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许太医的嗓子几乎快要劈叉了,哪里顾得上君臣礼仪,几步爬起来将许令笙护在身后,看向谢晏清的眼神都带着怒气:“殿下为何要让笙儿摸你?!”
听着语气,仿佛是在质问一个哄骗小姑娘做坏事的贼人。
虽然谢晏清不是贼人,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让不通人事的许令笙配合他做的举动,确实不妥。
想到方才在身上四处抚摸的那双柔夷,谢晏清轻咳一声,将嗓子里的沙哑清了出去:“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微一停顿,看了眼许令笙和裴元照,道:“裴公子既然无事了,便同许姑娘回书院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镇南侯的。”
镇南侯正是裴元照的父亲,因裴元照的喘疾,从不肯让他涉及军中,偏偏裴元照又十分想要上战场杀敌,父子二人为此事争吵不休,若是让镇南侯知道裴元照今日因动手犯了喘疾,只怕会彻底坚定不让裴元照入军的想法。
裴元照闻言,忙低头道谢。
许太医又对许令笙叮嘱几句,一直目送着侍卫送两人离开,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又蓦地回头:“殿下为何让笙儿摸你?”
谢晏清默了几息,道:“你可觉得许令笙有些……古怪之处?”
许太医不乐意了:“笙儿只是因为失忆,心性有些单纯,怎么就古怪了?”
心性单纯谢晏清承认,可这些当真是因为失忆吗?
望着许太医的神情,谢晏清将能让伤口如初的奇药,和她令裴元照莫名好转的“手法”隐下,只问他:“她身上有股奇香,孤只要靠近她,闻到这股香气,胸口的淤积郁气就无端松快许多,等她离去后,郁气又会积压在心,十分古怪。”
他自幼多病,吃过的药不计其数,对一些药物的气味也十分熟悉。
“那股香气……”谢晏清抿了抿唇,垂在衣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像是参香。”
那股回甘清雅的淡香实在太过沁人心脾,仿佛只是靠近就能驱散一切污秽疾病,让他不由自主想到数年前他重病濒死之际,许太医拿出的那株千年人参。
当时他也闻到了类似的回甘清香,昏沉数日的大脑立时清明许多,后来也是这股香气将他从鬼门关中拉了出来,所以谢晏清对这种香味记忆深刻。
许令笙身上的香气和当年那株人参的香味比起来要淡很多,但那种令人闻之舒适,恢复体能的效果却十分相似。
甚至只从香气来说,许令笙身上的香味更胜一筹,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忍不住……想要更多。
许太医看了眼表情复杂的谢晏清,语气有些许古怪:“虽说笙儿是受了刺激失忆,没有外伤,但怎么也是大脑出了问题,我就给她配了安神的香囊,香囊中确实含有参片……”
但几片参片,能有多少气味?就算谢晏清对药材的气味敏感了点,要想闻到,也得是十分近的距离。
再听听他说的,许令笙在的时候他就觉得轻快,许令笙不在他就觉得心中压抑沉闷,不就是另一版本的‘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还有方才许令笙说他让她摸他……
许太医本想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听了谢晏清的话,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一定是谢晏清在许令笙失忆后被她的单纯善良所感动,发觉了自己内心深处原来早就对笙儿动了情,只是笙儿如今忘却了一切,不记得他,他这才想用些手段,拉近两人之间的感情。
这就是话本里常说的,追妻火葬场。
年过半百,日常喜爱听书的许太医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瞥了谢晏清一眼,摸着花白的胡子语重心长道:“殿下,追求他人最重要的是真心,像叫人摸你这种法子,委实不合适。”
谢晏清:“……”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揉了揉跳动的额角,指着地上的黑衣刺客道:“昨日刺杀我的人是隐藏在京中的北境细作,虽已抓住,但我怀疑他在京中还有同党,便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
谢晏清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又道:“此事对她而言确实有所不妥,孤会寻个合适的理由补偿于她,也请许太医放心,这件事孤绝不会让人传出去,令她落下口舌。”
许太医不信:“果真如此?”
那他还说什么见到和不见到,心情都不一样?
谢晏清表情镇定,字字清晰:“确实如此。”
……
将一脸狐疑的许太医送出去后,谢晏清垂下眼睫望着自己的手,方才缠绕在柔软发丝里的修长指节在和许太医说话时泛着细细密密的温热,连同被许令笙抚摸过的肌肤,也有着同样的热意。
不是令人心悸的灼热,只是极其轻微的温热,若不是他因病弱体温偏低,几乎会忽略掉的轻微热意。
但即使他注意到了,这些温热也在转瞬间消散,随后他便觉得沉重的身体轻快了些,就像那些热意退散时,也带走了他体内的浊气。
这样的异常,当真只是因为香囊?
破开的窗户有风吹进,他侧目望去,只见一只棕色的雀鸟从窗外飞过,落下一片轻柔的雀羽,在日光下透着耀眼的金色,仿若是一件绝世的珍宝伪装成了不起眼的雀羽,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原本的绝色。
“叽叽——”
许令笙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在空中盘旋的棕雀,微微摇头示意它先别过来。
转头望着一脸便秘神情盯着她看的裴元照,她有些无奈:“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别这样看着我行吗?”
“你……”裴元照表情愈发纠结,唇动了半晌,才问出口:“你真的失忆了?”
许令笙点了点头:“真的。”
裴元照哦了一声,不再看她。
没过一会,他又忍不住问:“真的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的那种?”
