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组织(4)

从郝姝妹家里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趁着天还没有黑透,程是非吩咐季天阳和林旺先去镇子上打听一下消息,看看有没有人见过失踪的孩子,他和沈旭则去了郝姝妹打工的饭店和幼儿园老师家里探访。

古平镇是一个不太发达的小镇,镇里过半家庭主要以务农为生。镇上居民大多住在很有当地特色的青砖白房里,镇里阡陌纵横的都是青石板路。与北方的干冷不同,这边空气温润潮湿,走在镇子上,给人一种古朴清幽之感。

季天阳踏在湿滑的砖石路上,望着民房间纵深弯曲的过道,有种身为外人冒昧闯入的违和感。时至傍晚,正是到了饭点,走在外面的人不是很多。

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有两个中年女人坐在一起择菜闲聊,季天阳走上前,拿出照片问道:“两位大姐好,请问你们见过这个孩子吗?”

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女人刹时噤了声,其中一个看了一眼照片就回避了视线,还冲另外一人眨眨眼,像在对什么暗号一样,最后把季天阳伸过来的手一推,不客气道:“哎呀,没见过没见过。”

“等一下,您再好好看看,不久前回到镇上的郝姝妹你们认识吗?”季天阳继续追问。

两个女人却匆忙收起簸箩,站起身,故意躲着季天阳似的拔腿就走:“不知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后生仔,真不懂事!”

季天阳面露挫败,回头看了一眼林旺,那人一直在一旁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脸上也现出一些犹疑之色。

林旺此时正站在一处路口,他顺手拉住正从他身边经过的一个年轻男人,也递上照片,用略带压迫性的口吻问道:“你好,请问你见过照片上这个孩子吗?”

男人倒是没有躲开,只是眉头紧锁:“这不是郝家那个寡妇的小孩吗?”

林旺:“那你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男人脸色变了些许,不耐烦道:“这孩子不是丢了吗?那个寡妇这两天都快把镇子翻过来了,警察也来找过好多遍了,我怎么可能见过。”

林旺察觉到了男人态度的变化,还是紧追不舍道:“那你跟郝姝妹认识吗?就是孩子的母亲。”

男子这下带上了明显的嫌弃口吻:“我怎么会认识这娘俩,你也别追着我问了,真是晦气!”

说完,男人推开林旺,好像急于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离开了。

与此同时,季天阳在另一边也再度遭受了数个白眼,转身想要寻找新的路人询问,可大家好像故意躲着他们一般,刚还有三两路人经过的街道上,一下子就变得空旷起来。林旺不死心,瞄准了蹲在一边玩沙子的一个小孩,人刚走过去,就从沙堆旁边的门户里跑出来个大人。女人一把抱起地上的孩子,像是被狗撵着一样跑回了家中,顺手关紧了大门。

林旺:......

额头青筋直跳,林旺刚要不信邪地继续上手敲门,却被季天阳从后抓住手腕,制止了动作。

“你不觉得这些人的态度都很奇怪吗?”季天阳看着林旺问道。

“废话,就是奇怪才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旺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明显都很抗拒提起郝姝妹母子的事情,”季天阳看着林旺说,“我想,就算我们强制追问下去,他们也不会说出什么来的。毕竟,本地警察都已经调查三天了,如果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也会写在我们手中的资料上。”

话虽如此,可林旺非常看不惯这些镇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冷嗤一声:“这种统一缄口不言的态度,明显就像是串通好的。”

“是有一点那种感觉,”季天阳思忖着,“可我们也不能那么武断,不过,我觉得他们对这对母子肯定还是知道点什么的!”

说着,林旺的目光在一处定住,季天阳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发现了一家开门迎客的杂货店。

林旺若有所思道:“再去那里问问。”

季天阳听话地走过去,低声问他:“这家店有什么特别的吗?”

林旺翘了一下嘴角,狡黠笑道:“你的老本行,店面装饰不像本地人,也许能问出点东西来。”

二人走进杂货店,很快在柜台后找到了正闷头吃粉的老板。

季天阳上前和善地笑着向老板递上小男孩的照片,问道:“老板,你有见过这个孩子吗?”

