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啊，听说你有要事要告诉我？”白胡子老头推门而入，笑容爽朗，精气十足，嗓门大得像在打雷。

林知见了他，回想起上一世发生的事情，眼眶一红，眼泪扑簌落了下来，他半撑着身子，瘪着嘴，委屈地出声：“师父……”

清川真人最见不得林知哭了，连忙“诶”了两声，接过顾宴之手里的汤药，诱哄般回道：“怎么了？为师在呢。”

林知却没有喝嘴边的汤药，而是一把抓住清川真人的手腕，急急地说道：“师父，你不能去赴约！”

清川真人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何？”

林知有些犹豫地看了顾宴之一眼，顾宴之对上他的视线，低垂着头，说：“师父，师兄，我先出去了。”

林知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等顾宴之出去，迫不及待地开口：“师父，不瞒你说，昏迷的这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死了……”说到这里，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清川真人已是当今最强的修道之人之一，他主修体术，辅修法术，世间罕有敌手，闻言哭笑不得：“怎么这样说？”

林知打断他的话，“不止如此！”他强调道，“在梦里，师父也曾提前赴约，赴约不过半月，便重伤回来，灵力散尽、药石难医……”

他哽咽着，不忍说出师父上一世的惨状，继续说，“师父死后三天，魔族便举兵入侵，宗门上下皆被屠尽……”

“长乐宗的护山大阵由祖师亲手布置而成，坚固难摧，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清川真人喂他喝下最后一口药，摸了摸林知的头顶，安慰道，“我看知知是做噩梦了，被吓到了才对。”

在别人面前，林知还能强撑着要面子，在清川真人面前，他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他呶着嘴，佯装生气，道：“师父不许笑话我！”察觉到话题跑远，他连忙又把话题引回来，“请师父相信徒儿这一次!”

他绞尽脑汁想着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徒儿……徒儿可以一事证明我所言非虚！”他眼睛一亮，“两日后，便会有东大陆瑶光神宫宫主去世的消息传过来。我知道，师父不信我，毕竟那只是一个梦，可梦里的事太惨烈了，我不愿意去赌，就请师父给我一个机会，等两天，就只需要等两天！”

他鲜少说得如此认真，清川真人也正色起来，半晌后，他摸了摸胡子，拍了拍林知的头顶，语重心长道：“知知长大了，懂事了，为师心甚慰、心甚慰啊！” 他眼角隐有泪光，“也罢，为师便再等两天！”

见师父答应自己，缀在眼眶的泪珠霎时消失，林知喜笑颜开，一头扎进清川真人的怀里，“师父真好！”

他正撒着娇，一道轻喝从门外响起，“谁！”

林知心神一震，被吓了一跳，但见清川真人手一扬，卧房的门便四分五裂，簌簌的冷风刮了进来。

林知被冻得发抖，缩进被子里取暖，门外一个人形物体缓缓软倒，顾宴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着清川真人抱拳道：“师父。”

清川真人面沉如水，起身走到门口，捡起地上的人皮面具，沉吟问道：“发生了什么？”

顾宴之：“弟子出门后见墙外有人影闪现，追出去查看却一无所获，察觉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连忙返回，便见一人趴在师兄门口。那人身形诡异，四肢贴在墙上，像人又不像人，我一出声，就不见了。”

清川真人捡起地上的人皮面具，展开后仔细观察，林知却震惊出声：“这、这不是今天来找我的那个弟子吗？”

清川真人皱眉，转身问道，“今天去找你的是他？”

林知回答道：“是啊，我和顾师弟见到的人都是他。”

顾宴之见他冻得打哆嗦，上前两步，为他挡住门口的风雪，应道：“是的，师父。”

清川真人：“但我差去找你的并不是他。”他仔细观察着人皮面具，见它裂口坑坑洼洼，内里还有残余的新鲜血肉，心下了然，他看向林知，手一挥，林知就被一道透明屏障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他安抚道：“知知的院子不能待了，宴之的院子也不错，离为师也近，便暂时搬到宴之的院子里去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

时间过得飞快，两天时间转瞬即逝，林知和顾宴之待得久了，越发觉得顾宴之像个呆子。

他平日里也不说话，只知道闷头修炼，看见林知喊一声“师兄好”，然后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仿佛林知是什么下山的猛兽，避之不及。但奇怪的是，他又对林知有求必应，林知半夜饿醒了，要吃现烤的兔子，只要告诉顾宴之，顾宴之就会立刻起床去后山抓兔子。

恰如此时，林知窝在软榻上，左边摆着一干零嘴儿，右边流光溢彩的玻璃杯里装着顾宴之准备好的葡萄酒，脚边放着的两个暖炉散发着腾腾热意，他左手拿着鸡腿，右手翻着话本的书页。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上的内容，脸上扬起诡异的微笑，右手向前一伸，摸到玻璃杯，仰头喝了个空。

林知：“顾宴之——”

顾宴之正在门外练剑，听到林知的声音，连忙收剑推门，来到林知面前，问道：“小师兄，怎么了？”

林知看也不看他，专注看着话本，“没酒了。”

顾宴之意会到他的意思，拎起桌上的酒壶——酒壶也是由流光溢彩的玻璃制成，清川真人知道他喜好这些，特意为他寻来许多炫目的石头——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林知，“师兄请用。”

林知吃得满嘴流油，油乎乎的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顾宴之看了看天，“约莫酉时三刻了。”

