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年前又下了一场雪,从后半夜下到凌晨三点。
早上起来,街面上的积雪一直漫到膝盖,门口有一处电线杆被压塌了,交通几近瘫痪。不止清洁工人,连消防员和交警都出动了,路上警笛不断。
初栀听着那乌拉乌拉的声音就觉得心惊肉跳,但摆在目前的问题是——要怎么去上班。
她想了想还是给直系领导请假。
电话拨过去,响了几声苏曼才接起。
听了她一席话,是古井无波的声音:“门口堵了?那你能不能步行出来,换个站点打车?小沈,年底了事儿多,辛苦一下啊。咱们几个部门都在加班加点呢,你不来像什么话?到时候别人说起来,我也不好替你说话。”
语气是平和的看似和蔼的,但透露出的意思却很明确。
我作为领导还在加班,你一个实习生还敢不来?别说是路堵了,就是天塌了也得给我爬过来。
初栀只好换了衣服,骑共享单车去了公司。
雪天路滑,路上差点摔了一跤。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吃过的苦还要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骑了一个多小时抵达写字楼下时,望着头顶直插云霄的庞然大物,忽然就有种很崩溃的感觉。
仿佛不管她努力多少年不管怎么努力,未来都看到顶了。
初栀胡乱抹了下眼泪,以免进门时遇到领导。
乘电梯时她就收到了苏曼的消息,让她直接拿着AC并购案的资料去顶楼会议厅。
初栀不敢怠慢,拿了资料就紧赶慢赶去了。
顶楼的会议厅是最大的,电梯通往会议厅的走廊空旷而安静。
初栀走到门口就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甚至听不到开会讲话的声音。犹豫会儿,她还是叩响了门,直到里面领导让她进去才推进去。
里面气氛果然不对,市场部和技术部的几个主管都垂着头,抬都不敢抬,包括几个工程部的高级工程师。
幻灯片的荧屏还停留在ICR的人工智能先导产品上。
徐南渡手里的钢笔一下一下敲着一沓资料:“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我们和中达一起研究一起上市,合作方是中晟那边的高端实验室,投入的资金比他们多一倍,结果人家抢先就算了,还交出这么份报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地儿是养老院呢?”
对面几个主管汗如雨下,压根不敢抬头。
徐南渡的开会风格向来简单粗暴,直截了当,短短几句都直切问题核心,几个主管偶尔答一句,又被他用具体的数据逼问到了墙角里。
后来,全都讪讪的不开口了。
可不开口他火气更旺,直接把报告甩了出去,差点砸到初栀。
几个主管吓得都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如筛糠。初栀悄悄往旁边躲了躲,以免被殃及池鱼。
“散会。”徐南渡直接出去了。
等人逐渐出去,初栀才弯腰将文件捡了起来。
她不敢乱翻,找到徐南渡的秘书谢浦,交给了他。
谢浦道了声谢,却在她转身时叫住她,说徐总找你。
初栀怔了一下:“……请问是什么事?”
谢浦笑得讳莫如深:“我们下面人怎么好探听徐先生的意思?”
初栀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去了。
还是那间办公室,她在门口站定后敲了敲。
听到徐南渡在里面让她进去,她才推门进去。
徐南渡不在办公,而是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
对面好像是什么市里的重要领导,他说话很客气,语调随和又温文,但并不势弱,谈笑风生间颇有潇洒气度,俨然平等对接。
“好,我知道了,一定一定。”转身时,他抬手招呼她,“坐啊,愣着干嘛?”
自己去茶水区给她倒茶,回来时左右手分别扣一杯,分了一杯给她。
初栀忙道谢,接了过来:“谢谢徐总。”
他都坐下了,人微微后仰,很自然地叠起一双长腿,却问她:“你叫我什么?”
一双修长的手慢条斯理地翻开一份文件,低头推一下眼镜。
他的语气很淡,却又好似噙着几分笑意。
初栀吃不准他的意思:“……徐先生?”
