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施顺总会时不时想起去年年会上，郁竹独自离开的那个背影。

去年因为《开宗》大爆，年会办得格外盛大。席上都是听过没吃过的山珍海味，小奖不用抽人人有，大奖五位数起步。魏总上台讲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当《开宗》的各项数据逐一公布时，下面起初只是回以热烈的掌声，到后面，群情激昂，一个个站起来欢呼尖叫。

仿佛在迎接百花的新时代。

一个更加辉煌繁盛的时代。

而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施顺却看到郁竹默然起身，独自一人安静地穿过鼎沸的人群，边走边摘下身上的工作证，径直走向会场的出口。

因为魏总讲话，会场只有台上的灯亮着，台下沉没在一片昏暗中。会场的门被推开一个恰好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弧度，走廊外的光霎时倾泄进来，只一刹，门一关，光便跟着那道背影一起消失了。

紧接着年会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郁竹从百花离职。

因为太过突然，又恰逢编辑部换帅的关口，当时公司里说什么的都有，可一旦深究起来，竟然没有一条可以说得通。

施顺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郁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职，就好像是好不容易庄稼要大丰收了，种地的人却走了，不仅该收获的没有收获到，还倒贴一笔。

这样不惜代价离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施顺一直在想却始终没有答案，直到史然把那个小组的链接发给她，她才终于明白。

她才终于明白。

施顺以最快的速度提了离职，公司有规定，离职要提前一个月提，越早提越早走。不过跟曲巧聊得不太愉快，施顺最后被甩了一句——

“你手上的那个项目弄完你就可以走人了。”

施顺看着盯着电脑都懒得用正眼看她的曲巧，丝毫没有生气，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好的。”

从曲巧办公室出来，施顺背上电脑就出差追进度去了。

魏尔被曲巧安排去整理档案室了，施顺手上的一些零碎杂活就邮件交给了史然。

史然在帮施顺处理一个OA流程时，意外看到了她的离职申请。

“……”

“你说什么？顺顺姐要离职？”听到史然的话，魏尔诧异。

“嗯！”史然用力点点头。

“怎么会？”

“怎么不会，离职申请都已经提交了，我亲眼看到的，不可能有假的。”

魏尔脑子有些懵。

变化来得太快了。

老天爷就像是在跟她开玩笑一样，她前脚刚刚找到莲就在百花，后脚施顺突然就要离职了。

“为什么？”魏尔不禁问。

史然也茫然，且无措：“不知道啊。”

仔细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感觉一切都很好啊，如果不是看到了离职申请，我一定会觉得这是开玩笑，完全就是没道理啊，以顺顺姐的工作能力她留在百花不是很好吗？”

魏尔想了想，摸出手机，开始飞快打字。

“你在干什么？”史然凑近问。

“既然不知道，直接问吧。”魏尔头也不抬道。

史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机：“等等！”

魏尔疑惑看她。

史然不确定地说：“这、这样好吗？毕竟我是不小心看到的。”

“反正迟早都要问的。”

“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史然被后一句话说动了心，她当然好奇，整个编辑部她最亲近的人就是施顺跟魏尔，现在突然要走一个。

魏尔将手机从她手里抽出来，接着把没写完的消息继续往下写，然后直接发给了施顺。

两个人忐忑不安地等着消息。

施顺的消息回得很快，也回得很直接，没有什么话中有话，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这件事。

【我现在有点忙，等晚上回酒店了再聊。】

像是猜到她们还想问什么，施顺先发了这样一句过来。

魏尔跟史然只得先压下一肚子的话。

【好。】

放下手机，两个人相顾无言。

半晌，史然开口：“顺顺姐离职的话，我们两个该怎么办？曲总会让其他人来带我们两个吗？”

史然焦虑不安：“这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不知道。”魏尔有些恍惚回。

史然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你说这会不会是开始秋后算账了？”

“秋后算账？什么秋后算账？”

史然看了眼门口，确认门是关严实了的，才说：“你忘了，顺顺姐之前的领导，不是说了嘛，那个人要是不走的话，现在……曲总未必是曲总。也就是说两边是竞争关系，要换做是你，你难道眼里就揉得下这颗沙子吗？”

“我们俩从一开始就是顺顺姐在带我们……该不会……我们也要在编辑部待不下去了吧？”

魏尔脑子被她越说越乱，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于是敷衍安慰：“不会的。”

又道：“你快出去忙吧，万一有人找你找不到就不好了。”

魏尔找了个理由支开史然，等人离开后，魏尔立马用手机对着莲的合同一顿拍。邮箱、电话、地址，一个一个清清楚楚地拍好。

眼看快要午休时间，魏尔回到自己位置上，刚坐下，旁边的史然滑着椅子靠过来，一点不见刚才的焦虑不安，兴冲冲问她：“小燕姐说有家新开的泰餐馆味道不错，我们都准备去尝尝，你也一起吧。”

魏尔握了握手机，装不懂什么意思，说：“我今天肠胃有点不舒服，不太想吃东西，你们去吧。”

