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旺回到房中的时候，先是怔愣了一阵，后又陷入了长久的出神。

刚刚在阳台上，他只是想调整一下自己。这一天中他情绪起伏太大，长此以往，一定对身体不好。他很惜命，他并不想哪天猝死。

但是从罗天宇嘴里听到的那些话，又让他的神经不小心被触动了一下。之前所作的种种调整，最终功亏一篑。

“你以为我哥那时的表白是想要你的回应吗？不是的，他只是不想继续憋在心里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经历了我母亲的病逝，得知了你要出国留学的消息，还亲眼见证了我的遗憾和痛苦......”

“是我，我也会选择在最在意的人离开前，对他坦白一切。”

“母亲的猝然离世让我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所以，我现在特别能够理解他当时的心境。”

“事后我哥跑来跟我说你们打了一架，彻底决裂了。他闷在角落里向我诉苦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说他只是想让你知道，但是告诉你，也只是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

“我哥是自私的，可我也知道，那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以来，最自私的一次了。”

“因为你是他爱的人，他怎么可能大方呢？”

说完这些，罗天宇是释然地笑着的，在林旺看来，他应该更喜欢曾经那个率直莽撞，只为自己而活的季天阳。

“从那以后他就变了，变得总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你感觉他活得更认真了，却又总是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可能他后悔了吧，他还是舍不得你。”

“然后，就是地震后......我听说你是震后三个多月，才回C城找到他的。”

“那你一定没见过，他刚刚经历过灾难的模样。”

“灾后我因为处理家人的后事，回过C城一天，然后我躲了我哥三个月。”

“我当时真是个懦弱的畜生！......所以我现在不会再抛下他了，我那么紧张他，甚至想要定位他每天的行踪......我哥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我很变态，可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你如果做不到我这样，就别去招惹他了。”

“我觉得他经不住第二次了......”

这些话，像是刻在了林旺的脑子里，恐怕一辈子都磨灭不掉了。

他从没见过罗天宇这么严肃的一面，他从今天起承认，当年那个孩子长大了。

新的一周开启，季天阳照常去往调查科，林旺却一大早就被程是非半路叫去了实验室那边。

一走进三组所在的办公大厅，就有一阵喧嚷吵闹迎面而来，季天阳以为自己是走进了什么农贸市场。

“唉，你是三组新来的吧？”

这时身后还凑过来一个看热闹的，季天阳闻声回头，印象中应该是一个隔壁组的调查员。

“这是怎么了？”

看这个新人果然一脸一无所知的样子，这位前辈立刻发挥起来：“你们组长方明心可厉害了，正跟一个神棍斗法呢！今天彭亮那小子不在，你快过去帮我们看看，等你的一手消息哦！”

季天阳被莫名其妙委以“重任”，出于对方明心的担忧，他加速向着喧哗中心走去。

“领导，我都说了，我没骗人啊！我这不跟那些玩塔罗牌的小姑娘一样么，不能因为我流量大，就给我定罪名吧！”

一名身披五彩华服，头戴彩羽礼帽，手上还托着个水晶玲珑塔的半百妇人，正坐在椅子上大声喊冤。

这不中不西的打扮，着实让季天阳开了眼界。

方明心显然已经被她闹得脑袋疼，坐在对面扶额蹙眉道：“这位【璐璐羞】女士，请你不要胡乱揣测，我们凡事都要讲证据的，你被请来这里接受调查，就要配合我们工作。”

“是叛逆的！”女人摆头冷哼。

“什么？”

“叛逆的璐璐羞！”

围在二人身边站着的一圈人掩嘴偷笑，方明心一脸难以置信，很想当场摔东西走人，直接把这个女人晾在了原地。

“心姐，”季天阳凑上前，来到方明心身边，不解问道，“这些人是干什的？”

方明心看到季天阳立马松了一口气，赶紧站起来，把他按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客气地指了一圈：“这些，都是网络监管部那边今早给我送来的！一个神婆，和她的顾客们。”

