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沢田家。

“呼呼，纲君不痛不痛。”

金发少女弯着腰，手中还拿着沾了酒精的棉签，正费力地给少年眼角下那明显刚被揍过的一圈紫色印记消毒。

嘴里还念叨着自己新学来安慰伤患的话语。

“爱丽丝会轻一点的，纲君不要哭哦！”

沢田纲吉红着脸冲她嚷嚷：“这种程度我还不会哭的啦！！”

倒不如说被爱丽丝这么对待才让他更加感到不好意思好吗！

不，说到底还是因为爱丽丝吧？

如果不是爱丽丝对着云雀学长喊出那句挑衅的话，他就不会因为逃课被揍了。

而且……

为什么被揍的只有他！？

爱丽丝呢！？

“不不不！”

沢田纲吉猛地开始摇头，连忙将自己刚冒上来的念头打消。

如果爱丽丝被云雀学长揍，那问题才更大了好吗！

爱丽丝那人偶的身体会坏掉的吧？绝对会的！

“真没用啊阿纲。”一旁围观的Reborn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居然差点让爱丽丝和你一起挨揍，爱丽丝差点就死掉了哦？”

沢田纲吉反手指着自己的脸：“不，挨揍的怎么看都只有我吧？！”

“我说的是真的。”Reborn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连带着语气也低沉了不少，“人偶的身体非常脆弱，对方是那个云雀的话，下次，可能真的会死掉的。”

他几乎是循循善诱一般，一字一句地吐出直击少年心脏的话语：“仔细想一下，我们人类的身体受了伤还能再生，还能治疗，爱丽丝呢？只是一两个部件还好，如果人偶的全部都不存在了，爱丽丝，还会存在吗？”

说完，他垂眸看向低头缄默的少年，表情淡漠。

“……”

沉默显得有些漫长。

过了许久，沢田纲吉才又再次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是啊。

爱丽丝和他不一样，身体都是非常脆弱的，人偶的材质构造的。

如果碰到危险的事情，像是之前那样的，四肢或者脑袋从肢体的连接处脱落，还能立即装回去。

可是……碎掉了呢？

碎掉了，要怎么做？

爱丽丝，会跟着那碎掉的人偶的身体，一起消失吗？

多么脆弱啊。

虽然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一点，但是真的被Reborn点明其中的危害之后，直到此刻他才更深切意识到，爱丽丝，脆弱到了无法让她一个人的地步。

太过无知了。

对危险也没有任何的感知，这次运气好，对方是云雀学长，如果下次碰到非常不讲理的危险分子，比如说杀手之类的……

就真的，很危险了。

会丢掉性命也说不定。

他下意识朝对面还单纯懵懂的少女投向担忧的目光。

爱丽丝：“……”

爱丽丝：“嗯？”

完全听不懂两人刚才那一段非常“高深莫测”对话的她，此刻不自觉站直了身体，心里满是忐忑。

“爱、爱丽丝觉得，自己没问题的哦！”

所以，应该不会突然再被丢掉吧？

她澄澈的蓝眸里满是苦恼，如果她能做出更多的表情，那张脸此刻应该非常的愁云密布。

爱丽丝在想一件事情。

死……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吗？

为什么Reborn和纲君刚才，还有现在是这么可怕的表情？

她还有死掉过，所以不太了解。

但是，朋友遇到了非常不好的事情，要安慰他这件事，爱丽丝还是明白的。

于是，她将手里的棉签丢掉。

无比珍视的，拉住沢田纲吉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在Reborn那凌厉又锐气逼人的视线下，从他的头顶，转到了他的腰间拉住他的小手。

语气非常真挚地告诉二人：“纲君和Reborn不要怕哦，爱丽丝还没有死掉过的！”

“等爱丽丝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了，会告诉你们的，知道了就不会怕了，嗯！”

沢田纲吉：“……”这个人到底把死理解成什么了？

Reborn：“……”

他毫不犹豫抽出自己的手，按了下帽檐，无比嫌弃地骂了句：“蠢货。”

爱丽丝：？！

“爱丽丝在安慰你，你居然骂我！”

她极为难以置信，感到难过极了。

沢田纲吉：？？

你居然认为那是安慰吗？

******

有了Reborn前一天的提醒，沢田纲吉一晚上都没睡好。

他辗转反侧，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爱丽丝现在这副脆弱到，完全有可能会被摔碎的身体。

于是。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

在爱丽丝惊喜下的目光下，和对方同时从房间内走出来。

“纲君今天没有睡懒觉！”爱丽丝小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太好了，纲君和爱丽丝一起了。”

一起走出房门，一起准时起床。

对于她来说就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

“要出去玩吗？”她充满期待。

于少女那过于纯粹的眼神中，沢田纲吉艰难地点头：“……嗯。”

姑且，算是吧。

“爱丽丝，我们去之前那家人偶店再看看吧？”

“人偶店？”爱丽丝不懂，“为什么？”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身体材质和那些人偶是不是一样的。”

这样，大概也能知道，她会不会像是那些人偶一样脆弱了。

爱丽丝不懂，但爱丽丝大感不妙。

她瞬间就丢掉了沢田纲吉的手，后退一步，甚至抓住了身后墙角的门沿。

很是警惕地冲他问：“你、你是想要别的人偶了吗？爱丽丝不会允许的！”

这个家，有她一个就好了！！

沢田纲吉：？？？

“你是怎么联想到这里的……不是啦！”

眼前少女抗拒的表现愈发明显，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不信任，沢田纲吉简直欲哭无泪：“真的不是，我只是有点担心爱丽丝，想要确认一些事情而已。”

“真的？”

“真的，我保证！”

“那……去吧。”

她走上前，重新抓住他的手。

一个小时后。

沢田纲吉自闭了，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和陌生小孩围着一朵花研究的爱丽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是一样的！

