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时出了曲波这件事情，季天阳、林旺和程是非三个人，这个周末都没有休息。他们一头扎进这次意外事件中，想用最短的时间验证种种猜测。

因此，当季天阳与林旺如期出现在程是非的研究室中时，他非常痛快地给出了最新的测试结果：

“首先，研究员在曲波身上探测出了脑波异能，我们可以确定他确实是灾后变异者，变异地点为C区，异能等级为良。目前已知能力有：可视与思维操控，不具备制造【虚影】与【实影】的能力，也无法读取【倒影】。但是，作为灾后发现的第一例可以直接通过脑波影响并操控其他人类思想的案例，尽管他的异能等级不高，转化效率也一般，可仍旧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和极高的危险等级。”

“我有点糊涂，”季天阳困惑地注视着程是非，“你的意思是？曲波具有罕见的异能类型，他的能力是强大？又不强大？有害？也没有那么厉害？”

程是非推了推眼睛，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曲波异能的稀有且可怕之处在于，他可以做到直接靠自己的意念，操纵他人的想法。但是这个过程并没有那么迅速和有效，比如要做到控制张大齐杀人，他必须进行多次且持续的脑波暗示，这需要消耗数日乃至几个月的时间，取决于被控制者的意志是否坚定。通俗点说就是，曲波能够潜移默化改变一个人，但是做不到手上拿着一个遥控器即时操纵一个人的行为。如果对象是普通人，这个过程可能更容易一些，如果要影响一个异能者的思维则会更加困难，如果这个异能者事先知道了他的意图并有所警觉，那以他现在的水平，脑波操控大概率会失败。”

“那张大齐的事情，到底是否与他有关呢？”季天阳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在问答审讯的过程中，曲波是否定了这个推测的。但是方明心对他进行了【倒影】诱导，他的内心对于张大齐张晓茂兄弟、吴惜仔以及蒋英奇，都是有着巨大恨意的，并且脑内确实存在十分缜密的报仇计划，这些也与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多能够对应上。而且我们带回来的张大齐的身体上，也检测出了与曲波同源的异能残留。”程是非几乎完全客观表达了调查结果，如果换做是季天阳，他肯定无法那么快消化一个人能够拥有如此矛盾的表象与内核。

“这次调查没有让你参与，是我判定你无法有效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具备亲自面对调查人的条件。”程是非又严谨地补充说明了一下他的态度。

“我知道。”季天阳也承认自己非常不适合参与这次调查曲波的事情。

“曲波以后是不是无法离开这座研究中心了？”林旺突然看着內间观察室的门这样发问。

程是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里曾经停留过许多研究对象，曲波作为其中年龄最小又最冷漠的一个，他们昨日那场对谈仿佛还历历在目。

“这是我想说的第二点，鉴于曲波异能与人格的特殊性，中心原本就做出了要强制干涉的决定。再加上他犯罪事实的成立，起码短期内，他将不再具有人身自由。”

季天阳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知道这是既合理又残酷的公平。

程是非与他想法一致，却也更加冷静：“就我个人而言，我也认为，对于曲波，研究中心的特殊监牢，会是他目前最妥当的安置之处。”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曲波除了全程策划并参与了张大齐误杀吴惜仔的案件之外，他恐怕也利用了你的帮助。”程是非说着将脸转向季天阳，“我们推测他接近你，并且选择与你们一同生活，都带着某种目的。当然，在问到曲波的时候，他依旧否认了这个说法。”

“所以呢？”这次是林旺率先察觉到了程是非语气中的微妙，他不自觉就警惕了起来。

“所以，我将全部调查结果与你们同步，最主要的原因，是要开启一项非常重要的，以曲波为中心的研究课题。”程是非掩在镜片后的双目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但这个课题，需要你的协助，季天阳。”

“我？”季天阳突然被拉入这个转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我根本不会搞科研啊？”

程是非流露出一个温和又不够亲厚的笑意，语气平淡道：“不，你将与曲波一同，成为我们的研究对象。所以接下来的内容，将涉及较高的保密级别，我需要跟你单独谈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林旺离开。

刚还保持沉默的男人，此时却开了口：“我不会出去，我必须要参与这个项目，你从来都知道我的态度的，程是非！”

像是完全不出意料，程是非点点头：“嗯，恰巧你上次提交的申请已经通过审核了，只要你有这个意愿，那么我的课题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明明都是安排好的事情，程是非这番说辞就好像故意要林旺先低头表态。中心向来不需要自我意识过盛的研究员，有的时候忠诚甚至比能力更重要。

“我并没有同意，你们两个不要在那里擅自决定！”这回反而是季天阳犹豫了起来。

“很抱歉，我觉得你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这次，研究所应该也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程是非像是真心为这次的强硬表达一些聊胜于无的歉意。

“季天阳，他们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没发现吗？”林旺一边思索着，一边反而劝解了对方一句。

任谁被这样钉在案板上待处理，心里都会有些不好受，虽然知道自己注定要配合实验，季天阳还是忍不住要郑重地向程是非要一个承诺：“程是非，你答应我，这个课题，不会危及我，以及林旺的人身安全。”

“我保证。”

程是非的保证很算数，季天阳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坐在他身边的林旺却不由自主地瞟了季天阳一眼，就像程是非说的，参与研究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唯一让他想要拒绝的，除了担心自己的安危，还能是什么呢？

“好，那么对于我接下来的话，你们不只要谨慎思考，还要做到绝对保密。”

