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两天之前,人间。

季月在放学之后去了趟超市,她一边把东西放进购物袋,一边说:“叔,再帮我拿枝花吧。”结账的大叔笑呵呵的:“又是给你妈妈带的啊?”

闻言,小姑娘笑了笑:“嗯。”

“小季啊,医生说了,你妈妈她……就算是醒了也看不到的。”结账大叔有些惋惜。

季月掂了掂手上的袋子,笑容染上苦涩:“嗯,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人记得她。而且……就算是看不到,还能闻到。”季月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拿花:“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叔叔再见。”

季月拿出钥匙开门,刚准备喊:“我回来了!”,就看见自家沙发上坐了个人。季月看了他好一会,故作神态自若地放下购物袋,然后处理好鲜花放进花瓶里。

处理鲜花的时候,她在那个男人的视角盲区里迅速摸出一柄折叠刀藏进宽松的校服衣袖里。

稳定好情绪后,她才转过身问:“你是谁?”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不要说什么我是谁不重要之类的废话。”

“行吧。”那人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戚独明。”

“哦。所以,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季月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神色自若地伸进口袋,摸到了那枚玉佩。那件事情之后,她就一直把这个东西放在上。这么久过去了,那块玉像是生了灵性,温润的光泽日益凸显。

“我此次来,只是想取一个东西。”

季月沉脸:“那如果我不想给呢?”说着,她后退两步,丝毫不给戚独明反应的时间,疾速弹开折叠刃精准扔出,然后跑回房门上锁。

戚独明有些无奈,“小姑娘,凡人之躯的你要怎么抵抗我?”他的声音由远及近,眨眼间出现在房间的小阳台上。

此时季月才惊觉,自己随意跑进的竟是妈妈待着的房间。不待思考,她立马跑到床前挡住。

“你的妈妈?”戚独明站在那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样吧,我可以让你妈妈醒来。但你要稍微付出那么一点代价,怎么样小姑娘?很划算的一笔交易。”

“你说的代价不会是我的命吧?”

这么敏锐的直觉戚独明见得不多。他语调里漫出笑意:“如果不是‘它’,我真的很想把你培养成我的继承人。只是……可惜了。”

说这话的同时,他不曾注意到,季月放在口袋里的手一用力,捏碎了什么东西。

她自己也没想到,当时温白榆说的“很轻松”是真的。容易到对方无法发觉自己在口袋里的动作。

万里之外的潭水之内,巨龙骤然睁眼,他轻语呢喃:“是……谁?”

下一刻,他消失于此。

同时,季月狼狈的躲在角落。与之相反的,戚独明风尘不沾,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来年,我会给你带花的。喜欢什么?”

季月只待在那里,什么也没说,眼神投向他的时候,更多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她的沉默带来了另外一个声音——一个不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那刻,清冷的音调响起:“带花?不必了。”话音落下,温白榆持剑指向对面,语气嘲讽:“不过你要想的话,来年我会给你带花的。”

声音响起的第一瞬间,戚独明就知道是谁,脸色异常难看。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白榆,你又何必如此。”他叹息,就听温白榆说:“我们早晚都要对上的,你心里清楚得很。只不过因着这孩子提前了点。”

戚独明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

其实很难想象,平时待人深入人心的温和,遇事处理游刃有余的人,此刻的不笑,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个人。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他在心里想到。

只是很多东西,在不经意间的悄然变化,引导着命运——指向彼此。

“你早就知道这些,却仍旧这么做。是因为……楚泽?”

温白榆不曾回答,只说:“换个地方,打完了再告诉你。”

——他等不及了,等不及他们说的恢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迫切的想要去死。

……

季月只感觉周遭环境迅速变化,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

天地为之变色,流云转瞬即逝,雷声低鸣。

已经看不清那两个人了,只能在巨大的光团之中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她看不到的地方,温白榆手中的剑时而作刃,游魂般散不去,在戚独明看不见的空间秘境迅速刺出带来伤害。而戚独明也从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迅速后仰侧翻躲避。

这些,发生的很快。在季月的时间感知里就是——

下一秒,其中一个像是受了重伤,猛地跪地吐血。

“白榆,你清楚我背后是谁。那你就该知道,你打不过我。”

戚独明挺直脊背,看着完好无损,其实并没有好到哪去。脸色苍白,嘴角的血痕说明他也受了伤。

温白榆咳出一口淤血,就像没事人一样重新站起来。不知何时,他手上拿了把扇子。

扇骨坚韧,看上去像是寒冰制成,隐约又好像是透明可见。

戚独明瞧见的第一眼就愣在那里,“你的骨头……这都狠心拿出来?”