这时一个打扮很暗黑哥特系的少女开口说道：“小哥哥，这老太婆说她是觉醒了Geass的力量，你们给看看是真的假的啊？”

说完女孩还向他抛了个媚眼，那架势像是要把他当嘴里叼着的棒棒糖给嚼了。

“哎呦，她跟我说她是港岛那边风水大师的第三代嫡传弟子，卖了我一个八万八千八的转运石，你们能不能去我家里给看看，到底是真是假啊？”一个秃顶男人像是发现势头不对，有点紧张，一边搓手一边额头沁出一排冷汗，“要，要是假的，我可要她赔的！”

“你他娘的！早说过了，店内商品概不退换！”五彩大妈恨不得一手指头戳在那个倒霉男人的脑门上。

“嘿，她还跟我说她是被马王爷开了天眼的，算我过往一算一个准，这怎么说？”

“还有我......”

看有新调查员加入，一时间群情激愤，众人很快就帮季天阳全方位树立出一个生动的算命神婆的形象。

“唉，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业务范围够广的啊。”方明心也是听得瞠目结舌，“我能问一句，你干这一行一天能挣多少吗？”

大妈立刻端正姿态拿腔拿调地说道：“领导啊，我这做的可是普渡众生的活计，为自己积德攒功绩的，有的时候道破天机说不好还是要折寿数的，可不兴提那些世俗之物。”

“没事，我手里有你非法收入的记录，”方明心说着也没理她，而是看着手中的材料再次感叹，“豁，我应该转行跟你竞争去！”

季天阳也瞟了一眼，大致也猜到这次是个什么情况的案件了。

“这个也需要你来审吗？”季天阳小声问了方明心一下。

方明心在他身后果断摇头：“连这种屁事都要上来直接找我battle一下，那要累死我了。上机器一查，就知道了。”

季天阳了然，他很快又站起身举起手示意众人听他号令：

“各位先别吵了，调查需要一个一个有序进行。而且我们部门比较特殊，所有调查过程都需要借助专业的科学仪器，请各位先移步等待室，等到设备调试完毕，会通知你们挨个测试的。如果你们继续滞留在工作区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是会被依法行政拘留的。”

看着季天阳将这一帮子乌合之众赶去一个房间等通知后，方明心才心累地对他道：“还好你来了，要不那些人现在还抓着我不放呢，我早跟程是非说了，调查科各组都应该配备几个警务人员常驻。以前是案子少，这随着时间推移，以后什么妖魔鬼怪都是要见识一下的。”

“那心姐，你是怀疑那个神婆有诱导【倒影】的脑波异能吗？看那些人的说法，她貌似会些读取别人记忆的诡计？”季天阳转头发问。

方明心叹一口气：“我觉得不像，以为是什么商场大甩卖嘛，哪里有那么多变异者。但是网络部那边提供了好多她赛博算命的视频片段，只要是有嫌疑，我们就得负责调查。麻烦你去程是非那边跑一趟吧，这次涉事人员挺多的，需要他多准备几台设备，尽快把这帮人打发走！”

季天阳点点头，抬腿就往研究所那边去了。

程是非听季天阳简单说明了一下调查科那边的情况，就立即去安排异能测试的事情了。

恰好借此机会，季天阳可以再去探望一下曲波。

今天站在观察室里协助实验的是林旺，这也是程是非安排给他的工作，借此可以让他尽快熟悉和适应课题研究。

看到一身白大褂的林旺站在许多复杂的器械前，一边调整各种参数，一边认真记录数据的样子，让季天阳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身为学者的林旺，此刻眼神专注，行事井井有条，是完全沉浸在一项科学严谨的工作之中。

然而他们面前的实验对象，是个曾与自己共同生活过的人，季天阳自认，如果同样的工作交给他，他是绝对做不到林旺这般投入与心无杂念的。这个时候的林旺，与程是非有着极其相似的气质。

