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白济泽含糊不清嘟囔了一句，人爬起来了，眼睛却还没睁开。

按理来说结丹过后修士对睡眠的需求没那么大了，但白济泽还是容易犯困，昨天找重葭聊了大半夜，今天起得又早。他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眯一会，可渡河上水拍船身的纯天然白噪音太安逸，一不注意真就睡了过去。

白济泽揉了揉眼睛，使劲搓了搓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少年早他一步登上码头，此刻微微屈身，将手探进了乌篷船内。

“仙长，请。”

白济泽循声抬头，看见的黎天南在初晨暖光下模糊不清的少年轮廓。他眯了眯眼，等到视线重新聚焦，握上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有点瘦，抓起来没什么肉。但意外的，很有力量，比上次刷池子安排给白济泽打下手的那位弟子有劲的多。

“谢了。”白济泽顺利上岸，拍了拍黎天南的肩膀以示鼓励。

渡船吱呀一晃，在二人身后隐入云雾之中。

黎天南点了点头，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自然，拨弄了一下戴在右手拇指上的戒指。

白济泽若有所思，抓着黎天南的手放在眼下，转了转那枚过于显眼的戒指，喃喃道：“……是有点松了。”

送的时候也没想到这茬，戒指是按照白济泽的尺寸订的，正好卡上，没有开口能调节。

白济泽一把揽住表情有些僵硬的黎天南，安慰道：“没事，你多吃点。长几年就正好了。”

白济泽揽着黎天南走出去老远，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举动太过亲密。这几年当师叔当习惯了，看见和朱砂弟子年龄差不多大的黎天南，他的胳膊不由自主就粘了上去。

不过黎天南都没说什么，他现在突然放手好像也不太合适。

二人就这样维持着这个不太自在的姿势，各怀心事挤在林间小道上艰难行走。

受到明决门法阵的庇佑，这处护山大阵内的绿林郁郁葱葱，在凡界的寻常野草都有半人之高，有些还开了智化了形。颜色各异的花卉草木中藏着几张秀丽的人面，时不时伸出藤蔓摸一下白济泽怀里僵着的黎天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花丛中传来一声轻笑，听着像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好俊的小娃娃……跟你师尊下山玩呢？”

黎天南捂着脸茫然张望，却什么都没找着。

清晨的阳光穿透叶间薄雾，行走在林间小道上有一种不在凡间的飘渺感。上山时他走的也是这条路，那时天色已晚，只顾着跟在乡亲们身后赶路，没有仔细看过风景，更没有灵草摸他脸和头发。

林间一阵微风蹿过，叶片沙沙，带起了更多轻细的声音。

“嘻嘻，哪呢？哪有俊娃娃？杜姐姐，你指给我瞧瞧呀。”

“这又是谁家的带着崽子下山来了？是那个老秃驴的徒弟吗？长这么高了……”

“咦？怎么不是你明师姐来？”

“你是哪个？没见过你呀。”

精怪们你一言我一语探讨着，话虽密，听着却不吵嚷。一根带叶细藤探向了白济泽，也在他脸上发间好一阵摩挲，末了还捏捏他的耳朵。

藤蔓收走后，一个轻柔到分辨不出性别的声音道：“水灵源……唔，这是小葭的师弟吧。最小的那个！”

此话一出，茂密的山林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哎呀”声，更多轻柔的声音围了过来。

“是你呀小娃娃。”

“这小子长得可比他几个师兄得劲多了！”

“真是那老秃驴的独苗？你师尊这么久没下山，是不是死山上了。”

“人都死多久了，你还惦记他呢。嘻嘻嘻。”

“多嘴丫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茎？”

“哎呀好姐姐，饶了我。你看那秃驴的徒子徒孙都在呢，找他们玩玩吧。”

诸多细碎的交谈同时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白济泽环顾四周，也只看见斑驳的树影和摇晃的草叶。脚下的林间小道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小圆石被茂密的草皮取代。

一根带着小花苞的藤蔓凑上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缠上了黎天南的手腕。

“跟姐姐来。”

黎天南挣脱不开，有些紧张地往白济泽身后躲了躲。

白济泽拉住黎天南，轻声安抚道：“无事。”

此处开智的草木都是受明决门灵脉的供养，自然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在山中闲得无聊，少见生人，想带他们去说说话看看景罢了。先前朱砂的小弟子也被抓过，朱砂在山上找了大半圈急得不行，最后还是求了掌门师姐算出来地址。朱砂提剑赶去，一看，那孩子头戴花环躺在绿林花丛里梦周公。

白济泽轻轻挠了挠藤蔓。

藤蔓抖了抖，松开了黎天南，惊奇道：“哎呀，这么宝贝？不让我碰呢。”

白济泽朝前方茂密的山林一拜，笑道：“好姐姐好哥哥，放过我们吧。掌门师姐让我们早些赶路呢。”

这些植被在明决门尚未开山前便居住在此，别说白济泽叫声姐姐哥哥了，哪怕是姥姥姥爷，祂们也担得起。听完这句话，祂们晃了晃柔嫩的枝条叶片，收了回去。

小路并未出现，只是仙草们安静了些。

白济泽有些无奈，从怀中掏出了带有掌门金印的下山批令。批令一出，细小的声音才再次出现。

“好吧……”

“……和你师尊一样不近人情。”

“哼，没意思没意思……”

“走了走了。”

略带失望的几声交谈后，草丛中窸窸窣窣一阵声响，那条小圆石铺就的小路重新展现在二人眼前。

这算是通过护山大阵的最后一道了。

白济泽松了口气，抓起黎天南的手，走向小道的尽头。

出了护山大阵，迎接二人的是不再被树冠遮挡刺目耀眼的阳光，清晨的光只有些细微的暖意，晒起来很舒服。白济泽掐出剑诀，唤出了灵剑望流，如冰体般透明的剑身凝出丝丝水汽，它横在半空悬浮，水蓝色的灵力围绕剑锋。