人偶店的人偶，和爱丽丝完全是一样的生物啊！

他还特意问了那家店的老板，老板以为他对人偶非常感兴趣，详细为他介绍人偶的制作过程，真的是可拆卸也非常脆弱的啊！

怎么办？

这样下去，他还怎么放心让爱丽丝一个人出家门！？

不……他现在这个奇妙的心态又是怎么回事？

他和爱丽丝，有关系进展到这种地步吗？！

沢田纲吉抓着自己的头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纲君纲君。”

穿着裙子的少女从不远处跑来，在他面前停住，她合着双手，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纲君，手。”见他不作反应，爱丽丝提醒道。

“什么？”沢田纲吉无奈地应着，摊开了手。

“给你呀。”

轻飘飘的，绿色的植物从她双手的缝隙中掉落，落入他的掌心，带着初冬清晨的凉气。

‘……普通的，杂草？’

沢田纲吉看着手里的东西，有点不太理解。

“爱丽丝，这是……”

“是四叶草！”

“诶？”

爱丽丝指着身后不远处，语气无比开心，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般，兴奋地与他分享：“刚才那个人告诉我这是四叶草，能给人带来幸运的，很厉害的东西，所以，爱丽丝就摘了它给纲君。”

“给纲君带来好运！”她语气激昂地宣布着。

“……”

但是，这只是普通的杂草而已。

现在这个季节已经不会有四叶草了吧？更何况是公园这种地方……

“纲君，你不开心吗？”

见他一直低着头望着“四叶草”不说话，爱丽丝的语气有些失落：“刚才那个人说这个可以让人变开心的。”

爱丽丝是不是遇到骗子了呀？

“没有哦。”沢田纲吉抬起头，澄澈的眸底映照出清晨的第一缕金色暖阳，如他此刻扬起的笑容一般，温暖而又真诚：“谢谢你，爱丽丝。”

“今天收到爱丽丝给我的四叶草，肯定会有好的事情发生的。”

“哇~”一直望着他的少女忍不住欢呼起来，“爱丽丝也超级开心的，因为纲君你笑了！”

是因为爱丽丝的四叶草，所以，更开心了！

“那在回家之前，爱丽丝还有想要的东西吗？”

她想了两秒，然后摇摇头，指着自己后脑的蝴蝶结说：“爱丽丝有这个了，不想要其他的东西了，回家吧。”

“——好。”

******

因为爱丽丝身体的事情没有解决，接下来沢田纲吉就很少再让对方自己一个人行动了。

对象是那个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非常好奇的爱丽丝，他本来以为这件事会很难。

但实际上……

反过来了。

现在苦恼的事情是，爱丽丝有点太过粘着他。

比之前还要。

虽然之前爱丽丝也几乎一整天都和他待在一起，但面对京子和小春的邀请，她都很开心地告诉他然后前去赴约，现在，她哪里都不去了。

每天都只是和他一起去学校，一起回家，一起玩。

除了睡觉，全部的时间都要和他共同度过。

爱丽丝……

怎么了啊？

他想了又想，又在特意花时间观察了两天爱丽丝的生活习惯和讲的话之后，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源头。

应该是他自己。

那一天，他在天台和爱丽丝说朋友只会有他和京子他们之后，爱丽丝就这样了。

……是因为答应了他，所以对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事物，都完全不好奇了吗？

这样下去，是不是也不太好啊？

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当下这个情况的沢田纲吉，开始思考是不是要和Reborn商量一下。

放学后。

他又一次和爱丽丝一起踏入家门。

沢田奈奈背对挎包正要出门，看到二人立马笑了起来：“回来得正好呢，爱丽丝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买东西啊？”

沢田纲吉：！

怎么忘记了，应该找妈妈带爱丽丝出门的啊！！

“……买东西？”被邀请的爱丽丝显得有些迟疑，将目光投向沢田纲吉。

几乎是瞬间，沢田纲吉就止不住点头：“我觉得可以，爱丽丝你也好久没出去逛街了吧？今天就和妈妈一起，妈妈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既然迟疑了，说明爱丽丝肯定是想去的，只是碍于他在这里不好意思直接同意罢了。

果然，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爱丽丝也跟着点头：“好，爱丽丝和妈妈一起去。”

“真的？太好了，实际上，我在想爱丽丝酱的东西是不是太少了，打算给你买两件衣服的……”沢田奈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房门，“那走吧爱丽丝酱，麻烦你看家了哦纲君。”

‘太好了……’

目送二人走出家门，沢田纲吉长舒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的苦恼似乎都消散了，什么啊，爱丽丝根本就没有改变嘛，还是对这个世界抱有好奇心的。

下次她长期不离开自己的时候，也找妈妈帮忙好了。

这么想着，沢田纲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接踵而来的，便是这段时间压抑之下的身体和精神的疲倦，他拎着书包进屋，扑到了床上。

……

沢田纲吉在想的事情爱丽丝一件也不知道。

她正和沢田纲吉一起，给这个庞大的家庭购置晚餐的食材，以及，收到了新的衣服。

天气变冷了。

所以，爱丽丝也需要新的衣服了。

妈妈是这么说的。

爱丽丝很喜欢沢田纲吉的妈妈，因为她总是会给自己准备便当，每天都会对自己笑。

同样是她喜欢的蓝波和Reborn，但那两个人，只有外表是她喜欢的小巧模样。

实际上一点都不可爱的。

说起来……

京子说过，因为有爸爸和妈妈，才会有小孩子，这是一个家庭组成的条件。

妈妈是纲君的妈妈。

不是爱丽丝的妈妈。

那……

爱丽丝的爸爸妈妈呢？

是人偶吗？

——想要人偶。

但是……

爱丽丝，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