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困了就去屋里睡会儿，这里我给你盯着。”
声音一出，季天阳的身体明显激灵一下，他晃晃头稍微清醒了一点，又抬起眼努力撑开眼皮，泛着水光的大眼睛懵懂地看向林旺：“......”
——就保持着这个无辜的表情静止了有三分钟，林旺轻轻挥手，把那张软糯到诱人欺负的脸拍到一边，发出的声音都不由温和了许多：“快去，别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
“啊......”季天阳这才缓缓张口，像个慢动作的树懒一样眼睛圆圆，笔尖圆圆，嘴也圆圆的。
接着他又茫然四顾一下，问：“我手机呢？我刷会儿手机就不困了。”
这样迟钝呆萌的季天阳，与他平时健气阳光的形象大不一样，林旺不仅不会觉得这人蠢，反而还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查找一圈无果的人，有些气馁地转回脸，竟然伸手拉住身边人的手，带着点鼻音抱怨：“我找不到了，林旺，你帮帮忙啊~”
说着又把额头也抵在林旺的手背上，好像脑袋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季天阳这副黏人又撒娇的样子，直接把林旺定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按照以往的风格，他本该叫一句“大胆！”，然后把人推翻在地的......可是面对一个如此迷糊又毫无防备的季天阳，林旺这个黑手有点下不去了。
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没好气道：“手机就在你自己手里呢！笨蛋！”
“什么？”
季天阳转头往搭在柜台上的手里一看，果然手机被牢牢抓在了自己另一只手里，于是他松开林旺的手，扯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还拿着手机冲林旺摆一摆：“哎呦，你看我都蒙圈了！”
虽然是个带着点傻气的笑脸，可林旺看着那笑缓缓自那张秀色水墨一样的脸上绽开时，竟有点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的感觉。刚被抓过的那只手，手指抽动一下，很想抬起来去挽留点什么。
“你......”
这时，便利店门外响起一阵嘈杂，上一秒还在软软撒娇的季天阳，下一秒就警觉地站了起来，他皱眉盯向门口对林旺说：“我出去看一下，你好好待在店里。”
三步并作两步，季天阳一把拉开了便利店的门，如潮水般的喧闹声扑面而来，他赶紧反身把门重新关好，这才转回头仔细分辨眼前的情况。
就在距离店门口不到三米的距离，聚集了一圈人，他们正围着圈子中心指指点点，甚至有人还拿起了手机在打电话。
季天阳几步赶上前，越过一群看热闹的人，发现场地中心躺了一个虚弱哼唧的老人，那副厚棉袄毛线帽的老赖装扮他再熟悉不过。季天阳赶紧拉过身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婶：“阿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大婶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把这个事故经过讲得绘声绘色。
原来，这老头今天下午如约来到便利店，却没进门找麻烦，而是蹲在门口，只要谁想来买东西，他就上前一通阻拦捣乱，就想恶心季天阳，让他没法好好做生意。谁知道刚赶了两三个客人，就遇到个硬茬，两人呛呛了几句，又撕扯到了马路上，老头一身混不吝的流氓气，正专心与人掰扯，一时不察就被路过的电车子挂倒在了马路上。
“那撞他那人呢？”季天阳又问。
大婶没好气地哼一声：“人早跑了，看他那么大岁数了，就怕被他赖上吧！”
林旺一个人坐在店里，心绪却没一刻安宁，他总是时不时往门口看上一眼，外面一直没有平息的嘈杂声响，让他也忍不住有点紧张起来。他怕出了什么大事，季天阳一个人应付不来。
正准备起身拄着拐杖也出去看看，没成想门一开，季天阳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他穿上外套，拿好钥匙和钱包，走到林旺面前交代道：“昨天那个老赖刚刚在门口被人撞了，一会儿救护车到了，我跟他去医院看看，你别担心，没事了我就回来。”