“你肚子不舒服吗？那我去前台帮你问问有没有肠胃药吧，现在吃的话，一会儿吃饭应该也不影响。”

“没事，不用，老毛病了，过了一会儿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要不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看你想吃什么，到时候我们俩点一份，反正我也不怎么饿，而且下午还能点奶茶喝。”

魏尔还是拒绝：“不用了，你去吧，要是好吃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吃。”

史然看了看她，不死心地再问：“……你确定不去吗？”

“刚好档案室那边还没有收拾完。”

魏尔似答非所问，但又已经答了。

“那好吧。”史然说。

午休时间一到，没几分钟，办公室里的人就差不多走光了。看左右没人，魏尔登上自己工作号，打开手机相册，加了莲的好友。

冷不丁的好友申请，用工作号通过几率比较大。

可是好友申请发过去大半个小时也没有任何回音。

想着可能对方也在午休，魏尔暗自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反正现在人已经找到，已经是有飞跃性的进展，不能自乱阵脚。

无事可做时，魏尔打开百花官网的名人堂。

因为《开宗》大爆，名人堂现在排在第一的是白如雪。

再往后看，胡蝶在列。

再次确认她还在，魏尔暗自松口气。

魏尔左等右等，莲的好友申请始终没有任何回音，犹如石沉大海，让魏尔忍不住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紧张，好友申请根本没有发出去，于是又发了一遍，一步一步郑重其事地做，每一步都百分百确认无误。

可一天过去，还是没有消息，魏尔盯着一片沉寂的消息栏，想了想，这样下去不行。

酝酿好说辞，照着合同上的电话打过去，可却是空号。

接连挫败，魏尔再坐不住。这么等下去，说不定她好不容易抢到先机就会化为乌有。

第二天魏尔请了假，照着合同上的地址找过去。

刚上车，史然的电话打过来。

“魏尔，你今天请假了？”

魏尔一边看着路一边随口应：“嗯，对，有点事。”

“那你今天还来公司吗？”

“看情况吧。”

史然顿了顿：“……你记不记得今天是顺顺姐的last day？”

魏尔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事：“是今天吗？”

“就是今天。”

“所以……你那边的事能早点忙完吗？或者拜托别人帮下忙？顺顺姐马上就要走了，之前她一直出差又找不到机会，我是想着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我尽量，我尽量赶回来。”

“行，那我来定地方？”

“辛苦了。”

“客气什么。”

“那就先这么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忙，早点忙完早点过来，我们等你。”

“好。”

*

施顺昨天忙完工作已经是晚上十点，忙完没有一刻停歇，直接打车去机场，坐最快的一班飞机回来，回家睡了几个小时，今天一早来公司，做最后的工作交接，然后办离职手续。

一进办公室，施顺就看到自己办公桌上放着一杯咖啡，恰好坐在电脑前的史然抬头，看到她，打招呼：“顺顺姐。”

“早。”施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早。”

放下包，施顺问办公桌上的咖啡。

“我顺道买的。”史然说。

“谢谢。”

“不客气。”

施顺坐下打开电脑，该整理的东西她出差这两天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了，打算处理一下邮箱的邮件，刚打开邮箱，就见史然悄咪咪凑了过来。

“顺顺姐。”

“嗯？”

“今天晚上你有约吗？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看她问得小心翼翼的，施顺笑笑，爽快答应：“好啊。”

史然正要再说什么，有其他同事进来，史然默默比了个"OK"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没一会儿编辑部的人来得差不多了，曲巧踩着渔夫鞋，拎着爱马仕包进来，径直往自己办公室去，走到一半又折身，走到施顺的办公桌旁。

“你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对吧？”

没等施顺回答，曲巧继续说：“你把你手上的工作跟小燕交接一下吧。”

“好。”

*

为了不耽误晚上吃饭，史然中午就吃了点零食对付，想着抓紧时间把手上的活干完，准点下班。

事都做完，一看时间，距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刚刚好。正准备给魏尔发个消息，问问她忙完了没，突然被人叫到名字。

“史然。”

史然一抬头，发现是曲巧叫她，立马站起来。

曲巧就站在过道里，跟她说：“顺顺东西有点多，你一会儿送一下，送完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史然突然懵了，只是看到曲巧还在看着自己等自己回答，下意识点了点：“……哦，哦好。”

施顺叫了车，史然送她下楼的时候，车还没来。

史然陪着她一起等，忍不住开口：“顺顺姐，餐厅位置我已经订好了，要不……”

她想说要不你先过去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过来。

可是看到施顺冲她笑了笑，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是新人，是没什么经验，但她不是傻子。

“干嘛这副表情，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饭也可以以后约啊。”施顺说。

史然只能点点头。

车到了，史然帮着把东西放到车上。

“那我走了。”施顺拉开车门。

史然突然叫住她：“顺顺姐。”

在施顺回头看过来时，憋在心里的疑问冲口而出：“你为什么要离职啊？”

施顺看了她片刻，而后目光又移到她身后的大厦上。

“因为百花这艘船……”

“要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