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醉君

姜府正厅宾客满座,到底是姜府长子未来的小舅子,觥筹交错间乔行砚也不免迎上几位面生之人的酒,大多都是顺着姜大学士的指引而来,毕竟他那姐夫正忙着带他阿姐同旁人应酬。

开席过半,在座的早见了乔氏长公子,却未曾见过乔氏女的另一位胞弟,心中难免好奇,是以此刻瞧见人归席,立马便迎了上来。

到底是相龄之人多些,就连面上的打量都不曾掩饰,眼神直勾勾地仿佛要将这位看似腼腆的小公子剥了外壳去,非得从里到外研究个透彻。

乔行砚起身一一招呼,在众多看似长相一致的世家子弟中认出了萧津与江淮,那俩二傻子仿若生怕旁人不知他与之相识一般,面上的雀跃全然掩盖不住。

乔行砚在二人例行自我介绍时分神瞥一眼不远处正坐着悠哉饮酒的裴归渡,对方全然没有将视线放在他这边,倒也难为此人,今日在人前竟这般安分。

二人自我介绍完毕,乔行砚看着面前同时举起的两杯酒,有些好奇此二人是否是受命前来,非得在一众世家公子间同他攀扯上关系么?

乔行砚心中如此想,手却是十分有礼节地再次端起了桌上的半杯茶水,他抱歉道:“在下身子抱恙,不宜饮酒,是以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感谢二人今日的到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见状,萧津与江淮二人皆是了然,十分大气地摆了摆手。早在他们二人瞧见众人围着乔行砚敬酒,想要上前凑热闹时,身旁的裴归渡便在饮酒之后眼皮也不眨一下地随口说道:“想去便去,莫要劝酒。”

得了小裴将军这勉强算是半个主人家的准许,二人登时欣喜起身,端起各自面前的玉盏便起身,江淮低声道:“自然,自然不会轻易灌小公子酒,我们还是有分寸的。”

裴归渡抬眼狐疑地看着险些将他们二人关系透露给乔怀衷的江淮,面上骂的比嘴里说的还要难听。

萧津不知发生过什么,却看得出对方那神情不是在开玩笑,是以连忙颔首道“知道了”后便拉着那胆子比天大的江淮离开了席间。

怕江淮说什么不得了的话被在场人听去,是以萧津先一步接过乔行砚的话,宽慰道:“无妨,小公子身子不适便不喝酒,这酒由我们来即可,你喝茶也是一样的。”

“对,意思到了就行。”江淮附和道。

乔行砚看着江淮抿唇一笑,同二人虚碰杯,随即三人都一饮而尽。

出席定亲宴的世家公子颇多,不仅是京都城内的,外城的世家亦受邀而来,大多是姜氏所请。姜氏祖籍在琼华,是以自琼华宴请来的亲眷朋友便占了外城而来的大半,萧津便是其中一位。

想来裴归渡与萧津江淮交好,此二人又与姜从交好,那想必他与姜从即便没有深交,也该是认识的,为何自对方知晓乔姜两氏要议亲起,却半个字都没有提及?

世家之间的宴席总是枯燥且劳心,自回宴席后,乔行砚便再没歇下来,嘴上说着不入仕,可真当世家子弟与朝中大臣前来庆贺时,他却半点马虎都不能有。

一边解释着身子不适不能饮酒,一边又想方设法地将试探的话语堵回去,不落人话柄。待所有事情都结束后,宾客离开得差不多了,他才宛如新生一般卸力失神坐在座椅上,虽仍是正襟危坐,却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

“乔公子。”

正出神之际,忽而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声,乔行砚重整面色回过头去,果然便看见许济鸿着一身蓝衣朝他缓步走来,全然一副端方君子模样。只不过仔细看才会发现,那端方君子走路时竟是带着些微跛。

乔行砚微微蹙眉,那一棍子竟打得这般狠?两个月了都还没好全么?

乔行砚起身关怀道:“许公子这是怎么了?腿脚有伤?”

