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这就是焕颜膏……?

李珠容扯了扯嘴角,却发觉自己这一瞬间笑都笑不出来了。陈绍观见她这般,也满脸担忧地轻拉她的衣袖。李珠容狠掐一把小臂,佯装镇定道:“这焕颜膏真是个好东西!瞧我,这一用便爱不释手了……不知这配方是什么?我可真真是好奇极了。”

那老鸨听她此言,颇为得意。但很快她又踌躇说道:“这焕颜膏我们瑶琴苑可是独一家卖的!我虽做生意许多年,但却从不是拘小节的——这秘方我自然是愿意告知,但问题是……我并没有。”

没有?这焕颜膏竟不是老鸨寻专人生产的,那是通过渠道购买的?可为何只挑瑶琴苑呢?李珠容不免撑着下巴,细细考虑此事来。那陈绍观似乎也意识到这点,迅速接过话道:“大娘可能为我们提供供货之人那方的联系?”

“怎的?公子是衙门中人,衙门里什么时候也开始做生意起来!”那老鸨笑着打趣他:“要说那边的接头人,我其实是不认识的。他整日里穿一身红交领黑衣服,头上戴着帷帽,咱虽是好奇,但也有做生意的底线的不是?自然不会深问对方是什么人。”

红交领黑衣服……李珠容登时心神不宁起来,那眼皮子跳得太过厉害,她便胳膊肘撑在案上,顺势用右手压着。这动静引得一边的陈绍观注意,二人一齐偏头,打了个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哎呦!姑娘,怎么了?”老鸨先前还当是二人为没有接头人的联系而苦恼,但一看对面神情皆是严肃诡异,又想起是衙门中人,联系了钟离寺的话于是收敛了笑:“这总不能是我们焕颜膏的问题罢?你之前还道是喜欢呢!怎么?姑娘,你说说呀。”

她站起身搬了凳子,欲移到李珠容旁边,跟她仔细相谈一番。这时却听面前沉沉一声响,她原是不经意地一瞟,谁曾想一见眼睛便亮了十分,捧着那钱袋惊喜道:“这位公子?”

陈绍观道:“所有的焕颜膏我们都要了。”

老鸨的肉圆脸笑成了一团,她这一笑,脸上的粉便唰唰地掉,李珠容总担心她会吃进嘴里。她将那钱袋子揣进兜里捂着,又朝屋外嚷一声:“秀莺,你跟紫绡知会一声,叫她仔细理了焕颜膏的明细到这边来!”

一番说罢,见一会得空,又瞬间没了方才的紧张,笑着凑过来跟李珠容说道:“姑娘,我刚一见你就想说了,你长得很貌美啊?饶是跟我们的头牌紫绡相比,那也是不相上下的。若有兴趣,不妨闲时来我瑶琴苑,与紫绡一同弹弹琴。”

李珠容一听便意会到这老鸨是想找个卖艺的闲工呢,因而又想到这瑶琴苑偌大的地儿中有许多这般的姑娘。虽同是卖艺的去处,但去勾栏的客人远远比去听昆曲的来得多——何不趁此机会,两方合作一番,没准会有新的机遇。

心中有了主意,于是她便开口笑道:“妈妈一番美意,我又怎好拒绝呢。但实话实说,我是那西街开昆曲坊的,我想着,既两方皆是从艺,何不相携着搞一番新奇的?”

她心中是忐忑的,勾栏与昆曲,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东西,这真做起来,多大把握心里自是不明了的。没成想那老鸨竟答应得爽快,欢天喜地地跟她唠了好一番。

二人相谈甚欢,一时话毕后,李珠容正好感到有些口干,于是偏头问陈绍观:“你要吃茶么?”

