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仿佛没有尽头,执着地向下,向下,再向下,不断将池攸宁带入城堡更深处。
先前那甜腻的铁锈味逐渐被甩在身后,通道两侧也不再是挂满画像的平整石壁,而是凹凸不平的岩层,偶尔有几滴水珠从顶上的岩缝里掉落,在狭窄的密道里回响着一阵阵的嘀嗒声。
想到刚才系统那关于【副本异化】和【理智值】的警告,池攸宁不敢有丝毫松懈,强打着精神,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脚下。
又小心翼翼地走了约莫五分钟之后,狭窄的通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前方不再是向下的阶梯——他来到了一个相比之下还算宽敞的空间,混合着厚重灰尘、腐朽木头和某种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池攸宁忍不住掩住口鼻,低低地咳嗽几声。
虽然现在的环境也称不上太好,但比起刚才,这里终于能够让他稍微安心一点。
这里开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储物室,借着面板的微光,他勉强看清这个房间的现状。
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箱,箱体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像是给这些木箱盖上了一层灰色绒布,甚至有蜘蛛在上面给这层“绒布”织上了精细的蕾丝花边。
他捂住口鼻,慢慢走上前去,用另一只手抬起木箱的盖子。
“框”一声闷响,盖子整个落在地上,激起一大片尘埃,一股潮味与锈味混杂着袭来,池攸宁退后几步,静静等待这些怪味散开。
片刻后,他再度屏息走上前,查看箱子里的物品。
箱子里杂乱地堆放着一堆生锈的刀叉以及破碎的碗碟,池攸宁小心翼翼地从这些垃圾里面找出一把生锈程度较轻,看起来还算锋利的餐刀。
他毫不犹豫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仔细包裹住刀刃,然后将其塞进围兜里。
储物间没有窗户,除了刚刚他来时那条密道之外,便只剩下对面静静矗立在那里的厚重木门。
木门上的油漆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木纹。门把手也已经锈迹斑斑,无声诉说着它所经历的漫长岁月。
池攸宁走近木门,惊讶的发现,门缝处隐约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同时,一股混着泥土味的空气也悄悄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泥土?外面是森林吗?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池攸宁心中的希望。他压抑着激动,轻轻推了一下木门,门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池攸宁立刻僵住,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紧贴着门板,竭力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几秒、十几秒......确认外面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后,他才敢再次动作,用上更大的力气,推开一条足够他侧身通过的缝隙。
傍晚时分柔和的光线,混杂着清凉的风,一下子涌进这间阴暗的储物室,许久未见阳光,池攸宁被照的下意识闭上眼睛,过了几秒才重新睁开。
门外并非是他想象中茂密的森林,而是一座巨大的花园。这里显然也已经废弃,肆意疯长的杂草已经完全淹没了曾经精心铺设的小路。玫瑰失去修剪,带着尖锐的刺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来,与其他不知名的植物纠缠在一起。
池攸宁回头看向这座高大巍峨的城堡,几扇窗里透出昏黄的烛光,如同一只只窥伺的眼睛。
不知是因为衣服太薄又刚好有风吹过,还是这座城堡实在看着诡异,他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重新看向花园,茂盛的草丛已经长到他的腰部,远处暮色与大地相接的地方,层层叠叠的绿色正静静的等待着池攸宁的到来。
池攸宁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和其他路径后,从围兜里拿出那把小小的餐刀——勉强用来当做开路的武器。粗糙的枝条刮过他的裙摆,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偶尔还有尖刺将布料划破。
不行,太慢了,这样下去根本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对面的森林。他看了一眼此刻快速西沉、仅剩余晖的落日。
池攸宁收起餐刀,举起双臂挡在面前,朝着森林的方向猛冲。
“沙沙沙——哗啦——”他的身影在一片片荆棘与藤蔓中穿梭,裙摆被锋利的尖刺毫不留情地撕扯出一个又一个更大的裂口,小腿和手臂不停传来被划伤的刺痛感,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即将到达的森林朝他发出的呼唤。
温柔的阳光正迅速地无情消逝,夜色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晕染出一大片。森林的边缘越来越近,那些高大树木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越发深邃。
终于,在最后一丝天光即将消散之际,池攸宁逃出了那片由植物组成的“沼泽地”,踏入了森林的范围。
就在他进入森林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周遭的光线和声音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森林本身的静谧与幽深被无限放大,池攸宁背靠着一颗粗糙的树干,脱力般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混合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安抚着他过度紧张的神经。
暂时......安全了。至少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离开了那座城堡。
他抬起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抹去额角的冷汗,又拿起裙摆内衬勉强还算完好的一小部分布料,轻轻擦去手臂和小腿上的血——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血还在止不住地流。