看到照片,老板嘴里的粉卡在了嗓子眼,他涨得满脸通红,赶紧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灌了两口,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颇为埋怨地看向季天阳道:“哎呦,小哥,你是要吓死我呦!”

林旺悠然踱步上前道:“老板,至于嘛,一张孩子的照片把你吓成这样?”

男人显然有点心虚,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腹诽:“唉,你们这些外地来的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季天阳顺势问道:“老板,这孩子是有什么特别的吗?我看你们这里的人都对他避而不谈。”

老板本不想理会他们,可是林旺直接把工作证拍在了他面前,强势地对他说:“不想在这里谈,我们就去警局谈。”

老板赶紧摆摆手道:“唉,别别别,我做点小生意容易么。要让别人看到我去警局,就麻烦了。”

“怎么,难道还有人威胁你?”林旺敏锐地察觉到男人话中的问题,眯起了狭长的眼睛。

“真是的,之前也有警察找到我,我不是都跟你们同事交代过了么,”老板一副倒了大霉的模样,丧眉搭眼地说道,“这镇子里的镇民宗族观念很强的,他们抱团得厉害,你们问不出什么的。再说了,这孩子有点邪性,刚来没几天就在镇子里出了名,大家都把他视为【魔童】,整个镇子早就讳莫如深。要我说啊,还真说不好是失踪了,还是化魔了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季天阳听了这些污名化一个孩子的话语,十分气愤,“怎么就魔童了?”

“哎哎哎,警官你别跟我急啊!”老板大力挥挥手,示意自己非常无辜,“又不是我说的,这娘俩被族里的人排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嫌疑也是他们啊。”

对于男人口不择言的胡乱称呼,两个人也没心情纠正,林旺只是严肃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被镇上的人视为【魔童】?”

老板感受到了林旺的压迫力,老实解释道:“这个孩子天天神神叨叨的,好像有‘阴阳眼’什么的,说是能见鬼,还总是能听到鬼讲话,老吓人了!再加上他们又是从震区过来的,镇上的人都觉得这对母子不详。要不是那女人有自己大伯在族里护着,估计早被赶出去了。”

“这都是什么封建迷信思想!”季天阳愤然道。

“哎,小哥可不兴瞎说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老板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又补充道,“再说了,这孩子来了没两天,那女人的大伯母就去世了,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点丧气啊。”

晚上,四人回到程是非定下的旅店,凑在一起把各自的信息交流汇总了一下。

幼儿园老师那里没什么新的线索,她一直声称自己只是进屋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再出来,孩子就不见了。而去郝姝妹打工的饭店调查时,那些店员与老板的反应几乎跟镇上居民差不多,不是对郝姝妹母子漠不关心,就是打心眼里认为他们两个是灾星。

“这算什么家族,这不是集体霸凌吗?”沈旭在一边气愤地敲着桌子。

程是非却推推眼镜,不太赞同道:“一开始郝姝妹母子确实是因为儿子的特殊表现受到了镇民的排斥,但是后来在她大伯的维护下,郝姝妹得到了工作,也没再受到其他人的欺负。我想,起码不存在明面上的霸凌,否则郝姝妹也不会带着孩子留在镇上。我再强调一遍,在这种地方,不要小觑宗族的势力。”

“当然,不敢做什么,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会欣然接受他们的存在,孩子不见了,估计他们也是乐见其成。”林旺在一边凉凉道。

“嗯,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镇民的态度会是这样。”程是非倒是同意林旺的看法。

“都是些什么冷血的玩意儿!”沈旭依旧压不下心中的怒火,“孩子丢了,他们全都冷眼旁观!”

