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

程是非来不及多想，难得表现出急切的神情问道：“陈平人在哪里？”

面对程是非这样殷切期盼的模样，沈旭对于接下来的结果反倒有了种不忍心告之的犹豫，他顿了一下才说：“你听我说，人暂时还没有找到，但是我们查到了他曾经自A国出境的信息，这是他出境时乘坐的航班号。”

沈旭说着将一张记录着航班信息的纸条递给了程是非。

程是非盯着上面的一串数字，视线最后定格在“此次航班于20XX年11月20日晚8时左右进入大陆领空不久后失联，推定机

上所有205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均已遇难。”。

11月20日正是三城地震发生的那一天。

看着程是非盯着纸条陷入良久的沉默，沈旭一时也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感想。

与程是非共事这么长时间，他也经常在那人的手边看到那本被反复研读的作品。如果通过文字也算是一种交流的话，陈平应该算是少有与程是非保持长久“亲密关系”的人。所以，在面对陈平消息时的程是非，整个人都是一种令人陌生的状态。

男人一边揣摩着这种微妙的关系，一边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沈旭始终觉得程是非应该是一个不会被情感左右的，一生都与实验室为伍的研究机器。对一个人表现出反常的态度，就像是一个虔诚的僧侣破了戒，让人既失望又难以接受。先是被季天阳感染上一丝人气，又是因陈平的遭遇牵肠挂肚，这些都是不该发生在他的身上的。

如果这都可以，那他为什么不能对自己也表现出一丝特殊？

——沈旭这样推人及己，很快心中就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脑子里像是被这股热意渐渐蒸腾出了顿感，昏昏沉沉的，让人无从思考下去。

恰在这时，程是非再度开口，他自言自语：“我怎么感觉这个......有点熟悉？你......”

程是非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抬头去看对面的人，想说的还没说完，先是一愣：“沈旭？”

只见刚刚还坐在他对面衣着风度翩翩却表情严肃的男人，此时像是极度惫懒一般，已经垂下了头，变得毫无动静。

心里想到了什么，程是非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转到沈旭的面前，他推了推椅子上的男人，加大了音量：“沈旭，沈旭！你醒醒！”

沈旭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略显呆板，又难掩紧张的面孔，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就是程 是非。

直到那人看到他醒过来，又恢复了一贯的正经样子，熟悉的感觉才迎面扑来：“沈旭？你刚刚怎么突然昏睡过去了？”

“我？”沈旭心里下意识咯噔一下，面上却仍装作漫不经心，“我不知道啊。”

见到他这种敷衍的态度，程是非并没有过多计较，他永远直切问题要害：“你最近在生活中还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吗？这

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我面前失去意识，所以，你的症状是不是又加重了？”

“也许吧......”

就算是再惯于逃避的人，也会在某时某刻被真相刺痛神经，沈旭被程是非问得眼神放空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洒脱，面对生死，他难得地表现出了敬畏生命的脆弱。

也许是男人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悲伤过于浓重，程是非的心竟然被触动了一下，可他依旧是用最短的时间管控好了自己的情绪，直面沈旭的颓丧道：“听我说，你现在先去跟我做个全面的脑部检查，然后我们根据更新的数据重新制定一下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控制你的大脑僵化症。我从来都不认为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所以，我希望你也要对自己的病情抱有足够积极的态度。”

“不要失去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对大脑改造后遗留的副作用的恐惧，对接受自己的大脑在缓慢失去活性走向凋亡的恐惧，对那个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的死期的恐惧......就在这个男人三言两语的冷静安排下，被克制住了。

沈旭点点头，没有再表现得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说：“之前就是你把我从余思维的手里救了出来，这次，我仍然会相信你。”

.......

这是事发后，季天阳第一次见到曲波。

本来这次会面应该安排在昨天的，但是程是非却因为临时有事情，更改了计划。

眼前明明是白到发光的单人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物品，同样也没有那些冷冰冰的实验仪器。

男生却只是蜷缩在房间一角，脸深深埋在□□，一动不动。

好像他是这个干净的地方，唯一的污点。

季天阳站在门口好久，才走到他面前，质问道：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听到这个声音，男生才动了一下，接着他缓缓抬起头，双眼空洞却执着地看向头顶的男人：“你是来看我的么？”

季天阳没想到他会这样迅速地回应了自己，明明之前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就要死掉的模样。

自己对他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

这是一种变相的雏鸟情结吗？

自己到底给他带去了什么？

无数的念头窜入季天阳的脑中，此刻他才真正对程是非的研究有了好奇，同时这些猜测又让他心软了一下，他不由放轻了声音：“本来今天该带你去逛街买东西的，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唤起了曲波眼中的神采，他没想到，亲手将自己送来这里的人，还会对自己保有仁慈。

于是，他近乎渴望地看向季天阳，甚至滋生出一种可笑的妄想，他渴望他可以拥抱自己一下。

男生的渴望太过露骨，哪怕是季天阳也无法直视的程度，他垂下眼帘，避开那视线，十分不解：“我对你很重要吗？”

季天阳没有看见，曲波的嘴角此时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你知道，我就是对你没有办法啊。”

奇怪的回答令季天阳心中泛起恶心，他生硬地转折：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坏事？为什么要用那么极端的手段复仇？又为什么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男生又把头低下，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知道他对季天阳的所有期待都会落空，一次又一次，他习惯了，却也要被逼疯了：“我没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怕，被你抛弃。”

