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王小武喝到昏倒在街道上那事，已经过去几天。

他到死都不会忘记那天早上醒来，身上的衣服，沾染上泥土和呕吐物之类的污秽，甚至还有不明液体留下的水痕。

王小武从来没有如此脏过，如此狼狈过，心情也从来没有如此爽过。

雨后的天气寒冷刺骨，但身上盖着的破旧毯子让他没有冻死在街头上。

那张毯子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王小武不相信如今这个世道还有好心人给躺在堆积成山的黑色塑料袋里，看不出是流浪汉还是尸体的人特地盖上毯子，所以多半是扔的垃圾，这上面的破旧痕迹仿佛也在告诉他，他的猜想是对的。

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王小武站起身，他清晰地闻到，那些沾黏在他身上的臭味是如何刺鼻的。

这衣服不能要了。

比起现在这幅邋遢的模样，对王小武来说，还有更糟糕的事:手腕上的高透明电子腕表上的数字，已然过了自己的上班时间。

透明屏幕上甚至显示了几条来自主管的未接电话。

这个月全勤奖没了。

“......编织一场属于你自己的美梦......赛车、拳击、搏斗、恋爱、度假......都可以拥有。”

大屏上的游戏广告在循环播放，王小武抬头，盯着《美梦》那两个字入了神。

“《美梦》，《美梦》......”

眼前的游戏logo被无限放大，日光橙与树莓红混搭的图案逐渐扭曲成两块光斑，又膨胀成色彩不停变换的团状云朵，世界在王小武眼里不停旋转，旋转，最后静止。

缠绕着他的浮翠流丹的烟雾终于四散开来，世界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他的眼前。

王小武戴上恒星旧款智能眼镜与感应手套，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当下最火的全息游戏，也是让白六这条好运狗压他一头的游戏——《美梦》。

游戏初始界面，是以他视角的无性别小人漂浮在星海中。

填写完身份信息后，王小武伸出手指，点击忽隐忽现的“开始游戏”，立即弹出游戏提示窗口。不过是些冗长的游戏玩家信息安全协议，他毫不犹豫地点下“确认”图标。

窗口化作粒子散开，王小武随意捏了个虚拟形象，意识操控小人走向游戏大厅。

《美梦》的游戏设计确实足够庞大，光过了一遍新手教程，就让王小武晕头转向。

在尝试了不下于荒野求生、星际大战、醉金赌场、地下拳王、末路狂飙等等联机模式的游戏内容，结果被对手当成蝼蚁按在脚下踩后，王小武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单机模式。

“什么鬼，选择大一点的星球还要我花钱？算了算了，随便建个房间玩玩得了。

空房间有了，那么装修，嗯......模板，模板商城看看。

我去，怎么不是要钱就是要积分的？新手福利呢？哦对，新手福利还没领。

好了，这下让我仔细挑挑......

不错，就这个了。

那么接下来要干什么？

嗯......新建虚拟人物？那是什么？

可以创作专属于自己的虚拟恋人，自由编写属于你的恋爱剧本。好，就这个了。

又要开始捏小人？我还是直接ai生成一个好了。

关键词，让我想想。

富有，温柔，性感，年轻，厨艺高超，绝世美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心地善良，还要会点小情调，当然，最后一点是一定要爱我，只爱我一个，而且要绝对忠诚。”

王小武一顿忙活后，摩挲了下手指，满怀期待地点击“生成”按键。

“检测到玩家年龄22 ，正在生成......

已生成完毕。”

王小武的嘴巴逐渐张成o型，他震惊的看着眼前出现的虚拟恋人，张开五指，试图想要触碰她，但下一秒，他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原来是他的积分与金币太低，只能生成一道不可触碰的虚影，就算他戴着感应手套，也只能摸空气。

王小武想了一下银行账户里的余额，“算了，就用用免费服务得了。”

窗外的光线，由亮白转变为橘子黄，最后，太阳退场，天空落下帷幕，月亮趁机爬到高处。

饥饿化成一根铁丝，牢牢捆住王小武的肠子与胃。

被困在胃里的**，又发出一声尖叫下，王小武意犹未尽地摘下笨重的智能眼镜。

王小武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恋人，虽然他的恋人只是数据堆叠成的虚影。

第二天上班，怎么碰到的檀月，他不记得了，他可能像往常一样打了个招呼，也可能什么都没做，扬着脑袋走到自己的岗位上。

檀月是跟往常一样与他打招呼吗？好像是看他不再主动打招呼，而好奇的打量他。在王小武臆想里，檀月可能是心碎地看着自己不再沉迷于她的织造的温柔虚假梦里，为失去他这样一位仪表堂堂的追求者而感到懊悔不已。

那天之后，王小武与所有人的联系都淡了下去，以往会攒点小钱去高级酒吧喝酒，也有一阵子没去过了。

除了前阵子去医院体检了一趟，王小武下班后的生活，几乎被《美梦》占满。

“这么快你就又要离开我了吗？”

“抱歉，有时长限制，如果我想和你继续聊下去，我得掏钱了。”

