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楚泽其实并不是理论上的‘与我同源’,只是你为了帮他伪造一个不是很招摇的身份而刻意为之?”
江年若有所思的开口。不仅如此,他心中觉得奇怪的不止这个。
不过他在等,等温白榆的回答。
“对。我当时考虑过了,如果真的有人怀疑并揭露这些。那么,与你同源的消息便是最好的解释,既能堵悠悠众人之口,又能让他的身世更为清明,省的引他怀疑。”
得到这个回答江年也不觉的意外,“那么,我听你这番回忆,还有一个问题。”
对方抬了下手,示意江年接着说。
“你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之手是谁,对不对?”
闻言,温白榆微微一愣,失笑说:“还不算太笨,您的反射弧终于反应过来了。”
江年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给对方,然后又立马不解的问:“你既然知道这幕后之手是谁,为何直接不告诉楚泽了却因果?”
“因为不能。”
“我身处他的因果,如果我提前告知就会导致提前了却因果。提前了结只会致使后果更加无法想象,最终影响的人和事物将不仅仅是我和楚泽,牵扯到你们乃至各界都是有可能的。”
他稍作停顿,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更何况,若想将那人定死在这些罪行上,需要证据。而我也需要借助这件事解决那个人和他的病症。”
“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江年眉眼弯弯:“在来见你之前,我见了一趟楚泽。”
温白榆挑了下眉。江年遇见楚泽是迟早的事,在他第一次失去记忆之前楚泽就见过小小的江年。因为当初把江年带到神阁的就是楚泽。只是为了日后好相见,楚泽刻意模糊了自己在对方脑海里的印象,甚至在带走江年时戴了面具。
第一次起就有了牵连,乃至后面的二次,到现在,相见也是常理之中,因果之内。
“你也别误会,我是感觉到禁制消失才去的。话说回来,你知道他恢复记忆并顺势撤掉禁制的事情他好像知道了。”
江年一脸狡黠的看着温白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本想看这位好友笑话,结果对方不仅不惊讶,看上去似乎还挺高兴的:“是吗?那你呢?你跟他说了什么?”
“……”
“?怎么了?”
见江年没答,温白榆适时对方投去疑惑的目光。对方干笑着摆手:“没什么。至于讲的那些,你差不多也都知道。无非就是帮他把了下脉,然后说了点关于他的一些往事。不过有两点我要问你。”
“什么?”
“你从什么时候动了要给他心头血的这个想法?那‘保健品’也伪装的太像了,我差点就没认出来。还有啊,你知不知道实力完全没恢复的情况下就给心头血可谓是一下子失去半条命?”
温白榆脸色一变,急切问道:“你没跟他说这个吧?”
“那自是没有,我还不知道你的想法?”
“那就好。”温白榆松了口气:“这件事情纯属巧合。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心头血这件事,药是巧合才知道的。”
“也就是后来从雾山爷爷的那本古书我才知道如何解决。所谓的保健品不过是一方面压制他的症状另一方面让他不那么难受而已。”
“至于半条命这件事……如果未来真的到了需要一命换一命的时候,我会有后手的。”
闻言,江年眯了下眼。神色不虞:“你说的后手该不会是裴裕景吧。”
“也不是件难猜的事。”
温白榆承认的倒快,他瞥了眼江年越来越铁青的脸色,笑着安慰:“你且安心就是。这点实力和信心我还是有的。其实当时看到那个人皮面具的时候我就肯定是谁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难。”
哪怕他这么说,江年面上的担忧还是未散。但既然他又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去勉强什么:“凡事小心,保不齐那个人藏了什么底牌就等着你亲自掉下去掀开呢。”
他话音刚落,见温白榆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笑意不达眼底,不到心里,看久了有种让人森寒打颤的感觉。他就这么笑着看了好一会,才悠然说:“是么?那我就跳下去,让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语气很淡,周身的气压凭空低了许多,让人喘不过气。他垂下眼帘,看着摊开的手,短促笑了一声。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温白榆抬头看了眼外面天雷滚滚,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把伞递给江年:“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骤雨连降,刹那间雨声连绵不绝。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江年叹了声气,抟开伞走入雨中。
——
温白榆在屋内缓缓踱步,心中思绪万千。
雾山频频受伤定然是因为江景年,那楚泽呢?雾山是现在的万生之灵,而在此之前,江景年是万生之源。也因此,尽受众人宠爱。
后来江景年转世,雾山这才成了万生之灵。而温白榆自小便由雾山照应,也就见过江景年当时的模样。
对方当时见到温白榆就笑着说:“这小孩有趣。”
说完,便抬手落下祝福与礼。
正是因为这祝福与礼,既给了温白榆日后的一线生机,也让他身上带了一丝生命之源。
那……楚泽呢?