许济鸿停在对方面前,低头看一眼,随即抬头无奈笑道:“雨夜路滑,不小心将脚崴了,无碍,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乔行砚颔首,果然还是隐瞒了下来,想必殚精竭虑了数月,见明泽与裴归渡皆未提及此事,便放松了些。想必谁都难以置信,这一见面便要暴露的事情,偏就是他许氏不敢提及,想必今日定亲宴,他也是到处躲着裴归渡,试探着,生怕同对方见上面,戳穿自己被冒名顶替失职一事。

乔行砚当初不过因为事发突然,临时起了要顶替许济鸿前往淮安运送粮草的心思,只草草准备了两日,破绽颇多,甚至做好了寻替死鬼的心思以应付事后的追查。毕竟既能同明泽搭上话,又能见裴归渡一面的机会确实不多,他可以在不影响乔氏的情况下,不顾一切后果一试。

可谁曾想,许氏还真就表面清廉正直宁死不屈,背地里照样行了欺君之事,到底还是自家为大,也亏得乔怀衷没有执意要他同许氏往来。

乔行砚佯装忧心道:“雨天路确实不好走——我认识一位精通医术药理的老先生,大抵也能治疗腿疾,许公子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许济鸿抿唇一笑,欣慰道:“多谢乔公子挂怀。”

“举手之劳罢了。”乔行砚道,“许公子可是还有话要说?为何这般愁眉不展?”

许济鸿闻言环绕一圈四周,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嗓音道:“我听闻乔公子那日与我分开后,便直接启程去了琼华?”

乔行砚大抵猜到了对方要问什么,淡定答道:“不错,我听闻琼华新出了几块良玉,先前没买着,这次便亲自走了一趟,等打磨好立马将其带回,怎么了?”

许济鸿了然,面上闪过一丝遗憾,恢复过来后又道:“不知乔公子在去琼华的路上,是否遇到过怎么奇怪的人或事呢?”

“奇怪的人或事?”乔行砚复述一遍问题,随即皱眉陷入思考,片刻后像是终于得到了记忆的证实,道,“似乎未曾有过,那日与你分开后,我便寻着琼华的官道而去,除了道路在落雪后难走些,并未遇到意料之外的人与事。许公子为何会如此问?”

许济鸿闻言陷入了沉思,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发问,待乔行砚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后,他才终于回过神来,面上带些窘迫,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那日在途中偶遇了一家商队,照理来说商队应当走官道,而非同我一样为赶时间走了小道。小道人烟稀少,未设关卡,且多劫匪,商队以往都是避之不及的,是以我才觉着有些奇怪。”

“哦?”乔行砚面上露诧异状,随即停顿片刻,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压低声音问道,“许公子可是在路上遇到劫匪了?”

许济鸿闻言将唇绷成一条线,似乎并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只敷衍道“这倒没有”,又说了些祝贺辞别的话,便同随行之人一同离开了姜府。

乔行砚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方才寒暄道贺的笑容瞬间沉了下来。知晓他今日会来,是以才去确认裴归渡是否也会来,他想将淮安运送粮草一事的两位凑到同一个场合上,试探一番许氏现今的想法。结果没想到一场宴席下去,二人却是一面都未曾见到,直到散席后,许济鸿才主动来寻他。本以为对方会有所怀疑,说些乍他的话来,结果却只是试探他是否遇到劫匪。

看来许氏依旧认为此事是劫匪所为,乃自己失职,毕竟就连裴归渡与明泽也未曾提及过他,仿佛运送粮草本就是明泽一人所为,皇帝的圣旨也只是一个摆设,他真正在意的只有与靖央签订的停战书。

是以只要皇帝未提及此事,许氏便打算消声,将此事隐瞒下去,只暗中探查劫匪一事。

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乔行砚便被屋外的鸟鸣声吵醒了。昨夜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仿佛听到了裴归渡质问他的声音,质问他为何将他也算计了进来,他有些莫名其妙,惊醒后怎么也睡不着,直至天快亮时才又睡下去,结果现在又被吵醒,是以面上满是不悦。

京都城即便入了春也还是有些寒,昨夜暖炉烧到丑时便彻底灭了,那时院中的家仆都睡下了,他也懒得将人喊醒添火,便只窝在被褥中强忍着睡下,是以他认为睡不好的另外一半原因便是受了寒。

果然还是待在裴归渡怀里暖和些吗?他似乎越活越娇贵了,乔行砚如此想着,面上竟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可那笑意很快又被现实拽回牢笼,倘若对方知晓他今日要去何处,恐怕又得闹他一番,闹便罢,就怕对方真的气急了,又不理他。

乔行砚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直至屋外又传来一阵鸟鸣声,他才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皱起了眉,他翻开妆奁的抽屉,除了簪子与脂粉,什么也没有。

一夜过去,乔行砚才反应过来,那装着穗厘香的香囊似乎被对方缴了去。当时他心中没底,自觉理亏,是以没反应过来,现下方回神,这才发现他似乎忘了质问对方,身为一位常年征战在外的武将,究竟是如何得知穗厘香这一东西的?

