隍沟山山下，隍沟村的筒子楼。

夜毅中正对着风扇，嘴张的老大，“真热啊这鬼天气。”

“什么时候我们能像华科一样可以天天开空调，就算不是，隔壁亚北斯2号白天才开都羡慕死我了。”

他真的要被热死了。

要知道这里的暑期很少下雨。

除了前几日的一场阴雨，整个下午难得凉爽，楼下喜爱玩耍的娃子都忍不住光脚丫去淋雨。

家长们抄起大棒，提起耳朵都阻止不了，更别谈挨家挨户住一起的筒子楼，楼道挤满了盆栽，大大小小，有绿萝有薄荷，干渴到叶片黄了，土裂了，闷到躲在墙根都是烫的。

每扇门都敞开着，楼道口对着公共长廊，按理说凉快，可风从下方来，到楼道里不停打转，转去“呼呼”赚的空调外机，热风又重新打进房间里。

墙壁霉菌爬满，裂了口子，很是潮湿。

烈日高照下闷得锅盖罩住了筒子楼，电风扇转得厉害，也除不掉百分之八十的湿度，搭配上热，糊得比平日天气预报里说的三十度，再高个五六度！

这就是没下雨前。

当然下完雨后也是如此，速冻后立刻热烹，温差高达十五度，柜子里翻出的长袖再次被塞回，换了身短衣。

或者干脆不穿，比如夜毅中。

不穿也好热。

“你是吃饱了撑着？”曲权蹲下点蚊香。

他点燃蚊香至白烟出来，才起身拽着书包，“都快破产了还惦记空调，走了，夜毅中。”

夜毅中不舍得风扇，外面三十五六度的天气，热死他算了。

但是他必须上湟沟山，多米诺骨牌想要不破产，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杀了低级怪物。

低级怪物平日城里见不到，去城外又会赔上命不值得，刚好隍沟山暴动，实验室又在隍沟村，近得很。

上隍沟山杀怪是最优解，自从阴雨天后他跟着其他组员又连续去了四次。

虽然第一次有细妹带路，他们很顺利上山，但后面去的四次接连卡在半山腰，不是被民警拦住，就是撞见袭脸的怪物群。

一次也没有成功。

当然成功上山的那次对方抛下他们离开了，留下他们大眼瞪小眼，害怕地看向四周。

门外的刘通海探出脑袋，扯着大嗓门，“夜毅中你不想去也行啊，反正少舔一个人，多好。”

“也不知道你背上的伤，跟我腿上的抓痕能不能让你们这帮没脑子的继续护住她。”

刘通海穿的短裤，露出大腿肉，外侧血淋淋的三个刮痕，加上胖得肉多，明晃晃摆出，伤势一下子堵住所有人的嘴。

这是他们上山后发生的事情。

也是章谢春、李道懿听到尖叫的来源之一。

但堵不住夜毅中。

“我是防止被民警发现，”夜毅中不否认，“你是小瞧知了虫被狠狠抓了，要不是曲权，你早就死了，根本没有在我面前喘气的能耐。”

“你！”

眼瞧两人又要吵起来，王老杵着拐杖缓缓前来。

“再继续吵下去，我看多米诺骨牌不用一个月解散，现在就行。”

王老出言，很管用。刘通海撇去脑袋，夜毅中也“哼”了一声作为争吵的结束。

但显然两人谁也不服谁，不过是看在了王老的面子上停下。

门外看热闹、心里琢磨怎么停了的乔芯苒一听王老的声音，瘪了，知道管事的王老来了，自己要是幸灾乐祸绝对没好果子吃，便垂头进来，满腹牢骚。

其余在室内擦桌子的林香君与方隶，也纷纷放下抹布，转头看向王老。

王老的话可谓“权威”，谁也不敢不听。

他作为实验室槎城分区的实际控制人，拥有招聘与辞退的选择权，换而言之看谁不爽就能立刻辞退对方，不需要上报总部，也不需要跟项目组长报道。

自然拿捏所有组员的“命根子”。

多米诺骨牌作为下等实验室，接近破产，拿不到项目，自然也拿不到钱，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工资来源，断了收入，堪比被裁员！

