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旺回来的时候，季天阳冲他伸展双臂，像是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救星一般，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个人的怀抱里。

这一幕落在曲波的眼里，他似乎是看懂了些什么，有复杂的情绪在眼中不停交织变幻，最后化成一种无地自容，让他隐于角落里再抬不起头。

“林旺。”季天阳带着浓重的鼻音，整张脸都埋在了林旺的腰上，双手更是把人勒得死紧，生怕他跑掉一样。

“我在。”一声应答，给人无限的安慰。

“吴惜仔，他真的......”

“他走得很快，只是有点痛苦。”

林旺眼中闪过季天阳抱着吴惜仔在地上无助痛哭的画面，男生眼中的光亮在万分惊恐的瞳孔中一寸寸流失，直至灰败，失去生机——那时他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其实比起把刀钉入张大齐的后背，这一幕反而深深刻在了林旺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

季天阳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他闷声说：“我不甘心，林旺你知道吗，我不甘心！”

林旺不得不一边回应一边提醒道：“我懂，我也不甘心。但是，你得放松一些，我快要被你勒得喘不上气来了。”

果然，腰上力道一松，林旺反手揽住季天阳的肩背，宽大的手掌在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安抚，给人踏实的力量：“但是，都过去了，你不能把自己困在自责里。”

“林旺，我想去看看他......”

“好，我陪你。”

即使不能做情人，对于季天阳的大多数请求，林旺都会慷慨应允，他对别人却从没有这般好脾气——正是这种特殊对待，一步步将季天阳的感情拉入万劫不复的歧途。他有时候想，做情侣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所以，做朋友还能有什么遗憾呢？甚至有时，林旺给他的比情侣间互换的还要多，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季天阳睡了两天，这次再从病床上下来的时候，身体状态显然还不如上一回。起初，他脚步虚浮得只能靠林旺的搀扶才能勉强走上几步。直到在病房里溜达了十几圈，季天阳才慢慢找回了些正常走路的感觉。

天色渐晚，他复健得艰辛又努力，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看了看外面黑下来的天色，季天阳走到曲波跟前。这孩子就这样安安静静在这里坐了一下午，虽然在季天阳看来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可是那股依赖感又让他不忍心去责怪。他可以理解，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高中生来说，突然找到一个在意他的人，也许会产生一种暂时性的雏鸟情结。可就像是对待吴惜仔的态度一样，季天阳并不想亲自收养一个小孩，他只希望看着雏鸟终究能飞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季天阳对着曲波这样说。

男孩非常顺从地点点头，略带颓丧地迈开脚步，接着打开病房门，最后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后。

季天阳看着男生那仿佛回到初见那天时的落寞背影，有点出神。

林旺问他：“你怎么了？”

季天阳这才收回视线：“没什么，我们去楼下看看吴惜仔吧。”

虽然经历了许多次，可每次看到亲人、朋友的遗体，都会带给季天阳直击心灵的震撼。他没有耽搁太久，只是好好跟这个因受灾结缘的男孩告了别，就逃避一样地跑了出去。

林旺一直默默跟在他旁边，告诉他：“明天尸体就火化了，他的母亲说，想让惜仔早些入土为安。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让你再见他最后一面。”

季天阳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受害人的亲属，竟然还在惦记着他的感受。他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与他们却也是患难之交。

心里的愧疚被无限放大，季天阳又脚步不停地朝医院门口走去。

看到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林旺也没有阻止，只是跟他一起坐上车，听他清晰地报出了吴惜仔家所在小区的地址。

开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由于地震毁了城市里的一切，工业生产还未恢复，此刻的天空反倒显得格外星光璀璨。林旺抬头看了一眼，他许多年没在家乡的天空上看到过这么多的星子了。

褪去了文明的污染，自然界就显现出了它本该有的样子。

只是从小区门口走到吴惜仔家帐篷外的这段路，就让季天阳出了满头大汗。林旺怕他感冒，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的头上。两个人一个裹得像粽子，一个冻得缩成个竹杆，就这样十分滑稽地伫立在门前，一动不动站了十分钟。

季天阳完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好像来这里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安心。林旺就一言不发地陪他在外面挨冻，他恐怕这顶帐篷终究会在季天阳的心里长成一个“心魔”。

“对不起，把你冻坏了吧。”呆立几分钟之后，季天阳终于回过神，他又把衣服外套披回林旺的身上。

林旺也没有拒绝，只是顺手揽过了季天阳的肩膀，两个人就像抱团取暖一般互相依偎着，他说：“有些事，你尽力了，就要放下。”

“你说，惜仔死得那么突然，他来不来得及给自己留下点遗愿呢？”季天阳脱力一般将头靠在林旺的肩膀上喃喃。

林旺却皱起了眉头，没有答话。

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是，最好不要。

“你的大脑受创，不能使用异能......”

林旺话还没有说完，季天阳就仰头抬起手，正要去接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空中缓缓落下的光点。

季天阳的脸上漫上一股激动的红润，就连林旺都对他这言出法随的好运表示格外吃惊。

“是他吗？”林旺不可思议地问道。

光团在下落过程中抖动一下，季天阳的眼神像看一个调皮的孩子，欣喜又纵容：“是他吧，虽然已经虚弱得无法传达任何信息，但我感觉是他。”

话音刚落，以二人为中心，在他们的四周渐渐涌起了一团黑雾。

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季天阳如临大敌，他应激般恐惧地大喊：“林旺！”

“小心，是蒋英奇。”林旺也伸出手，焦急地想帮季天阳将微弱的光团护在手心。

他刚说完，那浓稠的黑雾就凝出了蒋英奇的影像。【鬼影】面色惨白地朝他们看过来，贪婪的目光只死死盯住了那一点光亮。

“不要，不要......怎么办？”季天阳害怕地护着光团往后退了好几步，仓库里的记忆让他心有余悸。

【鬼影】却目标明确地步步逼近，那铁青的双唇裂开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他要吞噬。