乔行砚越想越觉着不对劲,他似乎被对方耍了,平白戏弄了一番,还险些在母亲面前露馅。

裴归渡虽然将他戏耍了一番,但对方有句话说的确实没错,那就是郭弘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疯狂,是以哪怕他今日来赴约了,也是带着文修一同而来。

行至郭弘所说的醉君阁二楼最左侧的雅字号,乔行砚吩咐文修在外候着,若听到摔杯声再进去,以免对方真的行了不轨之事。

乔行砚对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拉弓射箭虽强,可徒手近战却未必赢得了几个人,是以文修才会常年守在自己身边。

乔行砚整顿一番,最后又理了理衣袖,这才推开了房门。

咯吱一声,乔行砚将门推开,瞧见人似乎还没来,便又将门掩上了。

到底是自小便偷偷跟着陆恒学习些基本功,是以他走路的动静也十分小,若非腰间的玉环相碰发出轻响,怕是鲜少有人能察觉他的动静。

乔行砚掀开珠帘往里走,想着在里面更好观察郭弘进屋后的反应,结果方走几步,便闻到了一阵清香,那香自里屋的桌案上而来,熏香从方盒内溢出白烟,染得大半屋子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乔行砚几乎是立刻就抬手用衣袖捂住了口鼻,想不到他未点香,对方倒先他一步燃了这不知名的熏香。有了穗厘香的前车之鉴,他此刻只觉得不妙,正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时,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乔行砚面上一凛,左手衣袖捂着口鼻,右手在腰间摸索,随即取出一个东西快速转身抬手抵到来的人跟前。

二人几乎是同时怔在了原地,来的人低头看着对方抵在自己颈间的那只手,对方手上的东西离自己的命脉处只有一指节的距离。

裴归渡先对方一步回过神来,趁着对方不备,单手抓住对方拿耳坠的手腕朝里一翻,并将对方的手扣在他胸前,一把揽住将其圈在自己怀中。

怀中的人反应过来之后用力挣扎,却不及他的力气大,结果便是另一只手也被钳制住,彻底被圈在裴归渡怀中动弹不得。

乔行砚心中有气,却不曾想对方的气竟先他一步发作,裴归渡将人用力地锁在自己怀中,下颚微微扬起抵在他头顶,咬牙道:“临舟,你未免太没良心了些。我将耳坠赠予你,是要你同我欢愉时戴给我看的,不是叫你同旁人赴约时也随身带着。”

乔行砚放弃费力挣扎,只是在听到这话时翻了个白眼,心道此人怎还能倒打一耙,这耳坠用来做什么的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可此刻的乔行砚亦是心中怒火万分,哪说得出什么问句,当即便讽道:“我方才就该再用些力拔了这链子,叫这针刺进你喉咙里,不死也残。”

裴归渡怒极反笑,将人又往自己怀里圈紧了些,全然不顾对方曲着手指拍打他的模样,道:“怎么,今日来的若不是我,你便要用这耳坠里的针去杀他?临舟,你能承担起杀人的后果么?”

乔行砚本以为自己昨日真假参半的话已然将其糊弄过去,却不曾想对方竟是一字都未曾信过,装模作样的,一边哄着一边算计着等他跳进这个陷阱,亏他昨夜还因愧疚无端做了噩梦。乔行砚心中恼怒不可控,当即便嗤道:“用不着你管,大不了就是一命抵一命。”

裴归渡闻言更是生气,他本以为对方赴约只是想劝郭弘不要与他来往,但又担忧郭弘心思不纯反将其算计了,这才临时给了郭弘一个甜头,叫他这五日内都忙于朝中之事。起初郭弘还有些纠结,问他能不能将事情往后延一天,这话一出便令他更加确定了小公子撒谎骗他,且猜测真正的约见时间是今日。

抱着侥幸心理,他查出了郭弘平日常待的雅间,在此候着,期间闲来无事点了支熏香,想看看那小祖宗的防备心究竟如何,结果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精彩,实在精彩,裴归渡恨不得将人锁在自己屋中,也省得此人总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乔行砚将耳坠紧紧攥在手中,裴归渡担心他气急之下真将其拽断,是以不敢擅自去夺他的东西,只得将人圈得更紧了些,不让他继续挣扎着做些不好的事情。

裴归渡蹙眉沉声道:“临舟,你不是说他约你五日后在最右侧的雅间见面么?怎的,想来你约的不止郭弘一人?”

