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的黑猫小玄抱着灰色小熊玩偶睡着了，一截粉红色的小舌头露在了外面，秦乐趴在床上给它拍了一张照片，正打算发朋友圈的时候手机里弹出了一条市政府发来的短信：
请广大市民注意，为了您的生命安全，今天晚上不要抬头看月亮。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发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秦乐点开微信想向其他人问问情况，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闪烁着红点的信息。
妈妈：乐乐，睡着了没有啊？今夜的月色可美了，我和你爸爸正在赏月呢，你也起来看看吧
爸爸：好久没回家了，工作累吗？累了就看看月亮吧，沐浴着月光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呢
外公：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想外公外婆了的话，就和我们一起欣赏今晚的月色吧
林芳：睡了吗乐？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我拍了好多张照片呢，你也起来看看吧！
周惠佳：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当然是一边赏月一边吃烧烤啊！今晚的月色真美，不看才叫可惜呢
力特健身：那一年月光下的奔跑，是我们逝去的青春！健身没有动力了的话，就起来看看月亮吧
……
随着手指不断向下滑动，秦乐感觉自己的脊髓一节节冻成了冰碴。家人，同事，朋友，多年未联系的初中同学，只在街上扫码加过一次的会员店，几百个账号铺满了她的手机屏幕，发着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信息：月亮真美，看看月亮吧。心脏在胸腔中敲打出不安的回响，秦乐将双脚滑进毛绒拖鞋，一步步走向半打开的窗户向外望去。
世界沐浴在一片血色当中。
街道，房屋，远处的城市天际线，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涂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猩红。秦乐知道有且只有一个东西能散发出这样的光亮，那就是高悬空中的沉默的月亮，但她不敢也不愿抬头去看，目光紧张地扫过楼下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血光中停下脚步，痴痴地抬头望着天空，有人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仿佛虔诚的信徒面对着现世的神灵，越来越多的人正在从两旁的建筑中走出，加入仰首瞻望或顶礼膜拜的行列。他们怪异的举止让秦乐越发感到心里发毛，她赶紧关上窗户插上插销，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确保那诡异而妖冶的血色不会侵入她栖身的小小出租屋。然后她回到床上，伸手抚摸依然熟睡着的小玄。
小玄并没有受到月光的影响，腹部随呼吸均匀地起伏，热意从秦乐的手掌扩散至周身，融化了凝结在她背后的寒意。她喝了一口床头杯子里的水，起身去把屋里另外一扇窗户的窗帘也拉上，检查房门确认门锁上了，防盗链也挂上了。虽然很想知道家人朋友的安危，但她控制住自己没有点开任何一条信息。她不想知道他们都看见了什么。
手机在她的口袋里响了，秦乐掏出手机看到市政府发来了新的短信。
请广大市民注意，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请遵循如下规则：
1.如果您在室内，请紧闭门窗并遮住窗户，不要让月光进入房间；如果您在室内，请立刻寻找就近的庇护所，可以用衣物遮盖自己以免照到月光。
2.明天早上七点之前请不要外出，不要让任何人进门，即使他们刚出去没多久。您唯一的任务是保护自己。
3.如果您听到撞击声、呼救声或其他异样响动，不要慌乱，这只是异常天气造成的集体幻觉的一部分。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外出。
4.我们将在明早八点逐批疏散城内居民到安全区，请确保您在那时已经做好准备。
5.请注意，无论您在室内还是室外，千万不要抬头看月亮。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秦乐一个激灵，她转身从厨房架子上抽出一把切肉刀，握在手里一步步走向门口。敲门声停止了，门外传来了一个她熟悉的声音：
“小秦，你在吗？我是王阿姨。”
王阿姨和她的丈夫一起住在秦乐隔壁，有时会给秦乐端一碗“不小心”煮多了的汤，秦乐也会在上下楼时帮他们扔垃圾和取快递。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回答的时候门外的声音急切地说开了。
“小秦，你收到短信了吗，叫我们不要出门，不要看月亮，可是我这老伴，他快八点的时候下楼去买打折的鸡蛋，到现在都没回来……”声音中夹杂着焦虑的喘息，“你说，我可该怎么办啊……”