程是非说得这样郑重其事，在座两人不由都紧张起来。

“其实，我们在给曲波做全面检测的时候，在他的脑波能量中，还探测到了属于其他人的能量波动。”

“是季天阳的？”林旺几乎脱口而出。

季天阳则是无比吃惊地看向他，不知道这种猜测从何而来，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程是非却出人意料地点点头，看着季天阳说道：“这也是为什么需要你配合研究的最主要原因，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目前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在曲波大脑中确实分析出了与你同源的力量，但同一般的能量残留还不一样，这两股不同源的脑波异能几乎于曲波的大脑中完成了完美的融合，而且形成了长期共存的稳定态，可以说像是达成了一体共生。这与我之前说过的，不同变异体脑波天生互斥的共识理论有很大的出入，可以说这一发现几乎是颠覆了脑波异能领域的理论基础。所以，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彻底弄明白，这究竟是一个个例，还是新的变异。”

顿了一下，程是非又补充：

“或者，这如果只是个个例，那么这种突破性的发展，到底是由哪个个体促成的，到底曲波是特殊的，还是，季天阳是特殊的？”

听到这里，季天阳紧张地握紧了双手，他几乎有种脊背发凉的不祥预感。同时林旺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他更多是在考虑【特殊性】。

而程是非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事，又漫不经心道：“当然，你们两个人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羁绊或者极少见的化学反应也是一种可能，但我个人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一个人产生特殊性已经是极小的概率，两个人叠加的特殊性将是极小的平方，那无限接近于小概率事件。”

果然，林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将程是非这番略显多余的补充视作一种示好，于是也很有诚意地看向对方，说道：“关于你说到的这些，我现在脑中就有了几个想法。要证明你的猜想，入手研究的方向，我主张一个是追溯曲波脑波变异的源头，一个是更加深入地研究季天阳的异能特性。”

至于设计两个人的互动，控制变量观测什么的，在林旺看来，大可不必。

“嗯，确实是一个有趣的想法。”程是非对此不置可否。

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的季天阳这时动了动，想起一件貌似不太相关的事情：“程是非，关于我的能力，我记得你之前提过我是个【增幅器】的事情。”

“增幅器？”

再次听到这个名词，也唤起了林旺的记忆，他的脑中又一番火花劈啪作响，无数种由此衍生的想法瞬间涌入他的大脑，像庞杂的支流汇入大海。

程是非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又找回自己的思路，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这有点说来话长，看到你能维系和收集那些能量团，起初我以为你只是有某种捕猎能量的异能。但观察你越久，我越发觉得也许是我想错了，因果倒置一下也许会更加合理。也就是说你本身具有增强脑波能量的能力，才会吸引那些能量靠近你，并且能够减缓它们的逸散。这样也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你总是能够比其他人更容易遇到那些意识能量体，而且能看到大多数异能者都看不到的动物身上的【倒影】。”

程是非这番话令季天阳觉得难以置信的同时，又确实从很有针对性的维度解释了他的许多疑惑。

林旺虽然有了一些不成型的想法，可是面对程是非这样成熟的推断，他很难不佩服这个人天才般的领悟力与十分大胆的想象力。

而科学，需要想象力。

“你是认真的吗？”

也许是隐隐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会对自身造成的巨大影响，季天阳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里满是退缩之意，他很希望，这不是真的。

程是非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垂着眉眼说道：“别人的异能为己所用，你的能力仿佛天生就是为别人所用。”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林旺用很严肃的口气提醒了一下程是非。

——这意味着，不论真假，如果这种猜测被有心人知道，季天阳的生活将永无宁日。

“当然，如今所有的猜测都是不成熟的，如果想知道答案，欢迎加入我的研究小组，这次是正式邀请。”

程是非摊开双手，面带微笑，此刻他的身上好似闪着一种极度纯粹，名为【学术】的神圣光芒。

目送季天阳和林旺离开了自己的研究室，程是非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他很满意自己今天的工作进展，一切事务依旧在按照他的设想按部就班地进行。

只是季天阳临走时提到的【增幅器】的事情让他有些在意，程是非的目光不由瞥向桌边堆积的一沓材料，那是之前被他搁置的一个课题——一个专门为季天阳量身定制的研究课题。他的直觉告诉他，也许这次借由曲波的调查，会是重启这个课题的最好时机。

但是，人类的大脑是一个太过复杂又精密的仪器，在大地震之前也不过开发了不到10%，如今就算是脑波变异者，也仅仅将开发程度提高了几个百分点而已。程是非的目光再次扫到手边那本封皮有些磨损的旧书《与大脑对话》——作者陈平。

它不算是享誉世界的脑科学著作，却是令程是非看过之后最念念不忘的一本科学读物。

除却里面那些严谨的技术介绍，其实给程是非印象最深的是创作者提出的那些灵动而大胆的设想。就比如如何放大微弱的脑电信号，如何更好的监测大脑负荷和认知状态，更值得深入挖掘的除了直观脑电是否还应正视脑磁场在传播领域的作用......甚至他还设想过，传统脑机接口技术是通过脑电波与外部设备交互，那么是否也可以通过创造某种介质来实现脑波与脑波的对接与交互，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对话那般直接。

如今想来，这多少预测到了这场发生在特定人群中的大脑变异。

在变异人群中，季天阳就好像那个能真正实现人类与大脑对话的关键一环。

就在程是非出神一般陷入思考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清冷的男声落地的瞬间，门就被人推开了，沈旭迈着大步走进来，直接坐到了程是非对面的座位上，单刀直入道：“陈平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