工作不好找，他们也不是什么人才，到不了各大实验室争抢的程度。

再说了小地方流通性差，很少辞职，实验室里通常满员，项目一旦开始基本不会添加新人，因为项目工资跟人数挂钩，多一个人意味着工资少一份。

是个人都不肯。

如此以来，要是多米诺骨牌真的破产，或者是辞退，他们连项目接触机会都没有，直接流浪街头。

王老有意撇了一眼边台。

老旧木质边台有四排，挤在两个木框玻璃窗中央，玻璃窗上几道裂纹由泛了黄的胶带黏上，并不严实，热风“哐当哐当”吹。

有时吹翻了一张线条纸，盖在台面刷了防腐漆的板上。

板上的漆子皮早已被磨掉，里头发白的木头上沾上了试剂痕迹，淡黄色黑褐色各种污渍。

靠得近的无非是几瓶写着名称的试剂，没收入上方柜子。有些掉了盖，有些标签纸已经卷边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有些则瓶口残存结晶，不用掀开都能嗅到液体已然变质。

还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即便这里没有隔壁邻居烧饭的油烟，叫骂他们应该滚出筒子楼的声音，但组员们都不愿意打扫。

因为台边是小厕所改造，逼仄又无法彻底开窗透风，比不上所属客厅的中央试验台，卧室的分析检测设备等等，没那儿潮湿阴冷，也没有长腿蜘蛛与会飞的大蟑螂。

组员不愿打扫，筒子楼房租又才三百。

所以经常找借口甩给其他人。

至于这个其他人……有讨厌的就甩，惹不起就换，换到新人。

比如说正看着王老的两人。

一人带着圆咕隆眼镜，格子衬衫，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大概是十五六岁模样，低眉中带了怯怯，对上目光后很快避开，与此同时抹布擦到柜把手，下意识攥紧，拧出水来。

另一人年纪小很多，是实验室中唯一的细佬哥。

与戴眼镜的林香君相反，他毫无惧意。

额前碎发扫过眉眼，露出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神，闷热致使胸口起伏大，汗液顺脸颊流到下巴，下巴偶尔滴两滴在黑色卫衣上，同水渍一同打湿。

黏糊糊，连毛边的牛仔裤上也濡湿*一片，蹲着踩地的白色板鞋鞋头摩擦到柜下边，卡出粉末，湿哒哒融进抹布里。

抹布停在抽屉卡着合不上的齿轮下方，按理说并不需要擦拭，可他的眼神不曾移动，在这种情况下伸进抽屉里，来回擦拭。

眼睛里摆明了“不是你让我们干活的吗”的质问。

又不是直面说出，王老却感觉尴尬。

干活这类事情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知道组员欺负新人，并不管。

轮到自己被细佬哥发现并指责时，谅他是个老年人，没亲自指示方隶干活，但真要是眼睁睁转移视线，一套恃强凌弱的帽子就扣上来了。

关键他还要点脸，欺负细佬哥传出去要被邻居泼水的。

王老擦了擦鼻头，语调变冷：“你们又欺负新人了？”

几个人顿时头低的像鹌鹑，话都不敢说。

见状王老冷哼一声，也没多说，心里却有些愁。

方隶这样还好说，他亲戚丢进来就不管了，市中心医院还在处理最近爆发的怪物伤人事件，根本没空打听他的情况。

但华科那边来了一个残疾细佬哥，今天会到，据说也是被拐儿童中的一员。

比起方隶，她是市中心重点关注对象，由华科接手，然后转移到他们这里。

要是隗华出了事，华科给的两万不但会断供，还会甩锅给他，让他没好果子吃，到时候铁窗泪跟消失的养老金统统都会有。

至于王老收下隗华的原因。

还不是因为多米诺骨牌快破产了，他要赶紧卷多点钱跑路。

人老了，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山卡拉，山卡拉封闭的山清水秀虽好，但真要抓人唯一的火车站立刻就能逮捕他，毕竟位置偏僻，人又少，流失人口多的是。

王老的愁绪组员们不知。

刘通海使眼色给方隶，让他赶紧滚下来。

有了老组员的允许，方隶真就放下抹布，甚至抓起林香君的布扔到一旁，转身走向王老。

蒙圈的林香君没意识到空气弥漫的紧张，只是不懂方隶干嘛把她的抹布也仍了，但身体下意识跟在方隶身后。

到来实验室后她干活干的最多，后面方隶来了也要干活，她就以为是新人一定要去干。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林香君思绪成了毛球滚在一团，怎么理也理不开。

也不需要她理，乔芯苒帮了她一把。

“就是，欺负新人算什么意思，”乔芯苒笑了笑，“刘通海这头肥猪还欺负*细蚊仔（小孩子）呢。”

她还来到了方隶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佯装关系好。

夜毅中一听这个，赶紧大喊：“没错没错！”

“王老你都不知道细蚊仔身穿病号服出现在维修厂上，多么可怜，我们几个帮她去湟沟山怎么了，而且我们当时是在做事，又不是出去玩。 ”