“狠心谈不上,至少没你狠。”

话音落下,骨扇悬于空中,然后飞速旋转起来。温白榆两指并拢后退半步,用力指向扇中央!

下一刻,转息不停凌冽的寒风化刃,伴随着光束冲向戚独明。

出乎意料的,他乃至身后的天道没能挡住这一击。

是啊,身为初始神的神骨,再加上几乎化了一生修为的一击,试问当下,何人能挡?也不知是为何,他那一剑化作的阵阵罡风将戚独明的神魂斩去大半。

斩去的那一瞬间,戚独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也就是那一瞬,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然后被一根线串在一起。

——原来,自己是个棋子啊。

一个被天道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戚独明悠然想到。身体不受控的吐血,恍惚间的明白让他下意识地做了个决定。

他生生割魂为箭,然后以风为弓,对准自己——不,准确的说,是对着自己背后的天道。毫不留余地地射出那一箭!

无声的嘶吼,血肉的撕裂,这给天道带来的不仅仅是致命的伤害,契约的另一方擅自毁约,这不仅仅会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还会给天道带来难以想象的反噬。

风弓自尾端开始散去,戚独明无声嘶哑,目光渐渐偏移,然后落在一旁重伤的温白榆身上。

“对……不……”生机散去,神魂都不在的他从这一刻起就没有重生的可能性了。

“起”字湮灭在喉间,而温白榆再也不能听到曾经那个清隽青年的声音了。未说完的话,终究成了心里的一道疤,每时每刻,后来的他再想起时只觉满心苦涩。

此时他才明白,戚独明在天道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蝼蚁。”他咬着牙喊出的这两个字。持剑而立,那把骨扇依然悬于空中。

“我竟然低估了你的能力,我的孩子。”说话间,一道人影落在那里。没有想到,它化作方才离去的人的模样,“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他笑看着温白榆,不紧不慢地说:“你的生命力正在流失,我的孩子。现在承认现实还来得及。”

“现实?”温白榆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看来这么多年以来,您还是不了解我。”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将剑在面前刺入地面!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温白榆的背后出现淡淡的法阵。

一瞬间,地面没有任何变化。

但下一刻,巨大的光芒自剑中所出。可以明显感受到,身上的时间流速在逐渐减缓。这是个令人想不到的结果,耗尽一身修为的温白榆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它在震惊之余,没有漏掉温白榆脸上的惊讶。

所以……这件事情也在时空之神的意料之外吗?那可真是稀奇了。光芒出现的同时,温白榆终于明白方才将剑插入地面时感受到的力量是来自谁的了,电光火石剑,他迅速从袖中摸出短刃,随即刺向对面的人。

它不可置否地笑了,“时空之神的地盘,我确实无计可施。但你低估了天道的能力。最基本的一点就是,无人可以忤逆它。”说完,它像是挣脱了那道禁锢一般,周身出现冰凌如雨冲向温白榆。但他却在那一瞬间消失。

温白榆呢?

面前的人忽然消失,它躲闪不及,也没想到温白榆从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突然出现——反应不及下,利刃刺入腹部。它尝试愈合,却发现无济于事。伤口无法愈合,意味着它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受伤死亡。

那一刻,天道彻底慌了。

“你那把匕首——是什么东西?!”

精力的耗尽让温白榆止不住地咯血,他将匕首反向支撑着半跪着的身躯。看向天道,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是人啊,你看不出来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天道凝眸看着自己的伤口和那把匕首。

温白榆说的没错。但准确一点来说,是人的怨灵——一个或许带来不了什么伤害,那千千万万个呢?

千千万万个被残害的亡灵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冲击式爆发出来,呼啸着冲向天道!

