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山林中，不闻鸟雀，不见蚊虫。

沈旭向着稀疏落雨的深林中看了一眼，不由皱起了眉头。

雨虽不大，可走到现在，身上的薄外套已被全部打湿，他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也早被抓得乱七八糟，不停有水滴从发丝顺进脖颈里。再低头看，脚上的运动鞋网面早被沾满水的植物浸透，更别提鞋底还粘了一层厚厚的烂泥。

如此狼狈不堪，某人少爷脾气有点上来，他用手拢了一把滴水的头发，露出轮廓姣好的光洁额头，心里早把设下这个局的幕后黑手骂了个狗血淋头！

又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正当沈旭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找错路，刚要再换个方向试试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两声隐约的人声交谈，还伴着丝丝缕缕的劣质烟味。

沈旭循着声音，放轻动作上前靠近，很快就在一个嵌着石门的土包前看到两个衣着古怪的男人。他在那二人的视野盲区猫了一阵，仔细分辨谈话内容，但是对方那口音浓重加之语速极快的南方方言，他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一身湿重的阴冷感让沈旭没了耐心，他索性从树丛后出来，大大方方走至人前，一上来就没好气地冲那二人开口道：“喂，哥们儿，见过两个外地人进山吗？”

这话一出，那俩肤色黝黑的精壮青年瞬间停止了交谈，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警惕神情没有漏过沈旭的眼睛。

“走走走，这里不欢迎外来人。”其中一个青年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对着沈旭挥手做起驱赶的动作。

沈旭却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那我能请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你俩在这里，是守着什么东西吗？”

听到这话，两个刚还一脸嫌麻烦的青年马上变了脸色，他们的身形瞬间紧绷了起来，齐齐把嘴里的烟丢进泥水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怀好意地瞪向来人。

沈旭却是一脸悠哉地扭扭脖子，动动手脚，舒展着筋骨不屑说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这事儿可都是你们自找的！”

阴沉的天空闪过隐隐雷光，这场连绵细雨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合该静谧的树林中，突然惊起两只鸟雀，程是非向着那不寻常的地方多看了两眼。

接着，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行来，纷繁杂沓，该是有不少人。

程是非冷着脸回过头，雨水打湿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此刻具体是个什么神情。

十几个人的队伍中，年轻人却不多，伞下尽是一张张颜色各异的苍老面孔，却统一带着一股木然陈腐的丧气。

程是非往后退了一步，给了这些人步步紧逼的气势。

为首一位身着藏青色对襟马褂的老者越众而出，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盘蛇状的黑冠。待他近前，细看之下，原来素色的衣裳上也绣满了暗金的蛇纹，密密麻麻很容易触发观察者的密集恐惧症。

这装扮着实令人身心不适，压下心底的怪异，程是非面上依旧一派镇定从容。

“这位客人，后山是我们宗族的祭拜之地，外人不该擅入。”

说话的老人脸上遍布皱纹，近看之下，细细的纹路里嵌满了黑色点状与线条交织的奇怪图案，简直要与他衣服上的纹路浑然一体，再配上他一口黏稠干枯的乡音，直叫人更加心生恶感。

程是非那如机器一般恒定的输出，此刻反而成了绝佳的应对，只听他不冷不热道：“拜什么的？怎么拜？你们又是谁？”

老人恐怕也没见过太多在他面前还能如此淡定的年轻人，不由被问得顿了一下，才说道：“我听说你们是来调查姝妹家那孩子失踪的事情的，这几天镇子上的人一直都在配合工作。可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规矩，你们好像并没有好好遵守呐。”

“人命之下，无大事。”程是非说得理所当然又态度强硬，“我猜您该是郝姝妹的大伯吧，自己的外孙丢了都不着急找吗？”

“着急有用吗？你们这些官人不是已经在找了嘛，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为那个可怜的孩子祈祷。”

老人原本浑浊的眼中，开始透出犀利的光，像是想要威慑住前这个不知轻重的外来人。

“祈祷？向谁祈祷，准备祭祖的时候，向祖宗求助吗？”程是非这话说得着实有点不客气，可了解他的人都会知道，他只是在陈述个人推测，并没有对谁不敬的意思。

可这番话在老人以及他的“跟班们”听来，却实在冒犯，原本还世外高人一样的老者马上变了脸色，先是暗自嘀嘀咕咕两句，像是在跟什么告罪，然后才厉声呵斥道：“无礼！不敬先神是要为镇子引来灾祸的！”

老人身后众人也都随之脸色变得冷峻起来，在这阴冷的天气中，竟营造出一股肃杀之感。

“抱歉，”程是非嘴上说着道歉，心神却完全在另外一件事情上，“我记得祭祖是在三天后，大家现在聚在这里，又是为了祭祀什么呢？恕我冒昧，我猜我和同事的闯入还不值得你们这样兴师动众，除非，是我们打断了什么？”

程是非的猜测不光来源于对方人数过多，还没几个精壮小伙壮声势，更是见他们各个盛装而立，怎么看都不像是临时来赶人，反倒是早就聚集在此进行着什么秘密活动。

“我们族中之事，与你何干？请你在惹怒先神之前，速速离开此地！”

老人发话，身后一众大爷大妈顺势又向前逼近一些，程是非在愈渐迷眼的雨中也有了些焦躁，与这帮老顽固交流真是费劲！他刚刚提出了那么多问题，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正面回答。两方人员真是将“你讲你的，我说我的”贯彻到底。

“你们别乱来，我已经报警了！”

人群开始推推搡搡，眼看程是非整个人已经被围拢在人群中间，其中唯二两个青年正要上前抓住他时，一嗓子怒吼自丛林深处传来：

“都散开！别动他！”

这一嗓子着实突兀，喊的人又带着急迫，没有劈音也是走运。

人群竟被骇得真的退了一圈，越过众人身形，程是非看到沈旭正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踉跄走来，背上还背了个不省人事的家伙，看衣着不是季天阳又是谁！

沈旭步履拖沓地来到众人面前，先把身上的人就地放下，又没好气地吼道：“都别他妈站在这里碍事了！里面还有个大人和孩子，程是非你过来，搭把手！”

二话不说，程是非破开众人的围堵，紧跟上沈旭的步伐，两个人转身又进了山里。

余下的一众老朽，反应不及，只能慢半拍地自后尾随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