陈绍观似乎刚在出神,闻言后淡淡道:“可以。”

李珠容听他如此说,便拎了茶壶想要斟茶,却发现壶中空空,竟倒不出一滴茶。老鸨道:“瞧我竟给忘了。这间房好久没客人来,茶水都倒尽了,开水倒是有一壶。二位先坐着,我去叫人拿了茶叶来泡。”

“那架子上的不是茶叶么?”李珠容指着那架子上的紫砂罐子,平时雁坊就是拿这个装茶叶的。

“那是茶末,点茶用的。”陈绍观突然开口道。

“哎!这位公子,现在点茶的可不多了,我就说我的直觉是那样准——你果真是大户人家老爷的公子,不知你爹是哪位?”

他听闻后缄默着,只垂眸向着李珠容。李珠容看出他是不想让人知晓身份。若非陈县令也是个昆曲迷,恐怕她也不会知道他是县令的儿子。于是她立即跳出来打圆场,寻了衙门之事糊弄了过去,又央了那老鸨准许他们用那柜子上的茶末与茶具点茶。

得了准许,李珠容一时喜不自胜,忙搬了那些过来让陈绍观点个茶看看。那陈绍观也不拒绝,一一布好茶具,将茶粉投入茶盏,又拿了盛了热水的汤瓶,沿着盏壁缓缓注入热水,取茶筅打取泡沫,来回七次,这时见茶雾汹涌,溢盏而起,又取了些茶粉来调膏,用茶针蘸了细细作画。

他一点点取着茶膏,原本浮着绵密白沫的茶汤上渐而现出一副松鹤图。李珠容见了,不免大为新奇,因而笑赞道:“这画得极好!给我也试试。”

那老鸨见了也笑说:“这位公子点茶可比我们这儿的那些人好多了!”

李珠容挪了凳子到陈绍观旁边,此时两人挨得越发近了,几乎是肩碰肩。现在的公子小姐流行以香薰衣,点的大都是檀香之类,然这陈绍观身上却是一股中药草的气味,倒令她生出别样的亲近之感。

陈绍观拿了茶筅在茶汤之上轻搅几下,立即就又变回了雪白的幕布。李珠容学着他蘸了茶膏,虽摆了这副架势,但心中实则不知如何下笔,因而这手一直悬着未动。陈绍观见她如此,于是道:“怎么?”

“要说作画,我是画不了那么高雅的。若是说写字——我也没念过书,虽识得几个字,但竟是全都不会写。”李珠容正想要改变主意,画个太阳或是月亮,却忽听那陈绍观开口道:“我扶着你写罢,你多写过几次就会了。”

“还望陈夫子指点!”李珠容一瞬间便支棱起来,陈绍观握着她的手:“写个‘容’字如何?”李珠容遂点头,于是右手被他引着,先是落下一个翠绿色的小点儿,缓缓延伸成为最顶上的一笔,接着又是一个小点……如此往复,一个“容”字便跃然浮现。

她越看越满意,心中重复了许多遍比划,仿佛是要深深烙印住似的。又重新用茶筅去了字,凭借着记忆自己完成了一遍:“怎么样?”

“很好。”陈绍观点头。

“那再换个字罢,我再学一个。”李珠容瞬间受到了鼓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想写哪个?”

李珠容脱口而出:“写个‘观’字罢。”

这时却听屋外一声脚步响,竟是之前门口见的那姑娘捧了摞册子进来。“原来她叫做紫绡,倒也真配她,真真跟个生丝绸子似的动人。”李珠容心中想道,回过神来发现那姑娘正笑看着自己,遂也面露笑意大方回看她。

紫绡搁了那些册子在案上,又抽出条帕子来擦了额间细汗,笑说道:“妈妈叫得这般急,我诚惶诚恐,心慌着莫不是有什么脾气太急的大老爷,千里迢迢来买这焕颜膏。”说罢又看向李珠容:“不曾想竟是妹妹这般钟灵毓秀的姑娘。”

“姐姐这副仙子般的模样才叫人惊叹。”李珠容笑道。又拿了一册子:“这些皆是那焕颜膏的明细么?”

