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济泽一进门就看见黎天南孤零零躺在外室的小塌上,送人回来的弟子走得匆忙,也没给他盖个东西什么的。
白济泽摇了摇头,随手把红披一丢,在自己床上扯了薄毯来给人盖上。等他在屋后温泉洗了个热水澡,嚼着掌门师姐给的灵药悠哉悠哉晃回来的时候,一看小塌,黎天南还在睡。
他心里犯嘀咕,凑上前去,十分谨慎地伸手探黎天南的鼻息。虽然微弱的和小猫似的,但确实存在。白济泽松了口气,擦着头发,坐在塌边,歪头看那张精致的脸。
之前都没机会仔细看呢。
与三年前相比,黎天南长开了些,幼时雌雄莫辨的感觉褪去不少,隐约能窥见少年英气。也白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下田插秧还能养白,大概是男主光环发力了吧。
白济泽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清理伤口,撒上药粉。
睡梦中的黎天南微微蹙眉,原本舒展的四肢蜷缩起来,说起了模糊的梦话。白济泽停下手去听,只能勉强辨认出“痛”、“阿娘”这两个词,他叹了口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迅速给黎天南上好药,裹上绷带。
黎天南还是哼哼,白济泽忙着给绷带打结,无奈哄道:“不痛不痛,很快就好了。”
这一句话下去立竿见影,黎天南直接睁开了眼睛,那些呓语就此断了弦。少年茫然无助地坐了起来,在房间四处张望里寻找着梦中的人,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济泽靠在床头:“醒啦?”
黎天南听见这声浑身一僵,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薄毯。他缓缓转过头去,在看清白济泽的那刻仿佛被火烧了一样,整个人从小塌上蹦了起来,带翻了茶几。
白济泽不明所以:“你怎么了?我塌上有虫咬你?”
黎天南紧揪着薄毯缩在小塌一角,盯着白济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红的像下锅焯了一遍水。
看到黎天南这似曾相识的反应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感无语,拍了拍额头。面无表情去衣柜里扯了件衣服拢在身上,坐回塌边。
白济泽道:“行了吧。”
大学宿舍前两年没装空调的时候他那几个室友穿得可比他刚才奔放多了,也没见到有谁路过一楼阳台这种反应。
黎天南在白济泽套上第二件中衣后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放下毯子,缓缓靠近,伸出双手抓住两边衣襟,狠狠一合,彻底带上了白济泽特意留出来的散热窗口。
黎天南耳廓发红,端坐正色道:“晚辈失礼了。”
白济泽无语道:“……我真服了你们这些人。”
不要对别人的睡衣偏见那么大好吗?
他捏捏眉心,接着问道:“我们何时出发去青梁镇?”
“……仙长,你身体不要紧吗?”
黎天南垂眸提醒道:“方才你都吐血了……”
白济泽不甚在意:“吐点血不碍事。吃两颗药就补回来了。”
这两年高强度学习包括闭关期间他也没少吐血,明运的药非常管用,吃一颗神清气爽。重葭的药更好用,一瓶下去活力满满,感觉能再结一颗金丹。
“况且救人嘛,越快越好。你身体撑得住我们现在就走。撑不住就睡一觉明日再走。”白济泽擦着自己半干的头发,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
黎天南没了声音,白济泽还以为男主又累得睡过去了,擦完了头发转眼一瞧。一双金瞳淬了烛光沉沉注视着他,烛火下黎天南的颊边沾染了些许暖色,让白济泽想起那个混杂着铁锈柴木味火光冲天的夜晚。
黎天南先移开了目光,他低下头去,睫毛细碎的阴影落在眼下,卷曲的散发垂落在脸颊两侧,眉眼间的攻击性被削弱不少,倒是有了点小时候那副乖巧温顺的样子。
白济泽看得手痒痒,没忍住在黎天南脑袋上摸了两下。熟悉的触感,如果是散发手感应该更好。
“……”
黎天南对他的触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仍旧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似乎是在思索。明明才十三的年纪,却始终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还不如不会说话的时候好懂……
白济泽下了如此定义。轻轻拍了拍那个脑袋。
黎天南抬头。
白济泽问:“你父母这些年待你如何?还有你弟弟,你和他相处得好吗?”