是季天阳这辈子恐怕都参透不了的气质。

看到季天阳站在门口，林旺向其他研究员说了几句，暂停了手下的工作，走了出来。

来到自己面前的男人，身上一下子又添了许多人情味，他问：“你怎么过来了？”

“找程是非有点事情，顺便来看看他。”

季天阳的目光从林旺身上挪开，看着躺在实验床上，手脚都系有束缚带的男孩，眼中有些不忍。

“你不喜欢，就别看了。”

林旺倒是一眼就能看穿他，但这不妨碍他一向对季天阳过于有人情味这一点颇有微辞。

“不看就可以撇清关系了吗？之后不是还需要我协同实验吗？”

听出季天阳口气中隐含的一点不痛快，林旺难得保持了沉默。他不认同别人的观点时，向来都是要据理力争地压制回去，这难得一次沉默就显得格外别扭，也许是受了罗天宇昨天那番话的影响吧。

“正好，你既然来了，顺便帮我们完成几个测试吧。”

程是非办事效率极高，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季天阳最后那句自嘲般的提问。

季天阳愣了一下，然后回道：“好。”

林旺张了张嘴，心中始终带着点抗拒的想法，最后也只是说：“我来吧。”

说完，在程是非的首肯下，林旺带着季天阳走进了观察室，并把他妥善安置在了与曲波并排的一个空实验床上。

然后，林旺将连接着上百根导线的头套利落地戴在了季天阳的头上，动作是意外地轻柔小心。很快，季天阳的脑波信号图就清晰有序地显示在了屏幕上。

研究员们全程都在耐心调整各种机器参数，没多久，无人问津的季天阳就觉得无聊起来。

像是不喜欢看那人冷冰冰的脸，故意要分些林旺的注意力过来，季天阳微微抬头向那人问道：“喂，测试过程中，我可以跟他聊聊吗？”

果然，林旺闻言终于舍得从一堆屏幕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却有点出乎季天阳的预料：“无所谓，不影响。”

这下季天阳倒是顾不上他了，几乎迫切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刚刚还躺在隔壁装死的男生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喂，小子，你现在有后悔过吗？”季天阳最近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

“后悔什么？”曲波又变成了初遇时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是不是心里从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过？”季天阳渐渐来了脾气。

“做对就有奖赏，做错就有惩罚。不是他们有错在先吗？我只是惩罚。”曲波终于侧过头，看着季天阳这样说，眼睛里似乎真的没有丝毫悔意。

当越来越多冷冰冰的数据摆在男生面前，昭示着他的许多行径其实都可以追溯重现，曲波就开始对自己所犯的罪行沉默到底，却也不再徒劳否认。

“你......你并没有那样的权利。”季天阳咬牙说道。

“地震后，我就被赋予了奇怪的能力，是不是就是老天要我实施更多权利的意思呢？季天阳，别告诉我，你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曲波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第一次直呼季天阳的姓名，也是男生把他们当做对等的新物种来看待。

季天阳读出了他这个态度中蕴含的意味，摇了摇头：“就算是变异者，我也从来没把自己当做特殊的人类。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无所谓，但我们就是与他们不一样的。”

曲波又重新闭上眼睛，显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季天阳把自己聊出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

林旺在这时觑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懂了吗？他自始至终都跟你不是一类人。”

意思是要季天阳收起没用的仁慈，在现实世界中，嘴炮是救赎不了任何人的。

“你问我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呢？你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那个家里也没有我的位置，连阳台上的休闲椅，都只有两个，我懂你们的意思，我是迟早要滚蛋的那个。”

曲波再度开口，这次的语气里再没之前那般冷静，他对身边这个人毕竟还是有执念的，是与被他报复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的感情。

季天阳却觉得他的说辞荒谬又可怜：“我把你从C区带出来，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很奇怪，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为什么不跑呢？”

“我也想，但是做不到。”

曲波的话，同时引起了林旺、季天阳和程是非三个人的注意。

他所说的做不到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做不到？

文中出现的Geass梗请百度动画《叛逆的鲁鲁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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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新世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