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满目皆白,床上的人反应了半刻,才确定这是又到了自己最近深恶痛绝的地方——病房。
林旺这边一有动静,很快就有纷杂的脚步声向他靠近过来。
“脑电波正常,意识恢复,应无大碍。”
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样总结道。
“林旺?你清醒了吗?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接着是那个熟悉的金属质地男声,林旺感觉自己脑中残余的混沌都要被这道没感情的清冷嗓音尽数驱散。
他觉得整个人就像被人从泥沼里捞了起来,一下子清爽无比,却只能十分无力地发声:“程是非?”
“是我。”以为床上的人刚醒过来脑袋还不大清楚,程是非又自认贴心地往前多走两步,直接把脸怼在了林旺视线上方,“你现在认得我了吗?”
糟心——这是林旺猛然对上那人放大的眉眼时的第一反应。
其实程是非五官精致对称,眉眼又生得柔和细腻,任谁近距离对上这样一副美轮美奂的“美人脸”,都不该似他这般反应。一切烦躁的根源,只因林旺现在醒来最想看到的那个人,不是他而已。
“你,说话,别离我那么近。”
于是程是非从善如流地又退回正常距离。
也许是大脑受挫的后遗症,这一近一远的人景切换,竟令林旺胸中泛起一阵恶心。
对于对个体有目的的观察,程是非向来敏锐又细致,他淡淡评价:“看来你还是有些不舒服,那再休息一下吧。”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却被林旺一把拉住:“季天阳呢?他怎么样了?”
虚空中好似传来一声叹息,想到这是出自谁人之口,林旺不可置信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又产生了幻觉,而后依旧是那个平稳的声线给了他一个不怎么令人满意的答案:
“他还没醒。”
这下,林旺竟然心领神会地明白了,程是非是在叹息什么。
用上刚恢复的所有气力,林旺竟然身残志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个刚才明显想蒙混过关的男人,他语气有些急躁道:“他怎么了?问题严不严重?”
程是非见自己一时半会也走不脱,索性就坐在了林旺病床前的凳子上,整了整被林旺拉变形的衣袖,本来还想费心思想一下措辞,可终究还是选择了效率最高的沟通方式,直言不讳道:“不知道。他的脑电波还未恢复正常,如今的信号也意义不明。所以,我才说,如果你清醒了,我有问题要问你。”
“你是说,你们两个人是被一个小孩子的鬼影引入那个废弃的地下工事的?”
程是非在本子上记录着林旺提供的信息,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渐渐变得锐不可挡。
“我认为你想向我传递的另外一个重要信息是,那里最近、曾经死过一个小孩子。”
程是非一边询问一边推理的能力,确实省去了林旺许多口舌,尤其在他精力不济的时候。而这样顺畅的交流,也容易给人值得信赖的感觉。
不像有的人靠人格魅力吸引同伴,程是非完全是靠个人能力让人信服。
“你认为那个孩子的死因是什么?跟刘星星失踪案是否有关?”
林旺的问题切中要害,程是非扶了一下眼镜,斟酌一下才说道:“鉴于沈旭这次在那个地堡里找到了连你在内的陷入昏迷状态的三个人,我们已经很快出警控制住了古平镇的那些嫌疑人,审讯也在及时展开。根据你提供的鬼影信息,既然涉及命案,我会通知警方立案侦查,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虽然程是非之前说的是要问林旺几个问题,可谈话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你问我答有来有往,成效显著,迅速补足了各自的信息差。
“三个人?”林旺闻言明显一愣,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略显激动地看向程是非追问,“还有个孩子,是吗?”
程是非点点头,眼中也带上点欣慰的神情,连带着声音也放松起来:
“没错,你们救了刘星星。”
心中似有一块大石落地,对人情向来淡漠的林旺知道,自己这是背负了季天阳的希望。
他又焦急询问:“那么季天阳呢?为什么只有他还没有醒过来?”
程是非合上手中的记录本,正色道:“不是只有他,刘星星也还在昏迷之中。”
“你认为季天阳的昏迷与刘星星有关?”林旺皱起眉头。
“目前他们的脑波出现了许多次同频的非正常波动,我认为他们的意识很有可能发生了联通,但是成因与效果,只有等他们醒过来之后才知道了。”
程是非略显疲累地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其实对三个人脑波体征的24小时实时监控已经耗费掉了他的大部分精力,这场谈话是他两天来难得的喘息之机。
“好了,今天的问询就到这里吧,你也需要好好休息。沈旭在盯警方那边的审讯和调查,等他那边出了结果,我们需要一起开会讨论一下。”
......