他从文件里抬眸多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笑,也像是习惯性的提唇动作,好似并无特殊含义,让人揣摩不透。
初栀再次体会到这个层面上的人很难打交道。
久居高台的人,平日往来都非常人,也谨慎,说话从来不会说太透,需要下面人拼命去猜,她显然没有这种脑子来揣摩上意。
好在他也没有再为难她,只是低头翻着那份文件。
初栀捧着茶杯在旁边等着,不敢有一丝怨言。
这才发现会客区的这套沙发换过了,换成了胡桃木中式三件套,角落里还搁着一盏方形的复古落地灯。
他的西装脱了,就挂在一旁的椅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很贴合肌理,显出高大精壮的身材。鼻梁上架着副窄边的细金丝眼镜,挡住了眸光,哪里还有一丝刚才开会时咄咄逼人的戾气?好像挺斯文的。
初栀匆匆一瞥就收回了目光,不敢看他镜片下的眼睛。
她已经领教过了,这个男人和斯文不搭边。
斯文温和只是表象。
不过他也没有提出什么刁难她的问题,他看资料的时候,初栀就安静坐在一旁等着,像一个捧哏。
许是她实在太紧绷,像是来开会的,他摘下眼镜擦拭,含着笑说:“我很吓人?”
初栀不知道要怎么说。
难道说他平时就够吓人的,何况是在公司里叫她来。天然的上下级关系,泾渭分明,让人生不出丝毫逾越之心。
初栀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他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
初栀忙接过来,发现是苏曼之前让她去调研的那份,心不由跳得很快。
他钢笔圈划出来的,都是比较模糊的数据,她一实习生,当然是领导怎么吩咐就怎么做了。
忽然觉得这趟过来是鸿门宴。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他说你别紧张,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初栀说:“您问吧。”
他没直接问,只是略作沉吟,摸了烟盒出来先拨了一根,要点火了又意识过来,问她介不介意。
要是以前初栀肯定说不介意,但是这会儿却沉默了,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
这就是一个下意识的本能,哪怕她此刻还想着要打胎。
迟疑的片刻打消了他的念头。
徐南渡将烟盒扔到桌角,微微一笑:“罢了。”
初栀被他莫名的笑意弄得耳朵微红,后知后觉的,也觉得这样的情形有些不对味。
领导问你介不介意就是句公式,介意你也得说不介意。
他的迁就,好像无形间一张热意腾腾的网,将她裹在其中。
空气里的气氛都有些变味了。
好似有什么在燃烧,冒出滋滋滋的火星子,让人分外紧张。
好在他手指在上面几个数据上点了点,问她由来。初栀迟疑着要不要卖了苏曼,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徐南渡透过镜片静静地望着她,是一种审度的打量。
他不急,甚至很有耐心,等着她接下来的回答。
初栀几乎就要说实话了,但是转念一想,她就是个实习生,领导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她管领导怎么想的,于是按班就部回答。
只捡苏曼吩咐她的说,绝口不提自己的想法,也不发表自己的观点,更不评价苏曼行为。
只把自己当一个执行命令的工具人。
苏曼行为如何领导自有判断,管她屁事。
一段漫长的沉默中,他笑了,点点头,没说什么了。
“你出去吧。”徐南渡说。
初栀起身时,腿脚都有些酸软。
精神压力比身体压力大。
离开时她还感觉身后有道视线一直凝视着她,无声无息,叫人心惊胆战。
初栀的心绪很乱。
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他怀孕的事,但经此一役又打消了念头。
还是少跟这种人打交道吧,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不敢揣测他有几分喜欢她,亦或者是逗弄小猫小狗那种。
也不是没想过走捷径,要是能得到他的赏识,别说转正,在北京都能横着走。他们这种权贵圈子都有自己的固定人脉,旁人混不进去。
可惜她到底是扶不起的阿斗,没办法卖力地去讨好迎合别人。
可是,也不是不能感受到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态度改变。
她也不是个傻的——
可是……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心里阴云密布。
如果他知道了,恐怕就不会对她这么和颜悦色了吧?
他这种家庭要是搞出私生子,绝对是丑闻。到时候,不止她工作泡汤,没准她连北京都待不下去了。
初栀又回忆起那晚,完事后他就坐在沙发里,边抽烟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冷漠地走开唤谢浦过来善后的样子,鼻子又是一酸。
也许他那时候是在怀疑她是不是跟算计他的人是一伙的,估摸着那时候就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遍。
不然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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