黎天南一怔,面上终于多出了些感情浮动,他把头转向一边,以微不可查的弧度轻轻点了点。
那意思大概是“很好”。
白济泽松了口气。也是,对他不好,黎天南为什么还要冒死跋山涉水跑上来找人救他父母弟弟呢。
“你们那地方缺点什么?吃的?喝的?药?保暖衣物?”白济泽回想自己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灾后处理,决定照葫芦画瓢,到了地方先把伤员什么的安顿好,安抚好大家的情绪,再问问细节,解决问题。
“我找找……储物戒。我平常也不用……放哪去了?”白济泽拉开自己存放压箱底宝贝的箱子,坐在地上好一通翻找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黎天南下塌,步履虚浮走到他身边,低下头缓缓道:“仙长,不必如此。”
白济泽困惑道:“不用带东西吗?这怎么行。还是带点吧,你不用和我客气的。”
黎天南扣住自己的小臂,眼神飘忽答道:“家中还有余粮……”
“哦……”白济泽正在埋头翻另一个箱子,没注意到黎天南不自然的神态,他如愿以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两个尾部相扣的精巧戒指,他解开储物戒的灵力锁,把其中一枚戴上右手食指,顺手把另一枚丢给黎天南。
“那就带点水啊药啊什么的嘛,你出门这么久,总不能空手回去吧。还有大旱的问题……”白济泽自顾自说着,把垫箱子的破书抽了出来,翻看起来。
上面都是两年前白济泽密密麻麻写的笔记,字比起现在更是惨不忍睹,他自己差点没认出来。他皱着眉头仔细翻阅着,在一页干净些的阵法停了下来。
“……降雨咒,找到了。”白济泽撕下那页,放进了储物戒中。
做完这一切,他又开始收拾满地狼藉。黎天南很有眼色地帮忙捡东西,他把散落的风铃装进箱子中,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仙长,你强吗?”
“啊?”话题转变之突兀让白济泽都愣了一下。
“降雨咒,不是需要耗费大量灵力才能施展的咒术吗?”
“哦哦……你说这个。不用担心,我灵力多着呢。”
黎天南欲言又止,他躲在白济泽忙忙碌碌的影子中呆立着,在箱子哐啷盖上的时候,他又问:“换别人来不行吗?”
被怀疑实力,白济泽倒也不恼,他打了个哈欠,直接了当道:“不行。”
“整个明决门能施降雨咒的只有我和明辽二人,你现在想找别人,还要等下一代水源灵根弟子结出丹来。要是你等得起可以再等等。”白济泽微微一笑,捏住黎天南的脸颊东拉西扯,难说没有报复的情绪在。
“我知道我看起来没那么靠谱,但你先凑合用吧。”白济泽轻轻拍了拍黎天南被掐红的脸,“我去找掌门师姐议事。你累了就自己睡,饿了桌上有吃的。等我回来,我们就出发。”
他扯了件深色外袍披在肩上,腰带随意绑了一圈,披头散发就出了门。
黎天南目送那个背影消失在深沉夜色中。他垂眸看向手心的储物戒,金铜做底,镶嵌着一颗绿豆大小的水蓝玛瑙。应该是照着白济泽的尺寸打的,只有套在他大拇指上才勉强不会松动。
黎天南对着烛光,缓缓转动那枚漂亮精致的戒指,观察镂空处精美的花纹。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沉默地摘了下来。
.
烟雾蒙蒙,毛毛细雨。
白济泽坐在船头,看着陌生的河景。
下了千石阶,需要乘坐渡船横穿渡河,直到穿过最外层的护山阵,才算真正出了明决门。他上次是直接被朱砂扛回来的,三年间还从未到过渡河。船头视野最好,可惜渡河上迷阵重重,没有掌门批令游都游不出去,肉眼一看全是雾气,白济泽看了一会就厌了。
他噔噔两步走到船尾,毫不客气坐到了黎天南身旁,小船一抖。
白济泽问:“看什么呢?”