林知闻言，浑身一震，扔下手中的鸡腿，急急忙忙道：“哎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快带我去师尊的院子去。”

他脸颊红扑扑的，因为喝了酒，双眼仿佛罩着一层水汽，猛一起身就头晕目眩，林知往前一步，眼看就要跌下台阶，顾宴之连忙伸手把他抱进怀里，紧了紧手臂才克制地松开手。

他嗓音暗哑：“师兄小心。”

林知没在意他奇怪的举动，还趁机在他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油，他直起身，大着舌头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快带我去吧。”

顾宴之的院子离清川真人的院子确实很近，他听话地为林知取来御寒的法衣，为他披上，这才抱着林知离开院子，御风而动，不消片刻，就来到了清川真人院外。

清川真人正闭眼修炼，听到林知咋呼的动静，知道林知所为何事，他心念一动，院门便自动打开，林知大呼小叫的声音传了进来。

“师父！师父！”

“进来吧。”

得到允许后，林知便捧着暖炉进去了，顾宴之跟在他身后，见到清川真人后行了个礼，“师父。”

清川真人看着他，欣慰地点头：“不错不错，看来这两天你有好好修炼，修为长进不少。”

林知被无视了，心里不爽，冷哼一声：“哼，他这人无趣得很，整日只知修炼，也不陪我玩儿。”

清川真人知道他的脾性，看出他又在恶人先告状了，屈起双指敲了敲他的脑门，“休要胡说。”

斥责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林知打断了，“师父师父，瑶光神宫来人了吗？”

清川真人笑着摇头，“现在看来，是知知被噩梦吓到咯。”

林知皱着眉，他很肯定神宫宫主去世的消息是在今日传过来的，但来的具体时间却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当时天色尚早。

但……他望向窗外，天上星光点点，弯月当空，天已经黑了许久，难道上一世发生的事真的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不、不可能。

林知不断怀疑自己，又肯定着自己，他皱着眉，记忆即将错乱的时候，一个弟子来到门外，大声喊道：“掌门！瑶光神宫前来拜访！”

林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看向清川真人，“师父，瑶光神宫来人了！”

清川真人咳嗽一声，“所为何事？”

弟子回道：“弟子不知，但他们身上有伤。”

清川真人：“知道了，你先去找神草阁的长老过来，我稍后便去。”

议事堂内。

清川真人坐在上位，瑶光神宫的人坐在两边，各个脸色灰白，可见伤势不轻。

神草阁长老为其中一人把着脉，手指刚搭上去，面色一沉，左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强迫他伸直手臂，右手手指迅速丈量尺寸，来到手臂一处时，右手食指和拇指狠狠一按，仿佛捏住了什么似的。

他掌心灵光闪烁，迅速游移，直到来到那人的咽喉处，再作势往外一拉，那人便吐出一口黑血，黑血中有什么东西挣扎蠕动着，但只挣扎了片刻，便彻底不动弹了。

吐出黑血的人神色迅速恢复，精神了许多，“久闻长乐宗神草阁长老大名，多谢！”他抱拳道。

神草阁长老是个怪老头，不爱说话，最爱做的便是装聋作哑，他无视了那人的话和动作，转身来到了另一个人身边。

“早已听闻神草阁长老性格奇怪，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噗——”林知从未见过这样拍马屁的方式，偷偷笑出声，他靠在顾宴之身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看着长老的方向，突然觉得与有荣焉，向顾宴之炫耀道，“那便是我们神草阁的长老，厉害吧？”

顾宴之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点了点头应和道：“很厉害。”

片刻的功夫，堂下坐着的人全部恢复，为首的人站起身来，另外几人也站起身，齐刷刷地向清川真人和神草阁长老道谢，道谢完后才转而说起正事。

“晚辈瑶光神宫宫主弟子李正阳，此次前来，是想告知清川真人，我师父已在不日前仙去。宫内怀疑死因蹊跷，故此次乃秘密出行，但不知是谁透露了我们的行踪，中途遇袭，与我一同来的弟子死伤惨重……”

“梦中”发生的事情成真，林知有些得意，他还想听李正阳接下来的话，便见几名神草阁的弟子急急忙忙地来到议事堂，神色惊慌，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瑶光神宫的弟子尸体不知为何空了！”

“什么？”堂内众人大惊，纷纷起身，神草阁长老却面色一沉，越过弟子闪身来到门外。

只见议事堂外原本被白布覆盖的尸体全部干瘪下去，周围没见过这场景的人神色慌乱，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神草阁长老眸光凝重，蹲下身仔细观察尸体附近，来到其中一具尸体面前时突然停住，他目光如剑，看向聚在一起的人，嘶哑难听得像是弹棉花一样奇怪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刚刚……谁……靠近了这……具……尸体。”

他许久未曾开口，一开口便结结巴巴，说的话却像炸弹，炸得人群慌乱起来。

原本聚在一起报团取暖的众弟子纷纷散开，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同时指向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的一个外门弟子。

那外门弟子身材瘦小，脸颊蜡黄，目光里全是恐惧，不敢去看神草阁长老的眼神：“不……不是我……”

他话没说完，便感觉自己的视线被挡住了，在他身边的人尖叫着跑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自己好像还能动，就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了松垮垮的眼皮。

“我……我……”

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不出片刻，原本还活生生的人，在众人面前像蜡油一般融化，成了一张完整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