“细蚊仔知道湟沟山的路，正巧要上去，帮了我们，我们也帮了她嘛，也就刘通海欺负人，把人弄走了。”

夜毅中抱怨到指着背，“要不是刘通海叫的大声，我才不会被挂伤！”

用语序颠倒来污蔑到刘通海身上，偏偏刘通海的口碑值得如此。

他干的坏事多了去了。

再加上曲权清点上山的材料，没在意夜毅中说的话；乔芯苒本来讨厌刘通海，有栽赃的机会不可能放过他；剩下的林香君与方隶第一次没去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沉默不语，自然无人反驳，只留下这番污蔑。

方隶虽然不清楚事实，但这几日观察下来也知道并非如此。

尤其是他在被刘通海撺掇堵进公厕后，第一次没跟着上山，被王老留下来干活，帮旷工的组员们整理文件，还要应付政府公务员上门的审查。

一直待在筒子楼里，直到在楼道口撞见他们狼狈回来的模样。

大体上T恤衣领袖子等全都是泥土污渍，头发裹成鸡毛掸样，衣摆被割去三分之一。

刘通海整个人依在老栏杆上，栏杆“咯吱”晃，半死不活露出大腿血淋淋的伤口，拼命叫痛，旁边喘得跟头驴一样叫的夜毅中则弓起背，暴露空无一物的后背。

以及照样冒出血伤。

同样被抓三四个伤痕的曲权，没有夜毅中的恐怖，只是上臂肿出大块。

他手扶住上臂，动作缓慢爬上楼梯，也不像其他人还有精力折腾，脸色颇为阴沉，还一闪而过埋怨，与平时模样有很大的区别。

楼梯最下方的乔芯苒看起来受伤最轻，她五个手指全部烂了后，其余地方并无大碍。

但比起三人的状态，乔芯苒最不好。

等到她爬完楼梯擦过他的肩膀时，乔芯苒嫌恶地瞪了一眼，还张嘴骂人。

骂了什么，方隶没仔细听，却也知道是因为美甲。

乔芯苒喜欢三色圈理发店里的闪粉渐变美甲，那是近期流行的款式，闪亮粉末糊在指甲上，弄出个又长又尖，颜色还由深到浅渐变，总是不经意亮出。

任何容易刮坏或压损美甲的事情，她统统不做，说是要拿去给她姐妹们炫耀，这可是花了五百块，半个月的工资。

要是有人嗤之以鼻，她立刻会嘲讽说，不愧是脑子里核仁大小的猿猴，不懂时尚，活该一辈子山卡拉，也留在山卡拉。

方隶不懂时尚，他懂得是乔芯苒实际上为了显摆而已。

五百块的工资听起来少，对于本来少就业的城县来说不错了，多的是不稳定钱还少的工作，更别提这是基础工资，并未算上项目分发的钱。

也就是说多米诺骨牌一天不破产，一千块雷打不动分发。

堪比公务员。

不过公务员的工资都不一定稳定，遇到怪物潮等情况大多数都要掏自己口袋，等报销需要财政批了才拿到手，还得等，等到猴年马月。

对于乔芯苒来说，钱不钱无所谓，可以拿出去长脸才重要。

用工资的一半换来的美甲，可以成为流行中的一员，被人追问艳羡。习惯于这种生活的乔芯苒，面临美甲被毁，剩余工资又支付不起做新美甲时，即便受到最轻的伤害，会比任何人还要痛苦。

总之，这一切都不是表面上的事实。

再说了他们争吵关他方隶什么事，只需要听听就好，别让火烧到自己身上就行。

但方隶没想到的是，夜毅中话语里出现了几个奇怪的字眼。

湟沟山？病号服？

方隶越听，越觉得疑似某人。

*濡湿，读音为 “rú shī”，其含义为沾湿、潮湿，指使物体被水或其他液体浸透或弄湿。

*细蚊仔：小孩子。

细蚊仔与细佬哥的区别：“细蚊仔”更侧重指年龄更小的孩子（比如幼儿到小学低年级），“细佬哥”对年龄包容度更高，可指幼儿到少年阶段，甚至有时对十几岁的青少年也能用。“细蚊仔”带点“小巧、稚嫩”的感觉，更口语化；“细佬哥”语气更中性亲切，还隐含一点“活泼、调皮”的联想。本文中“细蚊仔”会更小更弱势（比起“细佬哥”）

这个房间的户型很奇葩，不然也不会租金三百了。

隗华：没错，正是在↑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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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