“按短信上说的来。”
秦乐被自己声音中的坚定吓了一跳。
“待在家里，紧闭门窗，不要出去。龚叔叔会没事的，您得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短信我都看了，可是你看我老伴，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又没带药，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小秦你看窗外了吗，”王阿姨的声音开始颤抖，“血红血红的，我就瞅了一眼就吓得把窗帘拉上了，太吓人了。然后我才想起老伴还在外面，他一个人，也没带手机……”
“他会没事的！”事实上秦乐并不确定，但说服王阿姨才是当务之急，“他去超市了对吗，那一准是被超市员工关在里面回不来了，等明天就好了。短信上也说了，等早上八点他们会疏散居民。”
“我知道，我报了警，警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我这心里还是慌啊，我看见外边那些人——”
砰！
沉重的撞击声打断了她的发言。秦乐转过头，声音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她的卧室。
“小秦？你没事吧？”
“有东西在撞我的窗户！”
砰！又是一声巨响。秦乐住在八楼，照理说没有任何人或动物够得到她的窗户，那么窗外的东西是什么？她咽下一口冰冷的恐惧，对门外说：
“您回去吧，把门锁上。我没事。”
她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看到窗帘在撞击中微微晃动。按照短信上的说法这种声音只是幻觉，可幻觉真的能如此真实吗？秦乐一步步挪进卧室，小玄已经醒了，正趴在床上警惕地盯着窗户。
砰！
切肉刀掉在了地上，秦乐一把捞起小玄紧抱在怀里，退出卧室带上门，心脏将肋骨敲得砰砰作响。
“没事，小玄，没事……”
卧室门没有锁，如果那东西打破窗户进了屋，隔在他们之间的将只是一层薄薄的门板。秦乐放下小玄，拖过一把椅子抵住门，抽出另一把刀紧紧握在手里，虽然知道这和窗外的东西相比只是螳臂挡车，但总比没有要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秦乐紧张地等待着，但撞击声没有再次响起。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十一点十四分，没有新的短信。把耳朵贴到卧室门上，听到的是一片寂静。秦乐小心翼翼地挪开椅子，把门开了一道缝。卧室里一切如常，窗户依然锁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砰砰砰！她身后响起了一阵慌乱的敲门声：“小秦，你在吗？有东西，有东西进我屋了！”
秦乐心头一惊，把刀子握得更紧了：“你把门锁上了吗？”
“锁上了，我一出来就给锁上了，可是那东西，那东西……”门把手开始咔咔晃动，屋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小秦，你让我进去好吗？”
“不行。”
秦乐深吸了一口气。
“楼道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对吗？”
“对，我把门锁上了，外面现在就我一人，可是那东西……我不知道……”
“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我就听见有东西在撞窗户，然后玻璃碎了，我吓得转身就跑，一眼都没敢看。”屋外的声音抽了抽鼻子，“我，我就怕万一门再被它撞开，它追上来了，我可怎么办啊？”
“你现在能听到屋里还有声音吗？”
短暂的沉默。“没有，外面怪安静的……一点声都没有。”
“你听着，”秦乐将一只手摁在了门上，“按照短信的说法你现在还在室内，没有照到月光，那东西也没有追上来，你现在就是安全的。你只要待到明天早上等人来疏散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可是，短信上还说，那种声音只是幻觉……”屋外的声音像一只挂在蛛网上的虫子般瑟瑟发颤，“幻觉能把窗户打碎吗？”
不，她不知道，对于血红的月光、对于撞击窗户的东西、对于这个怪诞又癫狂的夜晚，她就像王阿姨一样一无所知。秦乐低头望着手里的刀子，雪亮的刀面倒映出一只黑色的眼睛。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必须保护自己和小玄。
“这样吧，你就待在外面，有事随时喊我。我陪你一起等到明天早上，到时候我们就安全了。”
“那好吧……麻烦你了，小秦。”
秦乐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时间似乎被碾压得格外漫长，而她已经感到精疲力尽。小玄从椅子底下钻出来，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她的手臂，她抬起一只手抚摸小玄的乌黑光亮的皮毛。
“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