呼吸稍微平缓一点之后,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投向森林深处。
虽然池攸宁在现实中也没有去过森林,但他总觉得,这座森林有些不正常。不过想想也是,在这个副本里面,又怎么可能有“正常”的东西呢。
*
【主播历尽千辛万苦也是终于到森林了,这身上看着都疼......】
【但是感觉这森林看着比城堡邪门呢】
*
池攸宁强忍着四肢传来的疼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脚下厚厚的落叶层每走一步就发出被踩碎的咔嚓声。一些形状奇怪、颜色艳丽的蘑菇在树下簇拥着生长,他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疲惫和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就在他视线有些开始模糊,几乎要放弃寻找,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听天由命时,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片蘑菇,有被整齐切割的痕迹。
断口很新,有人住在附近......?是小矮人吗?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但《王室忠告》里那几句矛盾的规则在脑子里回响,他无法判断这群小矮人在这个扭曲的副本里究竟是敌是友。然而,这是他在这片连方向都无法判断的森林里发现的唯一能够指向“生路”的线索了。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接着向前走,无论如何,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黑暗中被未知吞噬要好得多。何况主线任务要求他走剧情,就算不是今晚,明天他也必须找到小矮人。
这一次,没走多远,前方的树木就变得稀疏,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一座小屋的轮廓在昏暗中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及其低矮的木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经年累积的枯叶,歪歪斜斜的烟囱看起来摇摇欲坠。外墙是未经仔细处理的粗糙原木,缝隙里用泥土胡乱填充着。
而木屋的门口,静静摆放着一张小巧的木桌,周围是七张同样小巧的木椅。
七把椅子......他找到地方了。
但此刻,木屋周围寂静无声,窗户后面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一丝光亮透出,看起来屋子里空无一人。他躲在一棵足够粗壮的大树后面,静静观察着,理智尖叫着让他远离这个地方,但任务的要求和求生的本能又像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迫使他去接触这些小矮人。
就在他权衡利弊着究竟是再观察一会还是上去敲门时——许多脚步声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的森林里传来,还穿插着一些含糊不清的交谈声。还没来得及转身,一道声音就从他背后几步之遥的地方响了起来。
“你好,这位小姐,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池攸宁一惊,猛地回过头一看,一位不及他腰部的人正抬头望着他。而那人身后还站着六个身高差不多的人,他们全都看着池攸宁,面上是不似伪装的关切。
池攸宁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放松。他回想起白雪公主原文里白雪的说辞,尝试着开口。“我是从森林外面的城堡里来的,请问可以在你们家里借住一下吗?”
面前的几位小矮人如同故事中那样回答。
“噢,当然可以,你是一位多么美丽的姑娘啊,我们怎么会拒绝呢——如果你愿意给我们做饭、铺床、洗衣......的话,无论什么我们都会给你,你在这会过的很好的。”
池攸宁面上带着感激的神情:“当然当然!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小矮人们带着池攸宁来到木屋前,推开门,一位小矮人进去将蜡烛点上。
烛光摇曳,将小屋内部照亮:低矮的天花板,粗糙的木墙,八张床铺整齐地摆放在靠墙一侧。
没错,八张。
除了七张小小的床之外,还有一张明显大了许多的床。就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这里一样。
“你就睡在那张床上吧。”一个小矮人指向那张大床。
池攸宁道了声谢,走到床边坐下。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向大脑传送着疼痛感,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大脑飞速运转着。
《王室忠告》里的奇怪的童谣和规则,城堡和密道里诡异的画像......还有这个刚好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出现的木屋,刚好多出来的第八张床——这些小矮人真的和表面一样友善吗?
小矮人们完全没有在意池攸宁,也没有要向池攸宁做自我介绍的意思,各自脱下外套就爬上了自己的小床。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小屋里响起。
池攸宁躺在坚硬的床板上,但他此刻毫无睡意,视野右下角的面板上是直播间界面,观看人数还在增加,弹幕依旧活跃,讨论着小矮人们究竟是友好还是敌对。
他悄悄调出系统面板,那两张塔罗牌依旧背对着他,而理智值显示着:91/100
下降了两点。是在森林里下降的吗?还是在密道?
他关闭面板,闭上眼睛,开始整理思绪。
任务要求存活七天,这才是第一天就已经如此难熬。
夜深了,周围的寂静让池攸宁在疲惫与警觉的拉锯站中逐渐模糊了意识。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首怪异却熟悉的歌:
“红果子,白果子,
谁在树下搭梯子......”
池攸宁瞬间清醒,全身肌肉紧绷,一动不动地躺着,将呼吸放到最轻。
但那几句哼唱就像是谁梦中的呓语,只持续了几句,就渐渐低下去,消失不见。
他转头看向另一侧。
七张床上的身影都在被子里躺着,看起来都已陷入熟睡当中。
刚才......是谁在唱?
尽管此刻身心俱疲,但池攸宁已经再无睡意。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回想着白雪公主的故事,直到天色微亮,第一缕阳光穿过森林里厚重的树叶,落在了窗台上。
新的一天,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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