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栀,你是不是不舒服?最近感觉你怪怪的。”这日起早,室友陈佳萌欲言又止。
初栀闻言愣了会儿,老半晌才端着牙刷杯回头。
她白皙的小脸跟白瓷似的,立体而精致,浓密顺直的黑发用一只珍珠蝴蝶结发箍尽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玉似的耳。
美中不足的是嘴巴上一圈白沫,身上穿的还是宽松的小黄鸭卡通睡裙,跟她清丽绝伦的外表不相符,看着有些滑稽。
因为皮肤白,黑眼圈就显得很明显。
不过,陈佳萌觉得美女的黑眼圈都跟别人不一样,多了几分病如西子入三分的柔弱美。
初栀的五官乍一看没有特别出挑的,可组合在一起就是格外舒服惊艳,我见犹怜,一点也不比那些电影学院的校花系花差,就是不爱打扮。
衣服一件赛一件的土。
“你就穿白衬衣算了,也比你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强。”陈佳萌语重心长。
初栀哼一声,含糊着嘴里的泡沫说:“我品味很差吗?”
陈佳萌:“你心里就没有一点B数吗?”
初栀:“……”
大受打击的初栀难得拖着陈佳萌去了一趟银泰,给自己购置了几件新衣服。
买完后,她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欲哭无泪。
“我就不该听信你的谗言!我这个月算是月光了!”
“别这么悲观嘛,瞧,这衣服你穿着多漂亮啊。”陈佳萌提了提她的裙摆,惊叹。
淡粉色的立领A字裙,领子和袖口都是白色的,带一圈荷叶边。
初栀皮肤白,穿这身特别惊艳,清丽的侧颜倒映在电梯墙壁上,惹来一对路过的情侣注视。
男方都走过去了,又忍不住回头再看她一眼,难掩惊艳之色,差点撞上前面的柱子,气得女朋友拧起他耳朵,低啐一声“狐狸精”。
陈佳萌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随意一抬头,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徐总好。”
一面扯初栀的衣服。
初栀愣怔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徐南渡。
他很有风度地点了点头,说你们好,目光扫过她们时,在她面上略作停留。
初栀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没忍住,倔强地别过了头。
扶梯一上一下,很快就错开了。
陈佳萌才拍着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又诧异地搡她:“你干嘛给他脸色看啊?”
“……我没有啊。”
“还说没有?我刚刚都看到了,你把头扭开不跟他打招呼。我的乖乖,你是不是不想转正了?这种公子哥儿看着彬彬有礼的,其实都超有脾气。我上次帮组长去送资料,路过会议厅,看到他直接把文件飞出来,吓死我了。看看那个赵总、刘总,平时在外面作威作福的,在这种太子爷面前不还得装孙子。”
“反正我已经得罪他了,随便吧,爱咋咋滴,大不了换家公司。”她现在只想摆烂。
第一次暗恋一个人,结果遭到了社会的狠狠毒打。
她现在用血泪教训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以貌取人,这种社会人可和学校里那些暗恋她的男生不一样,足够功利,足够冷血。
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那会儿怎么那么鬼迷心窍?
“你要是真得罪了他,别说在这儿混不下去,看北京哪家公司敢收你?”
初栀觉得她危言耸听:“……你说得他像hei社会一样。”
“比hei社会可怕多了。避嫌懂吗?都怕得罪人。”金字塔顶端就那些人,彼此都认识,何况这种土生土长的太子爷。
而且——
“知道他家什么背景吗?你也敢冲他甩脸子,他们那种人,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初栀觉得她说得好吓人,嘟哝道:“我下次不敢了。”
“还下次?”
-
入冬之后,气温降得很快,12月初就有降雪。
初栀和陈佳萌去了一趟后海滑冰,因技术不佳,屁股差点摔青,眼瞅着前面一个青年差点掉进冰窟窿,她俩怕了,忙退回去。
目光扫到桥面上还挂着的“冰薄危险”的字样,忍不住抚了抚胸口。
其实这两年不让偷偷溜了,只是还没出严格的规定。
这要真出了事故估计就不让了,不知道他们这算不算“最后的晚餐”?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下次还是去室内溜冰场吧,我怕。”陈佳萌摘下防寒帽,搓了搓冻僵的手。
初栀伸手捧过她的帽子:“走,我请你喝豆汁儿。”
“滚啊你!”