“是了。这焕颜膏可是热火朝天的玩意儿,这段时间囤了许多货。我刚一收到妈妈的消息,便立即去理了出来。这些皆是进货的明细,至于大货们——全在那西厢房中,过会妹妹给个地名儿,我派人抓紧送去。”紫绡如是说道。

商讨一番后,李珠容二人便起身告辞。老鸨让紫绡送人至门口,临行前李珠容忽地站住,于全身上下的衣兜中摸索一番,最后堪堪找出两块碎银子,交与紫绡手中。她常听人在话本子中说,凡是去了勾栏见到漂亮姑娘,理应给些小钱的。

紫绡接过那银子,一张芙蓉面笑得妖艳:“给我的?多谢妹妹了,妹妹闲时常来找我坐坐。”

甫一回到衙门,这时已近黄昏。陈绍观原本想要打发李珠容先回去,明早再来也不迟;然李珠容坚持着留下,道是要等到那焕颜膏送来再说。

于是陈绍观也不再劝她,领她至厅中后便一下子没了影,大约是又有些急事处理。李珠容见四下无人倒也乐得清省,踱步至门口晃悠着,偶见角落中一蚂蚁穴,于是又寻了根小木棍捣起来。

期间陈绍观派人过来送了晚饭,李珠容吃了饭,又趴案上小憩一会儿。梦呓中忽听一阵马车声,方才意识到是那焕颜膏运来了,遂揉了眼,快步至庭院。

只见庭院中好几名大汉抬着箱子过来,不一会儿竟占了满院,叫人难以落脚。李珠容与陈绍观从两头开箱,每箱子各取了五盒焕颜膏,收在箩筐中拿去给仵作验。

第二日一大清早李珠容收拾了仙华坊中的要事,便急不可耐地过来了。陈绍观依旧是端坐于厅中案前,手上拿着一盒焕颜膏,似是等待她许久的模样。他的眼下一片乌黑,双手不停地摩挲着那焕颜膏的盒子:“李姑娘,仵作的结果验出来了。”

李珠容突觉双腿有些发软,于是忙拉了椅子坐下,平复了一番道:“如何?”

“这里面有人身上的组织。但具体是什么,一时也难验出来。”

尽管是早已猜到了个七八分,然听到确切的消息时,李珠容仍是不免浑身颤抖。

陈绍观将焕颜膏合于双掌之中,垂首道:“昨夜里刚得知这消息,今一大清早我便去了瑶琴苑,希望那大娘尽可能地给出些供货商的消息。然那边却说也并不是很清楚,只知这是条供应链,有许多接头,那黑衣服的只算一位,真正的供货源头谁也不知晓。我现已派人蹲守,只望下次交易能够找到些线索。”

李珠容扶额,咬牙恨恨道:“但凡是让我抓住了那群人……定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一大早听闻这般霹雳的结果,李珠容感到有些恍惚,甚至连怎么走回去的都不甚清楚。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过半个时辰,又红着眼睛出来了,继而奋力布置着晚间要用的唱曲台。孙玉琬见了她这副模样大惊,忙问她可是心中烦闷无处宣解,一个劲儿地叫她出门去散散心。

不论是再气愤,但现在终究还是一筹莫展的。她深知这一点,因而需要更加有动力做事才对,经营好这仙华坊,尽全力收集情报,才对得住自己的心。

于是乎酉时一刻,在觥筹交错、笑语卒获的一片中,李珠容穿着一身粉色蝶纹绣球花帔,持了面鸳鸯蝴蝶扇款款而来。她神情灵动,曲音婉转清亮,全然放下了这近日之事,只一颗心沉浸在这戏曲之中。在戏中,她是高门名媛,是皇宫贵女,是府中丫鬟,是浣纱女娘……这些皆是她,但却又不是她。一曲完了,好似大梦初醒,不禁潸然泪下。朦胧间回看台下,一眼便见陈绍观正在人群之中。

“陈公子怎的来了?”她不禁心下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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