天道从一开始就骗了楚泽,若是确切来说,天道算是楚泽理论上真正的“亲人”。在楚泽完全成长之前,各界雏形初成。
几乎没有人知道楚泽是怎么来的,哪怕是江年去查,也只能查出楚泽自天地而生,诞于妖界,是天定的妖界之主。
此话的确不错,只是这“自天地而生”,还掺杂了天道的东西——神识。
“它”将神识把握的很好,让楚泽自出生就顺风顺水,畅通无阻,可谓是繁花大道。但也许真的就是因为这一路的康庄大道,以至于他后来发现年少不过一场大梦,后来的重伤失忆,日日折磨的病痛,那一路的堪称颠沛流离,至今没有落处。
与其这样还不如没有神识,温白榆垂眼毫不客气的想。
他如此费尽心思,只不过是为了让对方安稳了却因果。只是总有人在拦着他,总不让他安心!温白榆周遭戾气横生,风刃小范围的摧毁着这一切。眼里泛红,拳头紧握着。
“白榆!”伴随着这声呼喊,手腕处传来一阵温热的触觉。
刹那间,刃作春风,拂过衣摆而散。
温白榆偏头看向来人。而哪怕是分神抵挡,那风刃仍旧在脖颈落下轻浅痕迹,渗出血液。注意到视线落脚点,楚泽抬起另一只手盖住伤痕,了然一笑:“没事,小伤而已。”
温白榆沉默着从书房拿来药箱,然后又一声不吭地给对方上药,让人想到做错事的小孩,不小心伤害了大人却又不知道怎么道歉,就只好笨拙的去弥补。
等上完了药,楚泽才沉声问道:“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说着,他顺势靠近对方,低手伸手覆在对方手背上,温吞又强势的十指扣紧。
这般亲昵又具引导性的话语,让温白榆很难不想到数年之前的他。其他的倒是已经没了,他只记得那次犯下的错,以及楚泽同样温柔又强势地抓着自己的手用长竹条抽打,跟大多数长辈一样,认为疼痛带来的印象远远比斥责要更为深刻。
但是……好像又不是这样。
温白榆闭上眼,他想去抓住这段虚无朦胧的记忆,却始终触之即散。就像春蝶循于丛中,没有着落。莫名的,从心底里生出燥意。
“怎么不说话?嗯?”那些事情让楚泽一直想着,此刻心上人在怀,脑海里一直紧绷着的线便随之而断,整个人懒散地靠着床边,原先只是一只手扣着对方,说完这句话后,另一只手调皮似的把玩着对方指尖,然后顺势扣住温白榆另一只不曾有任何东西的手。
“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杂事。”他垂眼短笑出声:“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说罢,他起身转过看向楚泽。
人还是这个人,自己心里也同样装着这个人。温白榆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这个人,而不是这副皮囊。那他究竟是喜欢从前的他,还是现在这个恢复了一半记忆的楚泽呢?
温白榆若有所思的伸出手,钳住楚泽的下巴,然后缓缓使力收紧。楚泽嘴角微扬,探手抓住对方,以同样的力劲扯着温白榆一边往后移,一边拉着对方往自己身上靠。两人靠的够近,温白榆能清楚的闻到对方身上的木香,楚泽同样也能感知到温白榆身上那名为“海洋”的自由。
这是属于温白榆单独的自由,与旁人不同。他的自由就是天地。看似是法则在不断地规矩着他,实际上,是他心甘情愿受着法则的约束。只要他想,那么天地便无拘束。同样的,只要他想,楚泽便留不住他。
“阿榆。”楚泽用气音低低说着,他微微向后仰头,眼神一直落在温白榆身上,哄求道:“给我一个拥抱吧。”温白榆笑了笑,以同样的方式却带了暗哑的声音回他:“只是一个拥抱吗?”声音缓和,低头看他的时候却给楚泽一种强势被控住的感觉。
他眸光直直落进楚泽眼睛,就这么看着面前人。楚泽心中一动。温白榆的暗示很明显,让他无法忽视里面的意味。
但楚泽没动。
对方不动,温白榆也不动。好一会,他轻轻叹气,俯身将吻落在对方唇角。几乎是同一时刻,楚泽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一些说不出感觉的画面。
昏暗的光线,只留一盏烛火。
年轻的神明因为刚结束的任务而受了伤,因此躺在床上静养。而半大点的小团子悄悄溜进寝殿,坐在床边小心伸出手点在对方的伤口上。淡淡的绿光如丝线般渗进伤口。他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小团子给自己疗伤费了多大的劲。
等看见伤口好了后,小团子“偷偷”掀开被角,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轻轻靠在楚泽的手背上。半晌,他移开脑袋站起来。下一刻,身形骤然拉长,再看俨然是一副青年模样。他重新掩好被角,倾身垂眼看着楚泽。而这人在“小团子”进来的时候便有所察觉,此刻已经清醒大半。
他听见一声轻叹,温热的感觉落在唇角。
像是一场庄周梦蝶。
是梦……吗?