许令笙:“……是,什么都不记得。”
“哦……”
又过了一会。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许令笙受不了了:“你试探来试探去,到底想问什么?”
望着许令笙有些不耐烦的眼神,裴元照沉默了许久。
“你不记得……”他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你也不记得谢晏清了?”
谢晏清?许令笙想起刚刚在屋子里,那个黑衣人举刀劈过来时,口中便唤了一声谢晏清。
当时屋子里只有她和漂亮男人,黑衣人叫的显然不是她。
所以漂亮男人的名字叫谢晏清啊,挺好听的名字,听上去就很有功德心。
想到新到手的五点功德值,许令笙心情又好了些,撇了撇嘴将被追问的烦躁压了回去:“不记得。”
裴元照:“哦。”
许令笙一听他哦,就觉得不好。
果然,没多久他又开始反复追问。
“真不记得?”
“连他都不记得了?”
“完全忘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许令笙忍不了了:“都说了不记得!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完全忘了!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还要问几遍啊!!!”
裴元照剑眉微蹙,在她的怒火中将心底真正的疑惑问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偷偷跟踪他,还……还摸他?”
“我再说一遍!”许令笙被问的没了耐心,声音忍不住拔高:“不是我跟踪他,也不是我要摸,是谢晏清自己让我摸他的!你听懂了吗?!”
巷子空旷,她的声音在墙壁中间回旋,久久不散。
裴元照没说话,眸光越过许令笙,看向她身后,眼底露出些许尴尬。
许令笙感觉不妙,回过头,只见巷子另一头以孙教习为首的一行人,个个瞳孔颤动,嘴唇微张,表情震惊。
那其中不只有书院里的学生,更有不少跟着来看热闹的民众,几个大娘彼此对视一眼,默契的沿着几个不同的方向跑开了。
剩下的人中,有人尴尬,有人疑惑,也有人震惊,只有许令笙表情坦然,还抬手冲孙教习行了个礼。
“孙教习,药材的事情是否核实过了?”
虽然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是为了药材真伪而来,但此时此刻,心里还记着这件事的,也只有许令笙了。
“许令笙,你方才说太子……”
“柳安,此事不能胡言。”孙教习打断想要追问的柳安,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许令笙,道:“我们已去过陈爷家中,你送的药不单无毒,还是难得的良药,陈爷十分感谢你,只是如今要照料儿子才不能跟来,拖我转达,日后他再带着儿子亲自上门道谢。”
孙教习的一番话又将话题拉回了药材上,周围有些窃窃私语响起,许令笙这才知道,孙教习和学生们知晓陈爷家中困境后,还凑了不少银钱捐赠于他。
这些银子对这些官家子弟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陈爷而言,却足以改变他和儿子一生的命运。
“特别是柳少爷,竟捐赠了五十两!要知道五十两都够普通人一年的嚼用了,柳少爷不单一表人才,还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大好人啊。”
面对夸赞,柳安嘴角忍不住上扬,摆了摆手故作谦虚:“这本就是柳某该做的,算不得什么大事,各位谬赞,谬赞。”
许令笙等他嘚瑟完了才道:“这确实是你该做的事,输了赌约,你可是要以许令笙的名义做十件好事的,你应该没忘吧?捐钱这事你虽然是以你自己的名义做的,但我姑且算你一件,后面九件,你可务必要告诉被救助之人,是许令笙要你做的,知道了吗?”
“……”愿赌服输,柳安咬牙切齿:“知道了。”
众人又坐上马车回了书院,途径数条繁华街道,街道上围聚着几位婆子,有人压低声音说着八卦。
“我亲耳听到许令笙说的,太子殿下让她摸他呢!”
话在风中过,落在另一处,又被添了几笔。
“听说了吗?许令笙跟踪太子殿下,霸王硬上弓摸了他!”
“不是,我听说是许令笙给太子殿下下了药,殿下才求她摸他的,哎呦,这许三小姐实在是……”
“何止啊,许令笙可是扒了太子殿下的衣服摸他的!”
这些话又被出门采买的太监带进皇宫,传到最后,终于在晚霞漫天时,进了皇后娘娘的耳朵。
皇后连夜去了东宫,一进门便拉着谢晏清问他可有哪里不适,又抹着眼泪道:“我知晓你不喜许令笙,可事到如今,还是要给她一个名分,也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啊。”
谢晏清正想端杯茶过去安抚皇后的情绪,闻言手中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在手背,他却顾不上这些。
“什么孩子?”
“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皇后抹着眼泪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你几个月前被许令笙下了药,她对你霸王硬上弓后怀了你的骨肉,今日跟踪你去了酒楼,拿肚中的孩儿威胁你娶她,你不愿,便说自己可以让她、让她摸上一会……”
谢晏清越听越觉得胸口淤积的郁气更重,额角针扎一般的疼,冷冽的嗓音带了些煞气和不耐:“这般荒唐的流言母后也信?”
“我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皇后道:“可我找人去探查过了,许令笙确实当着一干人的面,说你让她摸你,言之凿凿,半点不像作假。”
谢晏清的怒气骤然哑火:“……可你方才说的那些,全是假的。”
皇后追问:“那什么是真的?”
谢晏清默了半晌,起身道:“夜深了,母后先回去吧。”
皇后看他眉眼间分外疲惫的神色摇了摇头,离开前叹道:“晏儿,母后其实知道此事有些荒唐,可母后还是信了……因为母后真的想让你留下一个子嗣。”
夜风微凉,谢晏清望着手背上的红肿烫伤,唇边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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