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许令笙在巷子里的大胆发言实在太惊世骇俗，孙教习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教她读书认字，而是先教会她什么叫三思而言。

是以他直接取消了许令笙下午的算术课，将人带到了教书法的李教习面前，再三叮嘱此事一定要多上点心。

孙教习不敢重复许令笙的那句话，言语间含糊其辞，李教习有些不明所以，但身为书院里唯一一位女教习，在院长让书院里的教习们对失忆的许令笙多加教导时，她就知道除开课本知识外，其余事情都要由她来教许令笙。

待孙教习走后，李教习抬眼看向许令笙，语气平淡：“院长说你失忆了，要我们教导你为人处事的道理，我想问问，你忘了多少，又记得什么？”

许令笙却没回答，从进门开始，她就感觉到这间屋子里有股怪异的阴寒气息，这股气息不似早春料峭的寒意，而是冤魂孤鬼身上的鬼气。

可方才她趁着孙教习在前面说话时，躲在后面将屋子四处都打量了一遍，却没看到有鬼魂存在。

直到孙教习离开，露出面容严肃的女人时，许令笙才找到散发鬼气的源头。

“许令笙？”李教习皱着眉头，语气严厉了几分：“我在同你说话，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许令笙也皱起眉头，她往前几步，抓着李教习的胳膊将人拎了起来，果然瞧见一团黑影正缩在后面瑟瑟发抖。

影子十分幼小，缩在一起不过手掌大小，浑身上下都被浓郁的乌黑鬼气覆盖，看不清楚面容，只有胳膊在许令笙靠近时被她身上的精气灼伤，鬼气散开，露出一只嫩白的小手掌。

竟是个婴孩！

许令笙面色一变，拉着李教习同鬼婴拉开距离，避免自己身上的精气让对方魂飞魄散。

她动作迅速，一切只发生在几个呼吸间，李教习近乎茫然的被拉起，又被拽开，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有了火气：“许令笙，你想做什么？这里是书院，我是书院里的教习，我不管你到底有没有失忆，在书院里你最好收敛一点，快点放开我！”

“你还知道你是教习？”许令笙望了眼还在发颤的幼小鬼婴，反手将李教习摁在了柱子上，气道：“说，你为什么要杀人！”

世间万物都有法则，就如同许令笙这样修炼成人的天地精怪不能用灵力伤害人类，鬼魂也同样的天地法则制衡。

普通人死后，阴差第一时间就会来接引魂灵，即使是令人棘手的厉鬼，也同样会有高等阴差负责引魂，为的就是将阴阳两界分割开来，只有一些无名无姓的鬼魂野鬼，因姓名不在生死簿上，才会逗留人间。

但留在人间的孤魂也同样被限制，若是意外或是自杀，则无法离开死亡地方，若是他杀，就只能跟随在和自己有着巨大因果的凶手身边。

而跟在李教习身边的婴孩明显是属于后者，因为许令笙在那团浓重的鬼气里，看到一丝金光掺杂在其中。

这种金光她在谢晏清身上看到过，后来她听大家喊谢晏清殿下，而陈爷说过，只有皇室子孙，才能被称作殿下。

这么小的孩子显然不可能是自杀，就算是意外，鬼婴也应该残存在皇宫内，不该在李教习身边。

许令笙手上用力，逼问道：“你杀了皇室子孙？！为什么？！”

原本还在奋力挣扎的李教习闻言，陡然停下了动作，她先是震惊：“你怎么知道？！”

随后像是被戳到了心肺，双眸赤红，咬牙道：“此事和你无关，放开我！”

许令笙怎么可能放过她，她钳制住李教习的胳膊，推着她往屋外走：“是和我没关系，但你如此心狠手辣，连这么小的婴孩都下的去手，怎么还能留在书院教书育人？快点跟我去衙门见官，将你做的事情交代清楚！”

坦白来说，若是一般鬼魂，许令笙才不会主动插手去管别人的因果，可被李教习杀害的婴孩实在太过年幼，小小一团还在颤抖，瞧着实在可怜。

许令笙推着李教习到了门口，正准备回头安抚一下鬼婴，谁知一转头却看到那团黑影直直冲她撞了过来，黝黑鬼气在靠近她的过程中飞快散去，瘦小的身躯仍旧颤抖着，却毫不闪躲，一口咬在她的胳膊上。