“你管他干什么？”林旺一听这些就来了脾气。
“唉，撞他的人跑了，我跟去看看情况。别让他又赖到我头上，毕竟是在我门口出的事。”
季天阳一边解释着，一边又伸手放在林旺两个肩膀上捏了捏，略带些讨好的笑着眨了下眼睛，附在他的耳边说：“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很高兴。”
让他这么一忽悠，林旺一眼没看住，那人就转身跑了出去。直到外面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行渐远，季天阳那带笑的声音还回荡在林旺的脑海中经久不息。
虽然是跟着来说明情况，防止作妖的，可排队、挂号、检查......季天阳一样也没落下。有了他的前后忙活，老头很快结束了简单的手术，被推进了病房。
因为麻药的关系，老人还在昏迷，季天阳终于能坐在椅子上放空一下，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无聊间他往隔壁病床上看了一眼，发现那里住了个断腿的小兄弟，旁边貌似坐着他的家人，正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等那人转过身来，季天阳却很快就认出了他——正是那天劝架时，那对夫妻中的丈夫。
在男人走过身边的时候，季天阳赶紧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嗨，大哥，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停下步子，转头看了看叫住他的人，一张略显沧桑的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你是谁啊？”
原来完全不记得那天劝架的人了，季天阳倒是也不尴尬，简单又把自己介绍了一下，之后还关心道：“你们夫妻最近还好吧？以后可别当着孩子的面吵成那样了。”
男人显然不太能听进去陌生人的劝诫，他倦怠感深重的身体甚至提不起打架那天的精气神，只想草草结束这无关紧要的对话：“我还有事，先走了。”
男人匆匆离开，季天阳觉得他的状态看起来更差了，于是又不由自主地担心起家里的女主人和他们的小女儿。正巧赶上护士进来给隔壁床换药，他赶忙凑过去问起病人的情况。
原来躺在床上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伙就是男人张大奇的弟弟张晓茂，张晓茂是因为在地震里不幸被砸断了双腿，才一直在医院休养。期间只有他的大哥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他，帮他付一些医药费，没见过其他的家人。但是张大奇每次也都是来去匆匆，最近更是出现频率大减，欠下的医药费也多了起来，护士对他们家的情况了解不多，只当也是在地震中存活下来的苦命人。
这下张大奇的妻子李梅发火的原因找到了，是因为张大奇拿家里的钱给张晓茂治腿吧。但是那是他的亲弟弟，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吧。所以李梅的反应为何会如此激烈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视财如命吗？
正疑惑着，季天阳身前的老头慢慢苏醒了过来。
等老人基本清醒之后，季天阳马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解释一遍，并且表示自己已经向派出所说明了情况，后续会有民警和志愿者来跟进老头的事情。
在离开前他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之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老人现在虽然气力不济，可还是颇为懊恼地大喊倒霉：“哎呦，我的命好苦啊！！先是之前有个来灾区寻人的，我给他提供线索，事后管他要钱的时候，他竟然动手打了我！还有今天这个王八蛋！撞了人就跑，看我找到他的，一定叫他养我一辈子，真是没了王法了......”
