道袍泛着柔和的光，青蓝裙角垂在落满花瓣的地上，不是魏清澜和青鸾是谁？
“嚯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