无数的声音围绕在它的耳边,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撕咬温白榆刺入的刀口,不断扩散着腐肉。不远处,温白榆因为法力散尽恢复原身。

不用仔细看,也能看到龙身密密麻麻的伤口,到现在,那些伤口还在渗血。而这还不是重点,受伤的关键是——他的身上的鳞片,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亚于剥皮抽筋的程度。

他撑起最后一口气,蠕动着靠近它。

——已经神志不清了。

换句话说,它要死了。

“不……应该,区区……凡人……,怎么……能杀我。我可是……天道。”

“天道,也要遵循万物规律。你背离了初心,本就该被抹杀。”

“杀你的不是我,也不是即将诞生的新天道。而是千万人,是千千万万个人。”温白榆说完这句话,就见它弥散于天际。

这一切的发生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它”消散的那一刻,温白榆强撑着来到季月旁边,缓缓吐出龙息:“好孩子,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正欲带着对方离开,却又被喊住:“大人!”

温白榆回过头,就听已经散去怨气的魂灵齐刷刷冲他鞠躬:“感谢大人救命之恩,大人此后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温白榆只是轻微地晃了下头,“去投胎吧,来世没准还有相见的时候。”

这个状态下的他,同人说话时依旧是和和气气的,仿佛还是曾经那个不染俗念的神仙。

季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温白榆带到一棵绿荫之下。靠近的那一刻,粗壮的主干上金光流转。她抬眼看去,不远处木屋内蹒跚走出一个老人。这老人看着风烛残年,这样的感觉,她现在在两个人身上都感受到了。

“小榆啊,你怎么——”他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温白榆没说话,只是摇头。季月看着面前因为自己而快要离去的人,说不出话,眼泪却流个没停。龙眸阖着,只有缓慢的呼吸起伏象征着人还活着。

然后——季月突然被一道力推出去,但很快又被接住了,轻飘飘的,如置云间,没受到一点伤害。

她定睛看过去,巨龙的旁边跪着个人。

那人披发,只能隐隐约约看清点侧脸;只是这一点,就已经叫人心驰神往了。但他身上最突出的还不是相貌,而是他身上那不可忽视的神性。

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半分。

楚泽管不了那么多。在听到温白榆要单挑天道时,他憋着气一路追去。结果半路被江景年拦了个正着。

一旁守着季月的江景年也是无奈,那会的楚泽压根就听不进一点;讲理不成,他只能动武。两个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架,以至于现在狼狈不堪的。江景年看了眼季月,抬手在女孩周围补下阵法,轻声嘱咐几句后,迈步走向雾山。

年哥,好久不见。”他一开口,江景年就红了眼。好一会,他叹了声气,从后面将雾山抱住。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心如刀割,让两个人都喘不上来气。声音里的哭腔,让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无言就是深入灵魂的交流。

——

楚泽握着温白榆的爪子,神力源源不断地传入无底洞。或许他已经意识到回天乏术,但不愿面对这个现实。

“没用的……楚泽。”喊名字时,仿佛又回到了温白榆小时候的样子。小小一个,看着也乖巧,就是总喜欢在回家的路上给人来个出其不意。

那一刻,他没能绷住。眼眶通红,泪水滚滚而下。

“不要丢下我……白榆……”声音哽咽沙哑,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什么。可以毁天灭地地神此刻也救不回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你走了……就又只有我一个人了……不要走……好不好。”

他看着温白榆的竖瞳,眼尾沾了点血——现在的人形,全靠楚泽的神力支撑着。他凑近,犹如亲吻羽毛,舔舐着卷去了血。

而温白榆靠在他怀里。亦如很久之前楚泽靠在温白榆怀里一样,贪婪地汲取着温暖。

“这是天数,我身死,万物方生。”说完这句话,楚泽便惊恐地发现——温白榆在一点点散去。他更加慌张了,同时也将对方抱的更紧。

“我归天地,从此天地间都是我。而且,我欠江叔的,也该还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抹清透的绿缓缓浮出,然后落在江景年手里。他带着雾山走近,眼眶通红的:“我不要,给你了就是给你了。哪有小辈还还给我的道理?”

“我都要走了,江叔。”温白榆勉强扯了下嘴角,“这会您就让让我呗。”

他语气轻松,全然不像将死之人。

“……别说了,白榆……能不能……不要再丢我一人了。”

楚泽的声音已经哑的不像他的本音了。

温白榆只是叹气,他两手抓着楚泽紧握的一只手,强制着掰开——他自己也没注意到,手中被楚泽自己抓的血淋淋。

“好好照顾自己,啊。”他的身躯散去大半,眼角流下一点晶莹。

这天没有下雨,也不曾阴沉。

反而有种甚之晴空万里般的柔和,风从原地起,卷着残留的他回到天空,带着那句话消散天际……

“想我了,就听听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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