熟悉的幼儿园操场上,孩子三三两两追逐打闹。
唯独刘星星蹲在大榕树下面,守着个蚂蚁洞看蚂蚁搬家。
时间久了,一个穿格子毛衣的女孩好奇凑近。
“你看什么那?”
“好多蚂蚁哦。”
“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跟我玩啊!”
刘星星被女孩强行拉走:“我想叫王老师给我买个雪糕吃,你跟我一起去。”
两个人说着来到在一旁打扫的老师身后,刘星星却拉住女孩的手,悄悄对她说:“王老师现在心情不好,谁要去惹她,她要发火打屁股的。”
“你怎么知道?”女孩吸了吸鼻子,不信他的话。
刘星星犹豫着又小声在女孩耳边悄悄说:“我能看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哦,平时妈妈都不让我乱说的。”
......
深蓝的夜空中,高悬的明月皎洁弯曲,像软糖一样梦幻无垢,在孩子眼中映出一轮美好的意象。
刘星星也许是太过孤单,他又一次违抗了妈妈的命令,擅自变出一个像月光一样雪白的小猫来。
他开心地逗着小猫翻腾跳跃,只要是他变出来的东西,都会特别听他的话。如果此时有旁人在场,恐怕又要被这个孩子在虚空中张牙舞爪的怪异举动吓到。
身后不远处的栅栏突然发出几下撞击声,随后便是响彻街巷的剧烈狗吠。
刘星星被吓得猛然转身,正对上黑色猎犬一副凶狠的嘴脸,和站在它身边的主人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魔童!孽畜!”
老人嘶哑的声音如梦魇一般环绕在刘星星的耳边,骇得他转身就跑。
......
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一路追来,鲜红似血的嘴唇裂开一个硕大的豁口,但是她的脸上却好似飘着一团灰烟,始终让人看不清楚确切长相。
刘星星伸手虚虚牵住一个比他还要小一圈的小孩,用尽了力气拼命往山路上爬去。
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围拢着一股浓浓的白雾,暂时遮挡了追击者的视线。
“小哥哥,救我,救救我。”
化成影子的小孩面上没有表情,嘴巴也没有开合,却有一声声可怜的呼唤不停萦绕在刘星星的耳边。
......
幼儿园里,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疏远刘星星,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越来越多。
下午自由活动一开始,他就默默趴在园区的栏杆边,翘首以盼母亲的到来。
......
那条疯狂的大黑狗一次次出现在刘星星的梦魇里,每至深夜总要把他吓得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
幽深的地堡中,刘星星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边蹲着个一脸冷漠的“小鬼”。
......
刘星星捂着耳朵蹲在原地,身边围满大人小孩,皆是激动嘴脸,闲言碎语。
黑狗吠叫着,几欲冲出围栏,主人只是袖手旁观。
发光的鬼影依附在刘星星身上,交织纠缠。
......
流言蜚语,
大黑狗,
小孩。
......
“程调,他的脑波图恢复正常了!”
被叫到的男人迅速来到病床前,同一时间,躺在上面的季天阳猛然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程是非眼中的是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球,竟给人一种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圈的感觉。
当然,程是非是从来不会感情用事的,他还是无比冷静地呼唤了一声:“季天阳。”
紧接着,程是非的右手就被季天阳抓住了,力气大得愈发像是一个濒死之人的求救:“孩子!那个孩子呢?”
程是非忍着手上的疼痛,耐心解答:“那个孩子被我们救下了。”
听到这话,季天阳缓缓开阖了一下眼皮,再度看向身旁人的视线已经清明了许多,他放开手,后知后觉做出一个略显痛苦的表情:“程......程是非,我还活着?”