昏暗的光线下,谁也没揭穿谁。小孩知道自己醒着,自己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都没有点明。
“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
一场醒不来的梦。
青年的他正处于变声期,青涩又带点将成人的沙哑。他就这么低低说着,很好听。“你……好好休息。”说罢,青年准备离开。
转身的那一瞬间,楚泽睁开眼,偏头看着那人背影。
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对方青年模样。身形颀长,高束长发,往外走的样子已有君子之范。但倘若是楚泽的朋友此刻见到,会误认为这是年少楚泽。
他往外走时,脊背挺直,像楚泽行于山水间所见之松。
一时间,难以言喻的思绪涌入心头。
……
他闭上眼,凑近了些,将额头与对方相贴。不属于自己的凉意从相贴处传来。
“吻不给,那便给个抱吧。”
温白榆直直盯着楚泽,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东西来。
身为一方之神,年少有为,任谁都掩盖不住心里的傲气。何况楚泽身居高位多年,是掌权者。时间久了,总会在某一瞬间生出几分事情脱离掌心控制的慌张感。
这点温白榆也有过。
就像多年前他自以为万事俱备,却没想到几乎不在因果内的变故让很多事搁置。那些年里,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把自己关在时空界里。
不见天日。
日日夜夜的魂肉撕裂的痛苦,双重折磨,没人见过这幅模样的他。
——
温白榆失神一瞬,然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阿泽,听说过万生吗?”
楚泽目光一凛,他不仅听说过,还去过这个地方。准确来说,他去过这条街巷。
“你知道这个名字来由吗?”温白榆在楚泽嘴角落下一个吻,直起身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和楚泽各自倒了杯茶。
“一鲸落而万物生,那个地方,的确叫人不禁回忆。”温白榆端着茶杯没动,只是低垂着眼不说话,但瞧他那样子,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人一样。
鲸落万物生,楚泽忽然记起曾经去的时候看到的万片生机。街巷两旁的上空用木架连起来,而木架上是满绿的枝蔓和交叫不出名的碎花,还有些许藤蔓垂落,风吹动的时候,似雨似帘,好似整个街巷都被绿海包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曾经的凤城,也是如此。
“时过境迁,曾经万生由江景年一手建立,如今的主人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温白榆像是想到什么,支着脑袋发出一声短笑,“不过那里也许会有我们要的线索。”
突然听见故人之名,楚泽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屋脊之上,一人仰头饮酒的场景。
好不肆意,好不潇洒?
但就是这样一个自由的人,最后受尽折磨而死。
见他神色怔愣在那,温白榆抬眸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消这一眼,他便知道对方心下在想什么。
果然还是想起了什么吗?漓风他们只知那晚的楚泽恢复了记忆,却不知一旦第一道锁解开,第二道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松动解除。
他想起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温白榆藏住神色,然后出声:“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说罢,他站起身就要去喊人烧水。但就在他迈步的那一刹那,手腕突然被抓住。他愣了一下,然后站好转身看向对方。
那一瞬间,楚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想问的。
事态如今发展成这般模样,他心里不是没数。他清楚的知道温白榆有意瞒他,也知道对方在指引他,又比如自己不止失去过一次记忆。
瞒多久都可以,怎么样都行。
因为这个人是温白榆。
只是……为什么呢?
谈不上很难过,只是时至今日,这种被欺骗感仍旧让他心里莫名泛上难以言喻的感觉。
或许他有他自己的原因,只是暂时不能告诉我罢了,楚泽在心里默默想到。他清楚的知道一山不容二虎,他和温白榆迟早会有一个选择妥协,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在他的认知里,主宰者的相遇本身就象征着不好的发展方向。
所以,在温白榆转身并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向他时。
楚泽微微一笑,松开手:“没事,一下子想不起来要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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