说得好像所有作为皆为一人，错的原来是季天阳而已。

但是他们本为陌生人，季天阳实在不懂，曲波对自己的这种偏执究竟源于何处。

站在外面观察了全程的林旺早就坐不住了，他好几次想要冲进去把人带出来，都被程是非拦了下来。

在林旺看来，那种态度，那些表情，甚至一言一行，都是病态的。是绝对会伤害到季天阳的扭曲恶意，所以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种操控人心的异能也好，那个叫曲波的人也好，都该消失！

再度回到程是非他们面前的时候，季天阳只带回一身打了败仗的无奈与疲累。

“你也听到了，他依赖我，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这种感情由何而来。”

“我现在有一个猜想，”程是非却饶有兴趣地回味着刚刚两个人的对谈，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也许是源于你的那段脑波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曲波，他对你的执着，或许源于脑内拥有与你同源的力量，进而产生了本能的亲近和依赖。”

“你的意思是，那个家伙可以看做是季天阳的一个分身？我无法接受这种说法！”林旺又变得气愤起来。

“不，我的意思，更准确一点形容的话，应该更像是，曲波是季天阳延伸而出的后代，你不觉得他刚刚的感情也好，眼神也好，更像是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吗？”

“程是非！”

林旺终是忍无可忍，突然暴起，将那个藏在镜片后面冷酷无情地做着分析的男人一把拎了起来。

要不是有季天阳从旁阻挡了一下，下一秒，程是非怕是就要被林旺甩去墙上了。而现在男人只是眼镜歪了一点，他伸手扶正，又费力从林旺的手中退出来：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准备从这个方向下手实验，我希望你下次可以表现得更专业一点。”

程是非丢下这句冷淡的说明，就转身离开了监禁区。

只剩下季天阳，还要在那里糟心地继续安抚被刺激到炸毛的林旺。

晚上来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季天阳意外地看到了罗天宇。

“你怎么大晚上的跑来了？”

罗天宇却是在看到自己表哥的那一刻，开始眼泪汪汪地控诉：“哥，你是我亲哥！我下午给你发了一堆的信息你都没有回我，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我都要担心死了！”

季天阳这才发现揣在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这次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季天阳一边跟罗天宇不停解释，一边将人领回了家里。

老规矩，林旺用手机订了外卖，然后就开始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两人上演一出兄弟情深。

“我真的没什么事，你不要小题大做了。”季天阳今天哄人哄得都有点生理不适，直泛恶心了。

“那你这是去哪了，那么晚才回家？”在罗天宇这个小宅二次元眼里，周末就该在家里躺平才正常。

“我和林旺刚从单位回来。”说着季天阳疲惫地叹了口气。

罗天宇这下更炸了：“你这是什么鬼工作，周日还要加班？！”

“这次是紧急情况，平常不这样的。”季天阳只能这样宽慰着表弟，其他的涉及工作内容的事情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别说我了，你怎么办？这么冒冒失失地跑来，明天不上班了吗？”季天阳看着罗天宇只觉得自己有点头大。

“啊，你无故失联，我只能委屈自己明天大清早往回赶了。”罗天宇想想也是痛苦地瘫在了沙发上，开始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冲动，但也庆幸季天阳是真的一切安好。

这天晚上，身心俱疲的季天阳比以往睡得都要早。

当罗天宇在屋里没头苍蝇一般转了一圈，最后来到阳台上的时候，果然见到了他要找的人。

“喂，你，加个好友吧。”罗天宇不情不愿地对正趴在栏杆上的男人说道。

“叫哥。”林旺却懒懒地拿出一副教训人的口气。

“啊，林哥，电话号码给一个吧，我不想下次再白跑一趟了。”

罗天宇有点崩溃，如果不是为了他哥的安危着想，他一定不会屈服得这么快！

林旺此时自己的烦心事就不少，也没心情再难为他，一手递上显示着自己联系方式的手机，一边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以前

都没发现，你还挺重视你哥的。”

“你都说了以前，那是我还小不懂事，我和我哥也没经历那么多变故啊！”罗天宇一边在自己手机上录着林旺的信息，一边随口感慨着。

这句话却不知无意中戳中了林旺脑中的哪根弦，他转过身来，带着些严肃的口吻问道：“你和你哥都经历了哪些？”

听到这个问题，罗天宇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把手机还回去，哼了一声：“我以前也没发现，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哥了呢？”

这次就算被怼了回来，林旺也没较真，反而继续追问：“你哥是不是高三那年经历了什么？”

“哦，你是想问他为什么那个时候突然对你表白吧？”

罗天宇眯起眼睛，直言不讳的话差点让林旺失态。

“你......你知道？”林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哥平时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只有你这个瞎子才看不出来吧！”

罗天宇朝着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那神态让林旺在他身上看到了些许季天阳的影子，真不愧是兄弟！

“但我确实是没想到，我哥他敢真的跟你表白！”罗天宇又叹了口气，像是惋惜季天阳年少冲动，更像是替他不值。

“为什么？我也不懂。”林旺也在苦恼这个问题，苦恼了许多年。

“但是我现在有点明白了。”罗天宇看着林旺，眼中竟带了点冰冷的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