“没关系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哪怕一天要等22个小时才能见到你都无所谓。与你在一起的两个小时里，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幸福再短暂也没关系，虽然我想多看看你。我的爱人。”

“2000金币充值成功。”

伴随着金币落在金币堆上，发出的清脆响声，王小武第一次为他的爱情付出鹦鹉币。

“能和你呆更久的时间了？我好开心^_^”

“我也是。”

“今天下班比以往晚了半小时，一定很辛苦吧。我好心疼你，如果我是真实存在的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分担你的痛苦。”

“对我来说，你是真实的。”

“今天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你新认识了一个女同事？

你会爱上别人吗？

你不要爱上别人，我会吃醋的。

我的世界只有你了，不要抛弃我。

为什么我触碰不到你。

好想摸摸你的脸。

再呆久一点好不好？

我们真的是一对恋人吗？

为什么你不吻我呢？”

王小武看着那张美艳的脸，露出天真的神情，眼神里没有一丝责怪，却让他看着心痛。

为数不多的存款早已见底，王小武第一次痛恨起他微薄的薪水。

关闭游戏，王小武略有些沮丧地摘下智能眼镜，直到自己躺在床上，仍两眼放空，思绪被困在那个小房间里。

今夜的气温，格外寒冷。

这样萎靡不振的情绪持续到了第二天，他开始痛恨起这个世界。

凭什么自己不是富二代，凭什么自己的脑子只有B级，凭什么“好兄弟”中了300w不分自己一点，凭什么檀月看不上自己。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王小武心情烦躁地刷起视频app，他搞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不肯善待他，他明明没有做过一件恶事。

第三次无意点进一个弹窗广告，界面连续跳转，最终在一个借贷网页停留下来。

“10w，低利息......”

对！他还有信用分可以拿去借贷！

王小武抬头，停在大楼顶部私人飞机坪上的太阳，变成一块金光灿灿的鹦鹉币。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收到平丘机械的快递包裹那一刻，王小武短暂的激动后，心情恢复平静。

“全身同步率百分之95，全身感应率百分之70，应该够用了吧。”

当晚，王小武就用上了新买的设备，导致他第二天上班，脸上挂俩黑眼圈就去了。

人的**总是被一步一步滋养变大，10w，20w，30w，当王小武不再满足于百分之70的全身感应率，他决定去进行机械改造。

听说最新推出的机械配件，其内置的神经系统能将全身感应率提高到百分之95，真正意义上能让玩家身临其境。

身上背的债务越来越多，王小武迫不得已搬从C区搬到E区的老破小。

新租的公寓连空气净化系统都没有，王小武打开房门，满屋子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他拿出有香味的纸巾捂住鼻子，一脸嫌恶地走进屋子。

皮鞋在铺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足印，王小武再次跨过那道生锈的门槛，是与昏暗的廉价租房天差地别的，干净温暖的医院。

“150w，150w分期三十五年，应该能还得上，我不结婚也不买房，不抽烟，也戒掉喝酒了，旅游更是不会去，没什么好去的，呆在家里我照样可以云游那些地方，平常没有什么大的开支，完全能还得起。”

“先生您好，是王小武先生对吗？请跟我来。”

平秋医院不愧是大医院，连仿生人护士都如此优雅。

王小武默默感叹道。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灯，麻醉开始生效，意识逐渐模糊，有什么东西偷偷从他身上溜走了，但他什么都不知道，往日一去不复返，再睁开眼，他获得了新生。

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差别，甚至行动更加灵敏了。

这是他醒来后，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

之后的时间好像被按下加速键，结束了他攒了很久的年假，王小武在完全适应机械手后，返工第一天就直奔岗位，想找白六炫耀自己的机械义肢。

“你是谁？”

但原本白六的工位上，坐着一个眼生的年轻人，他的脖子上，还挂着实习吊牌。

“白六呢？”

王小武有些生气，好兄弟离职怎么不跟他说一声，也真不把自己当朋友，亏自己以前还照顾过他一阵，当真是踩了狗屎运后忘本了。

“噢噢，前辈您好，您指的是之前跟我工作对接的前辈吗？”

王小武心想，他果然离职了。

“是的，白六什么时候离的职啊。”

“白六前辈没有离职啊，他升职去别的组工作了。”

晴天霹雳。

原本浮在王小武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升、职、了

他、居、然、升、职、了

当晚，王小武第二次踏入猎熊酒馆。

那个狗东西运气真好，自己辛辛苦苦为公司卖命卖了快十年，天天做着狗屎一样的报表，被人吆喝来吆喝去的，脏活累活一件也没少干，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白六他凭什么？

一个刚从B级大学毕业没几年才来公司上班的鸡仔，凭什么比他先升职？

“哟，这不上次来的那谁吗。”

王小武被坦卡突如其来的，厚哑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坦卡玩味地上下打量王小武。

“怎么，最近这是没钱了？怎么这次穿的比之前寒酸不少啊。”

坦卡这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直截了当的戳中王小武的痛处。

“关你屁事。”