程是非沉稳地点点头,他又回握住对方的手,说道:“没事了,你们和刘星星都没事了。”
这一连串动作程是非做地格外生疏,他平时很少安慰人,不论是回答无意义的问题,还是给与当事人一些温情。但是在这个与人打交道的职位上工作越久,他也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加有人情味。
季天阳虽然昏迷得有些久,可他恢复得倒是很快。
这天傍晚稍晚些的时候,当脸泛青茬,一身腌臜的沈旭现身医院之际,季天阳已经结束了当日点滴,面色如常地加入了案件讨论会。
这个时候,林旺也适时停止了对季天阳的嘘寒问暖,等人聚齐,他也很快切换到工作模式。
主持会议的依旧是程是非,他按部就班:“首先,我来梳理一下刘星星失踪案。4月17号我们接到郝姝妹报案,他6岁的儿子刘星星于4月15号下午4:30分左右失踪。特事科调查小组在4月18号抵达古平镇,并于当天开始调查。调查结果初步显示,镇里人排斥郝姝妹母子,尤其忌惮刘星星本人。4月19号,我与沈旭在调查郝姝妹宗亲的过程中,发现他的表弟企图用身体交易,作为他帮助郝姝妹寻找孩子的代价。与此同时,还得知了郝氏宗族将在三天后有祭祖活动。在同一时间,季天阳与林旺在调查失踪儿童所在幼儿园时,被异能造物引入祠堂后山的废弃地下工事,并快速陷入昏迷状态,原因未知。我与沈旭赶到的时候,及时救下了二人,并且发现了不知何时同样昏迷在地堡中的刘星星。至此,刘星星成功获救。虽然就医后刘星星与季天阳昏迷两日,但是在季天阳苏醒的同时,刘星星的脑波也恢复了正常。医生跟我说,他下午已经转醒过来,除了身体还很虚弱之外,没有明显的外伤。”
沈旭憋到程是非的话讲完才不舒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狂灌了一大杯白开水,又狠狠抹了一把脸,才使他两天来不眠不休参与审讯的憔悴样,稍微缓和了一些。
给足每个人回顾和思考完整个调查经过的时间,程是非才推推眼镜,开始接下来最重要的案件分析部分:“根据这两天我从院方和警方汇总到的信息来看,我先说明几个确实结论:一,刘星星确系震后脑波异能者,发现他时和接受治疗时,都在他身上侦测到了脑波能量;二,根据林旺的供述,此次案件确有脑波异能者参与,他与季天阳这次陷入险境,都是受到了脑波诱导与异能攻击;三,参与案件的脑波异能者存在三个,且界定为优级或以上,三个人共同在祠堂后山完成了虚影的构建,我和沈旭也亲历过。你们在地堡中被困的循环空间,就是他们的造物。”
“脑波异能者可以合作?三个人共同制造的虚影空间吗?强大到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独立破除?”林旺也是第一次听到程是非提供的这些信息,异能合作的形式让他大开眼界。
“是的,”程是非很快给与了肯定的答复,“在理论上确实可行,只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成品】。这不仅需要合作者能力相当,更需要他们脑波达到同频共振,也就是说,必须经过大量练习才有可能完成合作,否则天性互斥的脑波会彼此削弱和压制。根据他们维持这个虚影空间的强度、稳定性和持久度等综合指标来看,都是突破我以往认知的强大。”
“那人抓到了吗?”季天阳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由皱起了眉头,“或者有线索了吗?”
“很遗憾,”果然程是非的答案不出意料,“对方警觉性很高,我们也缺少精确定位的设备,再加上镇民的阻挠,那个虚影空间和那几个异能者,在沈旭救下你们的同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组织,目标,目的。”林旺大脑飞速运转,吐出的三个词也精简而关键。
程是非懂他的意思,点头道:“没错,很明显这是一次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寻人、训练、实践,这些都需要领导者与资源投入,我想,在地震过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民间应该出现了自发聚集的异能者团体。而且就这个案件来看,这个团体具有明显的危害属性,这是我们此次行动最大的发现!”
听到这里沈旭突然抬头,向程是非射来一道凶狠到如有实质的目光:“是那个人吗?”
明显带有隐情的质问,让季天阳与林旺也都向着他们二人投去质问的眼神。
“不清楚,”程是非回答,“因为我们还不知道这次事件的另外两个关键性问题的答案:目标的选择,和行动的目的。能获得多少真相,取决于你们得到的信息会补上多少未知的拼图。那么,季天阳,先从你开始吧。”
沈旭和程是非两个人显然没有要讨论过往的意思,于是季天阳暂时收回心思,郑重其事地开始提出他的想法:“首先,我和林旺都曾经深陷在地堡中的虚影空间,以我们自身感受为依据,我可以肯定,他们建立那个空间的作用,是要吸取脑波异能者的能量。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我有两个猜测:一,拔除异能者的脑波能量,甚至彻底清除异能;二,收集异能者的脑波能量,甚至为他人所用。”
“这要取决于他们能否找到稳定维持能量的容器,和有效靶向转化能量的装置。”程是非低头思索着说。
“不论如何,他们已经找到了从异能者身上剥取脑波能量的办法。”林旺觉得这才是一个无比糟糕的开头。
其实光是这种猜测,就已经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只是这样一个大胆的设想,就可以令无数人沉迷疯狂,这也是为什么这个组织能吸引到如此强大的异能者与资源的根本原因。他们绝对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在一位极具开拓性的领袖带领之下,形成了格外严谨高效的组织结构和行事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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