初栀满脸惊愕:“你不喜欢吗?我听说你们北京人都喜欢喝这个。”
“谁跟你说北京人都喜欢喝这个?这就是个黑暗料理,我从小就不爱喝!每次我看着我妈、我爸我哥喝都特难受。我跟你说,我姥姥说我不像他们……”一面拉着她到岸边的面馆去吃炸酱面。
她腿长人爽利,走路都用迈的,踩着笨重雪地靴的初栀跌跌撞撞三步并两步才跟上。
陈佳萌对这片地儿都很熟,找了一家看似朴素的面馆坐下。
聊了会儿她就拿出手机翻看,迟疑:“你介意拼桌吗,栀栀?”
初栀怔一下:“你有朋友要来吗?”
“嗯,我大学同学跟她的男朋友,还有几个朋友。你要是介意的话……”
“没关系的。”
到了中午,天气反而愈加阴沉了。
初栀捧着一杯豆浆朝窗外望去,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幕布。
玻璃窗隔绝了内外空气流通,很快玻璃面就爬上了一层淡白色的水汽,朦朦胧胧的,隐约只倒映出三四个移动的身影。
初栀愣神的片刻,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扑进一大团冷空气。
坐门口的食客被冻得一个激灵,不耐烦地抬头。
看到进门的这人时明显愣了下,咒骂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是个身量修长的男人,外套脱了搭在臂弯里,一身行头一看就很昂贵,虽然没什么牌子,料子质地跟这种苍蝇小馆子明显格格不入。
他进门时先打量一下环境,没有第一时间下脚。
“怎么不进去?”谢尧从后面上来,搭一下他的肩膀。
徐南渡才笑一下,跟他一道进了门。
一起来那个姑娘被晾在后头,但瞧着没一丁点儿不快,亦步亦趋跟上来,还先替他们拉椅子擦凳子,看得初栀和陈佳萌都有些尴尬。
凳子不够坐,她宁愿半蹲着站在旁边也不和他们挤,笑着帮忙剥一瓣橘子:“我和萌萌都是A大的。”
“A大的?什么系?”谢尧似乎有点兴致,食指在桌上敲两下,侃她,“艺术系啊?”
“讨厌啊。”夏梁娇嗔一声,将剥好的橘子掰一半喂他嘴边。
见徐南渡一直低头喝水,她也分一瓣给他。
但似乎有所顾忌,不敢那么放浪,只搁在他手边的位置。
“我不用。”徐南渡眼也未抬,语调和往常一样冷淡和缓。
夏梁忙把橘子收回来。
“我是财经系的,萌萌是读数学的,只有栀栀……”她说到这里笑一下,“她是隔壁的。”
A大隔壁就是个三流学校。
作为衬托对象,初栀的脸微微发红,但也不好反驳什么,低头有些羞愧地喝水。
徐南渡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今天没化妆。
初栀是很乖的长相,雪肤乌发,杏眼俏鼻,清亮的瞳仁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连低头吃东西都一小口一小口像小兔子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初栀有些不安地抬了下头,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太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下。
徐南渡本来没什么表情,看到这里,牵了一下嘴角。
但也就是一瞬的时间,初栀鼓起勇气再看他时,他还是那副冷漠寡清的模样,话不多,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但是,谢尧有时跟他谈论正事,他偶尔开口一两句都在点子上,让人不能忽视。
虽然不像谢尧那样明晃晃的张扬,但他的存在感更强烈,只要坐在那边,难免不注意到他。
这样秾丽俊美的长相,很夺人眼球,和清雅文艺什么的不搭边,哪怕斯斯文文坐在那边,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这种人,天生就是光芒万丈的人群焦点,行走的聚光灯。
初栀至少发现店里三个女孩都在看他,包括她侧边那个佯装自拍的,其实是在用倒向的摄像头偷看他。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下午,后来他们又去了室内溜冰场。
初栀不会,摔了两次就乖乖坐在一旁休息了。
“溜的时候不要太紧张,肢体越紧绷越容易摔跤。放松起来,一切困难就迎刃而解。”头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约莫带着笑。
一只宽大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是个邀请的姿势。
初栀怔了下,抬头。
她是抱着膝盖的姿势,从徐南渡的角度望去,实在有些可爱,有些像一根埋在地里的萝卜丁。
因为穿得多,帽子里露出的小脸红扑扑的。
在他望着她的时候,初栀也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们很熟吗?
