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旺拍拍手，拐杖已经被他扔到一边，他拖着脚上的石膏来到了柜台外，顺手又抄起一个货架上的大理石烟灰缸，冲老头道：“把东西放回去，要不这下我冲着人砸。”
“你！”老头显然被林旺这副土匪做派惊到了，又气又惧，“没想到你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干得却都不是人事！”
“哼，怎么灾区附近还有你这种趁火打劫的东西！”
“哎呦，哎呦！你小子要把我气得心脏病犯了！”老头说着又捂起胸口，嘴里“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你最好马上就犯，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林旺说着拿出了手机。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老头一下子变了脸色，这是季天阳头一回从他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狠戾表情，于是他忙插话道：“行了，您老快走吧，再赖下去，吃亏的也是你！”
这次，老头终于被季天阳成功地推出了门外。眼见着那人又冲着门口啐了一口，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开，季天阳这才心里叫苦不迭地转身回了店里。
回来就被气到脸色铁青的林旺迎面吼了一句：“你怎么还招惹了这么一个东西？！”
“嗯......”季天阳心虚地摸摸鼻子，开始蹲下身收拾刚刚被老头翻乱的货架和散落一地的货品。
“这个人吧，据附近小区的居民说，原来就是个远近闻名的老赖。这灾情过去之后，不就重操旧业了么。”
林旺坐回凳子上，看着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季天阳，又问：“怎么，他这是赖上你了吗？平时是不是总来你店里骗吃骗喝？”
“嗯......”收拾得差不多，季天阳站起身，“之前来过几回吧，都被我随便拿点东西打发了。你看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超过75岁，还是法律上从轻或减轻处罚群体。万一起了什么冲突，伤到他了，我还得陪他看病去，得不偿失啊。”
“都是被你惯的！”林旺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最近他也有一阵子没来了，我都快把这人忘了。”季天阳想了想又分析道，“今天看他脸上挂了彩，估计是在哪碰瓷儿的时候被教训了吧。”
“这种人，为老不尊，活该！”林旺冷酷评价道。
“欸？我记得刚你扔了个盆来着，怎么不见了？”季天阳又往地上扫视一圈，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
林旺哼了一声：“可能被那老头顺走了吧。”
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就不见了吧。季天阳换上和煦的笑脸，来到林旺身边，背靠着柜台，垂眼看了看他脚上的石膏，说：
“你看你，伤还没好，别动气嘛~下回再有这种情况，你可别冲动地替我出头了。你的脚伤怎么样了？是不是快到日子拆石膏了？”
林旺下意识就把打着石膏的脚往一边撤了撤，他总是不愿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人前，依旧没好气道：“你就会跟我嬉皮笑脸。我这脚恢复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去拆石膏。”
季天阳点点头，算是真正放心了下来，他又抬起眼注视林旺，很认真地询问：“我能仔细看看你受伤的腿吗？”
听到这个请求，林旺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应激抗拒，但那坦诚而清澈的目光又让他卸下了防备，把头瞥向一边，林旺有些
别扭地错开两人相交的视线：“有什么好看的，都快好了。”
见对方没有拒绝，季天阳又蹲在了林旺身前，小心翼翼抬起他的伤腿，嘴上还安抚道：“我动作轻一点，你别害怕。”
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幼稚胆小，当季天阳的手碰上林旺的腿时，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适。反而掌心温热的触感，让本来血液循环不太通畅的小腿感到了些许惬意。
就在林旺因这份惬意略微分神的时候，腿上又传来了轻缓而持续的按摩动作。他有些吃惊地看向眼下近在咫尺的那人，季天阳的手只是拢在他的小腿上，心无杂念地游走按压，还很贴心地向他解释，心思坦荡得都没刻意抬头看他一眼：“昨天看你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估计这腿应该不太舒服。我就帮你轻轻按一按，防止肌肉萎缩。”
腿上渐渐传来越来越清晰的酥麻感觉，不是前些日子被石膏禁锢出的酸痛与麻痒，而是一种经络舒展开来的畅快。这股快意仿佛顺着血脉直达心底，林旺感觉好像有只手在自己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温柔地揉了一把，有种说不出的激荡。
“好了，可以了。”
上方的人突然叫停，季天阳听话地停止了动作，随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林旺却是动作迅速地收回腿，不太自然地对他说了一句：“我要去个厕所。”
晚上简单的洗漱完毕，林旺回到卧室的时候，季天阳正乖巧地坐在床边。见他出来，后者立刻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林旺深吸一口气，来到季天阳身边坐下，心里对自己说：这有什么？没在怕的。
这回季天阳言简意赅道：“腿。”
这么直接的吗？林旺愣了一下，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林旺打石膏的左腿就被季天阳抬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哎哎哎......”