王小武回怼过去，但余光扫过坦卡发达的肌肉，嘴上说的凶狠，语气还是软趴趴的。

坦卡也不恼怒，而是笑眯眯的，又请王小武喝了几瓶酒。

酒后吐真言，在坦卡的诱导下，王小武絮絮叨叨的，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当王小武聊起自己身上背的巨额债务，坦卡拍拍哭的眼泪鼻涕糊一脸的王小武，凑近说:“你可以把身上的机械手臂卖了，在我这花更少的钱买一个差不多的，我这高价回收平丘的机械义肢。不仅可以免去不少债，还能有差不多的体验，手术费我也可以看在你是我兄弟的面子上，给你免掉一次。”

“你这售卖机械义肢？那跟平丘造得能一样吗，我这可是能在游戏里全身感应率达到百分之95的机械手。”

“能的，当然能，我手上拿的，就是平丘工厂流出来的货。”

坦卡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第二天上班，王小武迎面撞上出差回来的白六。

此时的白六西装革履，和他印象里，总是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不同，王小武看着白六满面春光的从公司大门走来。

王小武装作不在意的同白六搭话:“怎么升职了不告诉我一声，还拿不拿我当哥们了？”

边说着，边强势地搭上白六瘦削的肩膀。

白六笑着拂下王小武搭在他肩上的机械手。

“这不正打算跟你说吗，今天下班有空没？我请你吃饭。”

“不啊，我请你吃，你能升职，兄弟我面子上也沾点光。”

一个阴暗的计划在王小武的脑子里成型。

你无母无父的，身上还这么多好东西，别怪我对你下手。我照顾你这么久，也是你该回报我的时候了。

“好好好，难得你大方一次，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六的脸上挂着虚伪又油腻的笑容，他站在光里，那笑容是如此刺眼。

日光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月光撞进青灰色的卧室而渲染出的诡异光线。

白六的笑容消失不见，飞溅的鲜血划过他苍白的脸。

白六死了，是被王小武杀死的。

王小武套着黑色雨衣，在吭哧吭哧砍下白六身上所有的机械义肢。

“手臂，肝，肾，肺，眼球，你小子身上有这么多好东西。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了，再说，这么多零件你保养的起吗，我可是关心你，不然你迟早要走上借贷的路......”

王小武自言自语到这，倏地顿住。

贷款、贷款、贷款，都是这些贷款害得，联邦公安要抓的，应该是那些放贷的败类，那些吃人血馒头的资本家，而不是自己这种被逼上绝路的老实人。

王小武小心翼翼地包好暴力取出的机械零件，粗糙处理完现场，趁着灰暗阴沉的天还没亮，急急忙忙前往和坦卡约定的地方。

大雨倾盆而下，冲刷干净了一路上的血迹。但罪恶会被洗走吗？

王小武鬼鬼祟祟地抱着怀里的黑色塑料袋，前往猎熊酒馆的路上，疑神疑鬼地打量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路人。

没有人在意他古怪的行为，在E区和F区，人们见多了行为异常的怪人。

王小武庆幸自己搬到了E区，离F区并不远，不然等到了猎熊酒馆，早就天亮了。

王小武按照坦卡的指示，找到黑市接引人，说出坦卡告诉他的暗号，跟着接引人穿过烟雾缭绕的拳击馆，疯狂的□□厅，上上下下不知道走过多少道门，最后，来到一扇门前停下。

门后，是一片废弃居民楼，在这里，只有毫无收入的底层人，会寄居在这，他们中，大部分都是流浪汉，或者是没钱治疗基因病，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人。

王小武在来的路上，不停想象着黑市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但当他真正来到黑市，却和他想象中的景象，大相径庭。

这里的景象活脱脱就是一个巨大的贫民窟。

“往前走，第三个岔路口左拐，走到头，在右拐，坦卡一般在那交易。”

接引人说完，就片刻不停地走了。

王小武裹紧自己的黑色雨衣，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股强烈的不安感，这种感觉，比他杀掉白六时还要强烈。

经过的拐角处，王小武的余光能偶然窥探到，在巷子深处，也有同他一样，黑色包裹身体，不露出一根头发的人在交易，他没敢多看，快步走向接引人说的地方。

冷，厚实的衣服都盖不住的冷。

暴雨化作利刃，从王小武的脑袋贯穿他的身体，冷气刮过他的每条骨骼缝隙，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停止流动，肌肉完全僵住，他的脚像是一块积木，被强行按在地上，严丝合缝的，拔不动一点。

王小武看到，体型像小山似的坦卡，倒在地上，他的喉咙被刀割开，暴雨模糊了王小武的视线，白六死在他手里的模样，与坦卡的死状重叠在一起。

躺在地上的坦卡还没有完全死透，血液混着雨水渗进泥土深处。王小武机械地抬头，他看到角落处潜藏的人，眼珠滑动，他的视线落到那把还在滴着血的刀上

王小武死了。

他死在那个暴雨夜。

原本小心翼翼捧着的机械零件散落各处，王小武的脑子走马观花地回顾起他短暂的一生。记忆深处的第一声啼哭，童年时的破旧玩具，家人病卧在床时他狠心拔下的气管，直到最后，他放纵自己的那一晚，他躺在垃圾堆里，像回到了最初温暖自己的子宫。

下章女主登场[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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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铺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