许令笙怔了一瞬，见鬼婴身上的皮肤正在急速溃烂，忙松开控制李教习的手，拎起鬼婴丢了出去。

她原本还不明白鬼婴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是当鬼当的时间太长，又一直困在李教习身边，所以连鬼都不想做了，宁愿魂飞魄散也要离开李教习？

可等她看到被甩出去的鬼婴蹭一下爬到李教习身上，双腿缠上她的腰，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过身冲自己龇着鬼脸后，许令笙才反应过来。

“你在护着她？！”许令笙不理解：“是她杀了你，我是在帮你啊，你怎么还反过来护着她？”

鬼婴不会说话，只一个劲的冲许令笙龇着鬼脸，虽然浑身都在颤抖，但还是张开幼小的胳膊护在李教习身前。

感情他的颤抖是在害怕许令笙，不是在怕李教习。

李教习听到许令笙的话，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眼神中既有不可思议的震惊，又有本能的恐惧：“你……你什么意思？你在和谁说话？”

“我自言自语，你不用当真，方才是我冒犯了，还请李教习勿怪。”

许令笙说着话，却没看李教习，又对着鬼婴扯了一抹假笑：“但我觉得李教习应该没法教我怎么做人，毕竟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能杀害的人，又怎么能教导别人向善呢？此事就不劳烦你了，告辞。”

她只是不通人情世故，又不是傻子，正常情况下被人杀害的冤魂不想着报仇雪恨就算了，哪里还会反过来护着杀人凶手？除非鬼婴死的时候太小，不懂仇恨，又有另一种本能让他对凶手分外依赖，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个婴童，除了亲缘本能作祟，许令笙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性，能让一个鬼魂宁愿被她身上的精气所伤，也要保护凶手。

原本她是心疼鬼婴小小年纪就遭人杀害才想帮他将李教习绳之以法，可如今鬼婴显然不愿意她这样做，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当这个恶人？

许令笙走的毫不留情，边走还边嘟囔着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屋内的李教习却蓦地出声喊住她：“许令笙，等等！”

许令笙满肚子的委屈，哪里会等，闻言走得更快了，咬着后槽牙，脚步踩的蹬蹬响。

李教习见状，忙追在她身后，语气急切：“许令笙，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许令笙更气了，瞧瞧，原本是想做件好事，结果成了恶人不说，现在还有身份暴露的危险。

她没好气道：“李教习，你应该知道，我失忆了，我祖父说我是脑子受了刺激才会失忆，所以有些时候我都是在胡言乱语，做不得真的，刚刚我就是脑子受了刺激，现在我好了，不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也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到。”

她一口气不停，边说边急急往前走，一副不想在这多待的模样，李教习追了几步，眼见她越走越远，急了。

“许三小姐！”

带着哭腔的声音混着双膝落地的沉闷声响起，许令笙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教习，眉头微微蹙起：“你这是做什么？”

“我听说有些人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许三小姐，你一定看到了对不对？”李教习流着泪，语气哀求：“你能不能帮帮我，算我求你，你帮帮我，可以吗？”

从许令笙见到她时，这位书院内唯一的女教习便分外严肃，只在自己说出她杀人之事时表情有些变化，可此时，她却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求自己的学生帮帮她。

李教习腰上的鬼婴见她流泪，伸着小手着急的替她擦泪，咿呀说着什么，又回过头看许令笙，估摸是以为许令笙欺负了她，再次冲她龇起鬼脸。

许令笙很想转身就走，不受这个鸟气。

“就当是为了功德值。”

她这么安慰自己，冲鬼婴龇了龇牙，把他吓的一个激灵躲进李教习怀里，才哼了一声：“起来，进屋子里说。”

日暮西沉，橙黄色的夕阳分外美丽，李教习和许令笙对桌而坐，抬手珍重的递过去一杯茶：“许三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许令笙没接茶，作为人参，她天性就比较厌恶这些带着热气的水，总让她感觉下一秒被泡的就是她。

她用手指绕着腰间的香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亲手杀了你的孩子，这个孩子还有皇室血脉，对吗？”

李教习抿了抿唇，眸光十分复杂，思索片刻后，才答道：“对了一半。”

“我确实杀了一个婴孩，那是一个尚未出生，便被我扼杀在腹中的孩子。”李教习眼眸通红，似乎在强忍着眼泪，她抖着手，喝了口热茶，才有力气继续说话：“可他不是我的孩子。”

有宝宝在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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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鬼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