林旺被吓得一叠声叫了出来，上前推拒的手却被季天阳早有预料地抓在了手里，他有点好笑地看着对方说：“别紧张，我就给你做个睡前按摩。”
“你别瞎弄啊，你又不是专业的。”
林旺抽回手，虽然嘴上还在怀疑，可身体却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季天阳能感觉到他腿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于是他开始轻缓而认真地在林旺的小腿上按揉起来：“你放心，我一定小心。”
看着眼前那个刚洗过被吹得蓬松松的脑袋，林旺突然就涌上一股慵懒。他换了个把双手伸到背后撑住的姿势，享受漫上小腿的细微电流的同时，松弛地眯起了眼睛。
林旺的眼睛是那种偏狭长的桃花眼，没那么圆润的眼型让他少了些媚气多了些凌厉，配上直挺的鼻梁，不笑的时候，是一种格外有侵略性的帅气。就因为这张品相极佳的脸，从小到大，他没少受到女孩子们的追捧。就连他一贯标志性的冰冷眼神，都被视作高冷帅哥的标配。
但是，季天阳最喜欢的还是林旺的嘴唇，上唇略薄，下唇饱满，加上红润的唇色，很好地中和了他脸上那些过于冷感的气质。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每当季天阳那些隐秘的小心思在林旺那里碰壁的时候，只要偷偷盯着他的嘴唇看一会儿，自己那颗被冷落的心就会很快被融化了。如果那张嘴偶尔再说出句软话，或者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季天阳就能兴奋得整晚睡不着觉。
此时，他怀着些当年的憧憬，微微侧过头，偷偷朝旁边看上一眼，就能看到完全卸下防备的林旺，正舒适地眯着眼睛，柔化了五官，眼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他。
【啊，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季天阳收回目光，心里却被勾起了丝丝缕缕的欲念。那如丝缠绵的渴望像是从两人接触的皮肤间流淌化形，一副不可思议的幻象出现在了季天阳的眼前。
先是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在空气中蹦蹦跳跳，俨然一个冒险的马里奥，带着满身活力在他眼前跑来跑去。但是那小人的表情依旧是不苟言笑，好似对这样重复且枯燥的玩乐没什么兴致——然而这个缩小版的林旺，一下子就击中了季天阳的心，他想如果自己能养个这样的儿子，这辈子也无憾了！
接着“小人”林旺好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迫不及待地爬上一处高点，然后顺着一个大斜坡一溜烟儿地滑落下来，过程中他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也开始上扬。很快到达坡底，他再起身转头往回跑，向着高点重新进发......他一遍遍地爬上去，滑下来，每次经过驼峰处颠簸一下的时候，他的笑容就要大上一分。
随着背景的画面渐渐清晰，那熟悉的轮廓、微隆的驼峰、圆润的尖端，明明就是季天阳自己那立体感十足的鼻子！这下季天阳彻底傻眼了，他吓得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而那个“小人”林旺还不满足于此，画面一转，他又挂在季天阳浓密微卷的睫毛上荡起了秋千。随着秋千的摆荡，小人已经快乐得在风中前仰后合。
最后，这个小人终于玩累了一样，趴在了白色的“地板”上，转身就把季天阳雪白的小虎牙当做抱枕一般拥入怀里，甜甜地睡去了。
......
意识到林旺现在想的是在自己的脸上为所欲为，季天阳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已经被这诡异的想象震撼得大脑宕机，只能依靠身体本能转头去看林旺。林旺刚刚还眯着的眼睛，如今已经彻底闭上，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林旺......”季天阳好不容易发出一声略显不安的呼唤。
林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好像确实十分困倦了一般打了个哈欠，对季天阳说：“我困了，睡觉吧。”
然后林旺就把搭在季天阳身上的腿收了回来，又慢慢磨蹭着躺到大床中间，失去意识前对季天阳摆了摆手：“晚安。”
看来林旺今晚能安心睡个好觉了，可是，这次换季天阳睡不着了。
他瞪着大大的眼睛，像是要把天花板盯出一个窟窿来，然而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一片，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
沉静如水的黑暗中，季天阳实在是没忍住，他轻轻把手机举起来，打开相机，镜头对准自己。借着屏幕的光亮，能看到黑乎乎的镜头里映出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此时正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季天阳一直觉得自己的五官过于浓烈，容易显得阴柔，加上饱满的双眸和微翘的唇形，又无端让他看起来有点天真和温吞。
从学生时代起，他在别人眼里大约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那个时候，林旺虽然总是对别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可是挡不住那些崇拜他的男男女女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来转去。而自己呢，除了乐于助人就是充当别人倾诉的对象。
难道林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吗？！
折腾半天，只是勾起了一些以前不那么美好的回忆。季天阳郁闷地又把手机扔到一边，再用被子把头盖住，决定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以后再也不要轻易探究林旺的内心世界了！
第二天一早，季天阳是被林旺叫醒的。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九点。
林旺显然也察觉出了一点反常，他对此有些不满：“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不打算开店了吗？”
半宿没睡的季天阳无可反驳，只能赶紧起床洗漱。他在屋子里匆匆忙忙走来走去的时候，又控制不住看了林旺好几眼。
连注意力全在手机上的林旺都察觉了他游离的目光：“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脸上开花了吗？”
季天阳却一噎，差点把一口牙膏泡沫咽进肚子里，他赶紧低头漱口，之后又含糊着问：“我的脸好看吗？”
闻言林旺手机都不刷了，抬头直视着季天阳看了一会儿，才回答：“以前没太注意，这么看起来，还可以吧，没我好看。”
卫生间里，季天阳扶着水池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他本来想问的明明是——“我的脸好玩吗？”......结果脑子一时不清醒又口糊了一下，就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出来。现在意外得到了林旺的回答，季天阳脸上不由泛起一片绯红。趁没被注意到，他赶紧打开水龙头，掬了几捧凉水拍在脸上，快速给自己降温。
上午生意还不错，季天阳连续接待了好几波来买东西的客人，忙得几乎没有歇脚的机会。直到吃过午饭，店里才稍微清闲了下来。于是昨晚失眠的季天阳，开始忍不住在柜台后打起了瞌睡。
林旺上午例行更新各灾区的最新消息，然后联系了他的医生，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去医院把石膏拆掉。这会儿水足饭饱，待在屋里就有点无聊。
于是他拄着拐杖来到了店里，看到的就是季天阳脑袋在玻璃板上一点一点，一副快睡着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