光点剧烈抖动，渐渐偏移出手心。就算季天阳拼尽全力集中精神，也只能在互相拉扯中，看着那光点距离自己和林旺越来越远。

林旺的手臂在颤抖，他不敢轻易发动异能，他只能看着季天阳，少见地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

“林旺，”季天阳突然用力抓住林旺的手臂，力气大得指甲都深深陷进林旺的肌肤里，他快速做出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发动【实影】，快，不要让它得逞！”

“嘭！”一声，一个炮仗响亮地炸在了【鬼影】的身体上，一瞬间就将它炸得四分五裂，同时那残留的光团也如炮光一样，被吸入炮火，炸成了硝烟。

顷刻间，烟消云散，四周重归寂静。

季天阳最终无力地抱着又疼起来的脑袋，蹲在了地上。林旺赶紧也蹲下身，死死抱住身边人的肩膀，他感觉得到他因疼痛而颤抖，也听到他因再次失去而压抑的怒吼。

林旺抬手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的功夫，程是非就带着方明心行色匆匆地赶来了现场。

“控制张大齐杀人的，会不会就是蒋英奇？它在这里出现一定不是巧合，它需要创造新的食物。”林旺阴沉着脸先将他们的遭遇对程是非说了一遍，之后又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不排除这种可能。”程是非一边说，一边和方明心在勘察事发现场，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能量残留，一切消失得十分彻底。

“程是非，请你带我去A区！”

一直沉默地蹲坐在冰凉地面上的季天阳突然发声，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铿锵与坚决。

“这次你想好了？”程是非再度确认一遍。

“是的，我要变强！”

这是最朴素最直接的诉求，不论季天阳将这些天的遭遇在脑中回放复盘多少遍，他都发现自己能做的永远十分有限。再让他活一遍，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他还是谁都救不了。

他不要这样，他不想这样！

这次是吴惜仔，下次就可能是曲波，他谁都保护不了。

也许拥有这份异能就是他的宿命，他过不回普通人的生活了，他的肩膀上注定要背负更多的使命。

林旺盯着季天阳迸射着火花的双眼，有点不忍心看他踏出这一步。

但是面对季天阳眼中那样赴汤蹈火般的决心，林旺就清楚地知道，他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了。季天阳没给自己留一丝退路，林旺也只能义无反顾地与他同行。

离开C城的那一天，季天阳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了曲波。

男生始终孤零零的一个人，而蒋英奇的碎片不知道还有多少，季天阳受不了他重走吴惜仔的路。即使与他的初衷相悖，他也只能暂时将人放在身边，他甚至决定要照顾他到大学毕业。

得到这个消息的曲波并没有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从来没有过强烈的情绪释放，这么多年来，他习惯开心松口气、难过憋心里。但是他的眼中是亮亮的，他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终于又一次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启程前，季天阳和林旺在车站又见到了李梅。她也准备带着女儿离开这座城市，投奔娘家，彻底摆脱张晓茂那个人渣。她的上半生在C城失去了很多，她的下半生只想竭尽所能为女儿而活。

看着那对母女登上列车，车子开动前，小女孩趴在车窗玻璃上，突然对着他们打出一串手语，季天阳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孩子不能说话。

曾经给聋哑人做过义工的林旺，转头对季天阳说：“她在跟你说【再见。】”

小女孩将这个简单的动作重复了三遍，最后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脸。

看到这一幕，季天阳突然就释然了许多。

他们的列车晚点了一些，站在月台上等待的时候，季天阳又开始盯着铁轨发起呆来。

他无端想起了吴惜仔说过的，他曾经跌下铁轨的事情。

突然间，季天阳的左胳膊被人在后用力一扯，随即他整个人倒着跌进了林旺的怀里，拉他的人没好气道：

“你又在想什么呢？”

其实，在季天阳神游天际的时候，林旺一直在密切地注视着他。

直到刚刚，那个人空洞的眼神，突然让林旺有了一种他下一秒就要投轨的错觉，这才紧张地上前把人拉了一把。

知道最近一系列的事情对季天阳打击颇深，这些天他的身体刚刚恢复，情绪又总是起伏不定，所以林旺几乎每天都要在这人身上投注十二分的精力，就怕他一时想不开，再冲动地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但显然，季天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常，他只是奇怪林旺为何会如此慌张，他说：“我只是想到一些吴惜仔的事情......”

“你，算了。”林旺看着一脸迟钝的人，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没有了抒发的**，他只能生硬地转换话题，期望能够转移一下季天阳的注意力，“问你个事情，还记得我以前送过你一只兔子吗？”

“兔子？”季天阳失色的瞳孔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你为什么突然提起那只兔子了？我喜欢它白白的，特别可爱！”

“因为你，让我想起了那只兔子。”

“你是说......我也白白的，特别可爱？”

当季天阳歪着脑袋一脸不解地问出这个蠢问题的时候，林旺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庆幸眼前的男人还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男孩。

现实很残酷，但没有摧毁他。

“知道我为什么送你那只兔子吗？”

林旺忽略了季天阳的问题，反而视线飘到了一旁曲波站的地方。

“为什么？”

季天阳的神思终于被他彻底拉了回来，他很想听懂林旺到底想要说什么。

“因为你喜欢养东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林旺又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季天阳。

吴惜仔是这样，曲波又是这样，都是像兔子一样。

——季天阳慢慢地在林旺眼中窥伺到了他的深意。

林旺：兔子

季天阳：你不是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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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众生相（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