御剑飞行。

白济泽第一次干这事。

明决门结界内有限飞令，别说御剑了，就是人飞太高了也要写检讨。

望流载着他和黎天南缓缓升空，白济泽望着自己脚底越来越小的山林，恍惚间有一种自己在某某乐园乘坐跳楼机的错觉，他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

别紧张，别害怕，这玩意应该就和开电动车差不多。你可是科目三考试都一次过的人，区区御剑！

“……仙长，晚辈不害怕。”

“啊？哦，哈哈。”白济泽庆幸黎天南在他身后，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一不注意就把心里话碎碎念出去了，该改改。

他勉强定了心神，道：“我在和望流说话呢，我当然知道你不害怕了。望流第一次飞这么高。”

黎天南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嗯嗯嗯。”白济泽抹了抹额上不存在的冷汗，“你抱紧点，别这么虚环着。容易掉下去。”

太松了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好。”

连哄带吓，白济泽终于从黎天南在他腰间收紧的双臂中寻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好在他似乎真是修仙天才，御剑由他来确实和开电动车没两样，这道上没人没车，鸟都避着他，开多快都没问题。沿着批令给出的方向，白济泽一路疾行，稳稳当当抵达北域才花了两个时辰，生出了不少自信与成就感。

可黎天南离去时才刚开春，北域草木皆枯，三月已过，脚底一片盎然绿意，飞得高些连是山是路都瞧不出来，更别说青梁镇被结界罩着。黎天南认不出来路，白济泽就更提了，没有指南针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要不是有批令引路，他能把剑从修仙世界开进琼州海峡。

白济泽瞧见坐落在一片田野中的方正灰块，那处是早就被黎天南否了的一个镇子，远远望去，底下比蚂蚁还小些的色块在中缓缓行走。白济泽摸了摸下巴，道：“要不我们下去问问路吧。顺带休息休息。”

开电动车用电，御剑烧的全都是他的灵力。虽然说灵力有多，但还是省着点用，到地方他还要烧灵力下雨呢。

黎天南抱着他乖巧点头，应了声好。

白济泽调动灵力，俯冲直下。

一名卖瓜老翁在镇口阴凉处拿着蒲扇赶苍蝇，最近几天没什么生意，愁得很。

他拍了拍摊上的瓜，咚咚脆响，好瓜。

怎么就卖不出去呢……

老翁叹息着，又拍了拍，耳边却传来一声清脆的铮鸣，把老翁吓了一跳，还以为西瓜成精了，差点把瓜抛了出去。

他松手后铮鸣不断，老翁这才发觉那声音不是从瓜内发出的，而是……天上。

老翁抬头一瞧，只见一道白光朝着镇口直直刺来。他还没来得及自己快要入土的半截身子从竹椅上挪开，眼皮子刚拉下半分，那道白光毫无预兆撞上了镇口大树，树冠噼里啪啦一阵晃动，掉下来好大一截分枝。

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青一黑两个人影。

白济泽呸呸吐掉口中的树叶，横抱着黎天南掂了掂，从他大腿粗的树枝上站了起来，把怀中一脸呆滞的人安然放到地上。

御剑容易刹车难啊。

看来和电动车还是不太一样的，一下子没控制住灵力给猛了收不住，只能撞树上了。还好白济泽现在比较结实，要还是他骑电动车的时候，这会估计人已经散架了。

白济泽捏了捏黎天南的肩膀，担忧问：“没事吧？没撞着哪吧？”

虽说他刚才把黎天南护住了，可事发突然，难免有自己顾不上的地方。黎天南应该是被吓着了，盯着镇口匾额，眼神飘忽面色发白，下意识倒退好几步，白济泽叫了他好几声才缓过神来。

黎天南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晚辈无事，请仙长放心。”

白济泽敲了敲酸痛的肩颈，道：“咳咳，对不住……望流还是太紧张了。下次不会了。”

插在树杆中沉默已久的望流鸣动不止，似乎在抗议什么。它的主人抬手一招，灵剑飞回了白济泽腰侧，安静了下来。

黎天南只轻轻点了点头，看向镇口，并未作答。

白济泽看他面色凝重，也不由地皱起了眉朝镇口看去，没什么稀奇的，放在现代景区是凭身份证入内免费参观的地方，放在这个世界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镇口，在白济泽管辖区域内估计有十来个和它长得差不多的镇口存在。

只有个卖瓜老翁一脸震惊看着他们，和白济泽对上视线，老翁匆匆低头挑拣起西瓜来，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忙碌到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白济泽知晓自己从天而降一头撞树太过惊世骇俗，这老人家一把年纪估计也被他吓得不轻，擦了擦颊边冷汗，放弃了继续搭话的机会，转而看向石刻匾额。

《鸳水镇》

嗯，完全没有印象。

白济泽转头问道：“这镇子在你家附近吗？”

相邻镇子之间应该会有交换物资之类的赶集活动，青梁镇规模不大，产出鱼米居多，猪牛羊少有，应该也会到别的镇子购买。

黎天南的脸毫无血色，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颤抖，他把头偏了过去，少见地躲避了白济泽的视线：“我不知道。”

白济泽只当他刚刚被吓着了还没缓过来，颇为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背。

“没事，过去了。不怕，咱们这不是好好到地上了吗？”

黎天南十分艰难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嗯”，直到白济泽牵他入镇都没有再出声。

估计下下章进青梁副本了（搓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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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鸳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