初栀这一刻是真的不太理解。
但他的目光如此坦荡,好似只是做了一件朋友间微不足道的问候。
他的手掌还悬在空中,没有收回的意思。
初栀下意识四下里逡巡,发现其余人都在溜自己的,没有朝这边看,才松口气。
但她也怕他们很快就会注意到这边的异动,犹豫一下,还是将手递到了他的掌心。就在她递出的下一刻,他倏然收紧了掌心。
一股大力将她从地上提起。
初栀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到他怀里,红着脸往后退开。
他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站稳了。”
初栀说不清是惊惧还是害怕,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怎样?”他瞟她。
别说愧疚了,那个眼神像看白痴似的。
好像发自内心地疑惑,她竟然问他这种问题?
初栀有点难过。
从小到大,不是没有收获别人鄙夷、轻视的目光。上学时考得差有鄙视链,家境悬殊也有鄙视链,没想到步入社会也有各种鄙视链。
偏偏他的轻蔑这样平淡,甚至不像是故意的,那种不屑,像是刻在骨子里,好像她天生就低他一等。
初栀自己滑,离他几步远,也懒得听他指挥。
徐南渡也不在意,抄着手靠在旁边抽一根烟。烟雾中,一双倦冷的眸子,好似是无欲无求的,冷漠得很。
夏梁在旁边观察他很久了,一开始不太敢上前,后来还是鼓起勇气过去递给他一瓶水:“我看你都没有喝过一口水。”
“不用,我什么都不用,你去陪谢尧吧。”声音不大,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容反驳的味道。
夏梁涨红了脸,讪讪走开。
远处,围观了全程的陈佳萌用手肘偷偷搡初栀,语气嘲讽:“钓一金贵还不算,正主儿还在,就上赶着找下家了?我也真服了她。”
“你跟她关系不是很好吗?”初栀迟疑。
“好个屁,她以前就抢过我男朋友,一直跟我较劲。你当她今天为什么非要过来,还不是炫耀来了。找了个这么有来头的男人,当然要在咱们面前好好显摆。但你也不瞧瞧,人家有正眼看她吗?这种公子哥儿,能有什么真心?过两天玩腻了就会甩了,笑话一个。”
另一边。
“辛苦了。”谢尧过来搭一下他肩膀,憋着笑仰头灌一口水。
徐南渡倒也不生气,只是拍开了他的手:“下次品味别这么差。”
谢尧只是笑。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夏梁那点儿心思?无所谓,懒得戳破而已。这种女孩他见得过了,本来也不算什么正经关系,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徐南渡要真看上夏梁,他马上让出去,可惜这位太子爷瞧不上。
他挨过来借了他一点火,呼出口烟:“下次不带她。”
手里的烟却点了点前方某处,“那你的呢?”
“什么我的?”徐南渡神色如常。
“少装蒜,没意思你盯着人看那么久?”谢尧闷笑。
徐南渡这种人,怎么会毫无目的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刚刚都看到了,他主动跟人搭话还伸手拉人,结果人没领情。
“就是觉得她特傻,想逗一逗。”徐南渡不在意地笑一笑。
谢尧笑而不语。
那天回去时已经很晚了,陈佳萌路上接到电话,被经理叫去公司加班了。
离开时她还骂骂咧咧说社畜不算人,她总有一天要当老板。
初栀抱了抱她,深表同情,待她一走就忽然想起来,她也是社畜啊。同是天涯沦落人还差不多,有什么资格安慰别人。
这么想她就泄了气,等车等累了,蹲在台阶上用树杈画了个笑脸。
画得不算好看,歪歪扭扭的,堪称灵魂画手。
她摘了两片树叶摆上去,感觉生动多了,吁一口气,搓了搓手。
“画得不错。”头顶有人笑。
初栀这才发现她身边多了一道身影,很高大,一下子就把她压在了五指山下似的。
她连忙抬头,乍然看到徐南渡的脸,吓得往后缩了缩。
“怕我?”他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玩,又抬手看了下表,“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你朋友呢?”
“她有事先走了,我打车。”脱口而出。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她干嘛对他这么言听计从啊?
可这个人说话的口吻,虽然语调平缓,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她下意识就回答了。
看一下手机,发现上面还要排十几个人的队,不由烦躁。
徐南渡也看到了,只一垂眸瞥眼的功夫,怪她手机太大,像一板砖。也不知道那天他哪根筋搭错了,哪来的好心,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一辆京A8的红旗车很快在她面前停下,他拉开车门:“上来,我送你。”
门口的路灯很昏暗。
初栀蹲在那边望着他,那一刻其实是有些迟疑和不理解的。
她不觉得他是这种烂好心的人,但也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什么特殊的。他这种人,冷心冷肺漠然到骨子里了,除了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旁人很难深交。
可她也不觉得睡一觉他就会看上她了。
他这种人,还缺上赶着的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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