黎天南没答话,白济泽接着问:“看河景吗?”
自从睡了一觉起来,黎天南的语言功能仿佛退化到了他十岁的时候,任凭白济泽怎么搭话他都不开口,像丢了魂。白济泽吓得不行,清晨辞行前还特意把人带去明运那,检查结果一切良好,明决门第一神医黑着眼圈把脉得出结论。
“他就是不想搭理你。”
“……”
不过黎天南现在这个样子比在千石阶演戏的时候接触起来舒服自在多了。
今日起得匆忙,黎天南的头发都没绑,发顶沾着细碎的雨珠,微卷的漆黑长发散在乌篷船板。他趴在船边盯着水面看,有几缕碎发垂在水面,随着船只行驶划出一道长长的波纹。
白济泽叹了口气,将它们收好拢在手中。与他预想的一样,细软,厚实,拍洗发水广告连特效都不需要。白济泽回想自己洗头时一抓一大把的头发,五味杂陈。
“我帮你扎起来?拖地上了。”
黎天南没答话,白济泽当他默认了,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条自己常用的靛青发带叼在嘴里,熟练地把手中厚厚一把头发分成三股,松松垮垮编了条长辫子。
以前给妹妹编辫子编习惯了,白济泽顺手在固定时给黎天南打了个蝴蝶结,好在发带材质够软,垂下去和发尾混在一起也看不出什么,并不突兀。
白济泽欣赏了一会自己的作品,满意点头。看黎天南还是趴在船边不语,他也把脑袋凑上去,想看看到底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
只见渡河幽蓝的水中浮着一只小小的灵兽脑袋,它十分努力地拼力游动跟在船侧。它年纪不大,尾鳍上没有什么光,不是仔细去找都发现不了。
“啾!”它开心地向白济泽问好,跃出水面用光滑的嘴筒子去顶白济泽的脸。
“怎么还跟到这来?别贪玩,快回去。”白济泽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他皱着眉头在它脑袋上一拍。灵兽嘤嘤两声沉进水中,一串泡泡后消失无踪。
目睹全程的黎天南表情微妙。
白济泽解释道:“灵池和渡河底下是连着的,这些灵兽就喜欢跑出来玩。大的还好,认识路,这小的等会迷路了还要人下河去找抓回去……”
黎天南沉默不语,他望着灵兽消失的水域,似乎有些失落。
白济泽莫名心虚,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哈哈其实你知道吗?这条渡河和楚溪也是连着的……掌门师姐发请帖的时候都是直接倒在灵池里的,很神奇吧?”
黎天南看了他一眼:“……”
眼神复杂,内含的情绪白济泽难以分析,但隐约能看见一丝忧愁。
他败下阵来,往船舱板正一躺:“……行,我不说话了。”
船身一沉。
“仙长。”
黎天南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白济泽睁开眼睛,却刚好被金属折射的霞光晃了眼,他眯着眼睛坐起来,才看清黎天南手心中是昨天交给他的储物戒。
“晚辈思虑良久,如此贵重的东西。晚辈想来用不上,还是物归原主妥当。”
白济泽点了点头。
储物戒需要灵力催动,在寻常百姓手上和普通戒指没区别,黎天南会这么想也正常。
白济泽道:“以后你就用得上了,收着就行。”
“晚辈从未有入道的想法……”
“停!”
白济泽及时打断了黎天南的技能读条,他躺回原位:“给你了就是给你,你不想入道就不入,戴着好看。”
“……多谢仙长。”
渡船悠悠,初阳升起,些许细碎的阳光穿透乌篷缝隙,洒在少年发间,黎天南跪坐在白济泽身旁,那枚戒指被他重新戴在拇指上。
山谷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白济泽捂着耳朵翻了个身。
“掌门不能出山吗?”
这声音飘渺轻细,像是从梦中沿渡河飘来的一样。白济泽没多想就含糊回复道:“掌门怎么可能出山……她那么多事要办。有我帮就偷着乐吧你……”
黎天南轻笑一声,推了推白济泽。
“仙长,船靠岸了。”
快进青梁镇副本了,急急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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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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