不想再浪费时间听老头怨天尤人，季天阳很快就在老人喋喋不休的谩骂声中转身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季天阳看到了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男人。男人漫无目的地在方寸间飘来飘去，一直低头俯视着来来去去的人群。
其实自从上次出院之后，季天阳就很少再来医院了，因为他几乎每次来都能看到不同的幻象。在这个每日历经生死的地方，容易滋生幻象，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本就衰弱的幻象又会很快消逝。而这个男人的“鬼魂”，算是停留在这里最久的一个，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男人应该有一个很强烈的意愿在支撑着他的影像。即使这样，现今他的影像也淡得快要看不出色彩。应该不久之后也会消失了吧，季天阳不无悲伤地感慨。
生老病死本是人生轮回，季天阳有时也会迷茫，自己过多干涉是否是一种人为的对自然规律的破坏。芸芸众生，本就人各有命。没有主动找上他的，他更愿意放他们自由，不再被这尘世所囿。
回到便利店，季天阳一进门就看到正有客人在与林旺攀谈。
他刚上前两步，就看到林旺对他招招手，然后就赶忙跑了过去。
“这位是老板，你们问问他吧，他对本地情况比较了解。”林旺一把将季天阳扯过来，顺手推给了面前的客人。
站在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揽着女人的肩膀作安抚状，女人脸上一片愁云惨淡，只能由男人开口问话：“你好，老板。我们是来灾区寻人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其实来这里寻人的客人很常见，毕竟一场大地震造成那么多人失踪，如果失踪者还有亲属在世，那一定会竭尽所能寻到一个结果。
季天阳拿过男人递来的手机，只见上面是一张居家女孩的照片，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季天阳知道，在她父母眼里，这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一张容颜。
“这是我们的女儿，名叫楚佳燕，今年23岁，大学毕业，刚、刚开始实习就......老板，请问你见过她吗？”
男人有些艰难地对相片里的人做了个简单介绍，可能说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每次再向别人介绍一遍，都是在裸露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然而季天阳能给他们的答复，也只能是无奈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有见过。”
闻言，男人的脸色瞬间又灰败了一些。而那位女士则再也支撑不住，开始把头埋在丈夫肩膀上，制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一位母亲的崩溃，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
“不过，你们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方便以后我有了消息可以及时通知你们。”季天阳只能再次给出一个聊胜于无的希望。
男人则很快感激地留下他的电话，又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了任何线索都要立即通知他，事后必有重谢。
听到这，季天阳顿了一下，他脑内灵光一闪，突然问道：“蒋大龙是不是之前找过你们？”
“谁？”男人全然一副没听过这个名字的样子。
“哦，就是一个穿着破棉袄，带着灰色毛线帽，看着就像个流浪汉的老头。”季天阳尽力为他们描绘出老人的特征。
“啊，那人是个骗子！”男人很快想了起来，不无愤慨道，“我们废寝忘食地找女儿，他却想要用假消息讹我们的钱！”
“对，他是这片有名的老赖，你们千万别信他。”季天阳真诚地握住男人的手，又说，“还有，打得好！”
送走了夫妻二人，季天阳又盯着手机里转存的照片好几秒，实在是没在记忆中搜刮到什么相关的信息。
一直沉默围观的林旺此时开了口：“别看了，你没见过盯出花来也没用。”
“是呀，”季天阳叹气，“失踪人口那么多，我也不能把每一个都找出来。”
“你以前还真找到过？”林旺听着季天阳的话，敏锐地挑出了其中不经意透露出的信息。
“嗯，找到过。本来商店、饭店什么的，就是人流量比较大的公共场所，否则那些寻人的，怎么会来我这里打听消息。”季天阳语气正常地分析道。
对于这一点，林旺倒是挺认同，他又问起医院的事情。季天阳就一五一十地把蒋大龙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包括欺诈寻人夫妻的前科。说来也是巧，有的时候看似不相关的人和事，仿佛被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勾勾连连就串在了一起。
“你说人有因果轮回吗？”季天阳说到最后冒出一句玄学提问。
林旺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哦，好像最近也没那么坚定了......所以他在这个拷问信仰的重大问题面前，变得从未有过的犹豫起来。
不过，季天阳好像也没真的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因为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不管怎样，我还是相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归束那些听话的老实人的。”林旺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你不要接下来还要给我讲，这是统治阶级用来维护自身统治的驭民之术，巴拉巴拉的......”季天阳颇不赞同地看向林旺。
想不到林旺却话锋一转：
“但若为护佑一人，我也可以自此青灯古佛，一辈子行善积德。”
“我出去看一下，你好好待在店里。”
——论从妩媚小娇妻，到一秒男友力的无缝切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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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众生相（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