季天阳这下终于见识到了比自己还要感性的人,一边狠狠共情了沈旭的愤怒,一边努力理智地看待问题:“我觉得,镇民的态度暂放一边,我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想办法找到孩子。”

程是非看了季天阳一眼,虽然目光平静,可季天阳总感觉在其中看到点对他刮目相看的意思。

接着程是非就说道:“没错,不要被情绪左右判断。我们当务之急,是寻找孩子的线索。既然从这些人嘴里问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明天的调查重点就要放在孩子的行踪上。目前来看,刘星星大概率具备脑波变异的特征,如果能够在镇上探测到能量异常点,也许会有新的突破。”

程是非定了两个双人标间,制定好明日搜查计划后,季天阳就与林旺回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今天的走访,其实每个人都是失望而挫败的。

失踪的是个孩子,每多一分线索,每抢一秒时间,对于刘星星的获救都会多一点希望。

即使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了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可在打开房门走进客房的一瞬间,季天阳仍旧有一种整个人急速坠入冰窟的刺骨痛感。

连他都为孩子的下落着急恐慌,更别提他的母亲现在该是怎样的崩溃。

相反,那些所谓的族人,是抱着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对一个幼小而鲜活的生命这样无动于衷又恶意相加呢?

夹杂着愤怒的震颤延迟地漫延至全身,季天阳就这样站在门口的地方,攥紧了拳头,半天都挪不动脚步。

突然,肩头一暖,有一双手搭在了季天阳的肩膀上,接着林旺略显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是在害怕?还是在难过?”

那声音虽然很低沉,却依旧带着温度。

季天阳几乎紧绷成一块石板的身体,瞬间就卸了力气。

他重重地呼吸了数次,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开口道:“林旺,一想到,有个孩子此刻正在哪里独自等待,或者遭受着什么,也许已经......”

想得越多,季天阳越无法开口,他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了,只能深深地低下头,随着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你想救他,你非常想,你越想,越是无法冷静。”林旺的手渐渐加大了力气,“你转过来看着我,你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然而面前的人却岿然不动,林旺心中也染上些焦躁,他抬起手拨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压下内心的波动,尽量用平缓的语气继续说:“季天阳,你如果想救他,就相信自己能救他。其他的,想那些有什么用呢?”

也许是林旺的话触动了男人,几分钟后,季天阳终于迈开脚步,走进了屋里。等他拖着滞涩的步子坐到床上的时候,林旺随即坐在了他身边。

季天阳依旧低垂着头,浑身散发着一股茫然又执拗的矛盾气息。他一边迫切想救人,又一边觉得前途无望。

这种状态的季天阳,对林旺来说是陌生的。

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总会寻到自洽的解决方式,可现在,他这样,扭曲了自己的本性,特别让人心疼。

于是,林旺抬手,掐住季天阳的下巴,几乎半强制性地将这人的脸扭到了自己这边,然后面对面地问他:“地震之后,你是不是总会一个人这样?”

如果是曾经在灾区搜集了那么多人意念的季天阳,现在的林旺终于有点窥见了他当初活下来时的状态:他想救那么多人,却几乎谁也救不了。他自洽了很多次,却也终于磨损了许多乐观的天性。

灾难过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只不过现在才展露皮毛。

也许是林旺探究的目光惊醒了季天阳,也许是林旺语带痛苦的发问唤回了季天阳,他混沌的双眸慢慢恢复了清明,他又是林旺记忆里那个他了,他轻轻挣开了林旺的钳制,把头扭到一边:“可能是我想多了,你说的对,我们都在尽全力寻找,我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林旺想听的并不是这些,他知道季天阳又把那个陌生的自己关了起来,可他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季天阳却已经起身去了卫生间。

虽然心有不甘,可一想到又要触及季天阳痛苦的过去,林旺竟然难得退缩了起来。

季天阳洗漱完毕,俨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他坐在自己的床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好奇开口问:“你说沈旭为什么非要参与这个案件的调查呢?在车上的时候,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有必须参加的理由。程是非又为什么会破格同意他的半路加入呢?他明明是那么有原则的一个人,不可能凭心情行事啊。”

林旺倒在床上,将手机充上电,心情复杂,于是语气不善地回答:“所以,他们两个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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