明知故问,装模作样,可恶至极。乔行砚心中怒骂,说出来的话却只是带着嗔怪语气的抱怨,道:“小裴将军料事如神,反将我一军,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佯装不知情的模样?”

“惺惺作态?”裴归渡嗤笑一声,抬手捏住对方的下颚,咬牙道,“临舟,我若惺惺作态,昨日便不会将你放回宴席上,许济鸿私下找你时我便该冲上去同他将淮安城一事说道清楚。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由着你,可你却在明知郭弘不是什么好人的情况下还要骗我,偷偷同他见面。临舟,他官任户部侍郎,与旁的世家公子不同,你可知毒杀朝廷官员是何罪名?”

乔行砚一怔,心道竟只是在气此事么?他沉默片刻,最终妥协道:“我并未想杀他。”

裴归渡深吸一口气,道:“可若屋内之人是他,点的香是穗厘香呢?”

乔行砚瞥一眼桌案上的熏香,破罐子破摔般闭了双目,叹了口气,最终将声音放缓,道:“文修就在门口候着,若他行不轨之事,我立马便会摔杯叫他进来。”

裴归渡轻蹙眉眼,显然是半信半疑的模样。

乔行砚彻底放弃了,挣扎的力全然松懈下来,只靠在对方怀中,无奈道:“本就约好了见面时间,我此行只是想确认一番他与你合作的诚意有几分。若当真只是睡一觉便能改变的事情,你又何苦费心放在他身上,不如直接去寻郭孝悌。”

裴归渡在听到“睡一觉”那三个字时皱了眉,却也没有打断对方的话。

乔行砚无奈地睁开眼睛,道:“可以松开了么?我手腕疼。”

裴归渡一怔,低头瞧一眼已然被自己拽红的手腕,这才将力松开了,任由对方从自己怀中离开。

乔行砚本就没休息好,现在这么闹上一番,更是身心俱疲。他坐在榻边,不去看对方,只觉心情复杂,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被识破谎言反将一军的颓败感更多,还是被对方怀疑设计的失落感更多,可说到底,确实也是他先撒谎。

乔行砚大抵是在禮州时过得太安逸,有些恃宠而骄了,他竟然忘了,裴归渡本就是一个精于城府之人,又岂会被自己三言两语诓骗过去。

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不对劲,裴归渡也将身上的刺全然卸下,半蹲在对方跟前,想去瞧对方,却发现对方只是将身子转个方向,不去看他。

裴归渡早就料想到了如今的场景,只是真当小公子不理他时,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裴归渡轻叹一口气,仰头看着对方,却不敢再去牵对方的手,他主动解释道:“郭弘放弃了与你见面,便已然是最好的答案了。”

他选择了与裴氏结交,又或者是,是郭氏选择了攀附裴氏这根枝。

裴归渡又道:“郭孝悌被革职,郭弘却仍是户部侍郎,春猎时,他将代表郭氏出席,所得成绩归入裴氏。”

乔行砚仍未说话。

裴归渡看一眼对方手中握着的单边耳坠,指缝间依稀可见一点红,他道:“这几日他都不会来醉君阁,春猎将至,他怕是都与兄长待在一起商讨春猎一事。”

乔行砚攥着耳坠的手紧了些,被对方看在眼里。

裴归渡微微蹙眉,心中泛起些酸意来,他又道:“先前有一事未同你说明,不过我想你应当也猜到了。我与御史大夫沈昱确实相识,只不过之间的关系不好明说,京都城中除了宋云与你,再无人知晓,就连兄长亦不知我与他有来往。”

乔行砚偏过头看他一眼,面上没什么神情。

裴归渡抿唇,道:“有些事还是得同你交代一声,若日后叫你从旁人口中听闻,怕是会更加生气。”

乔行砚看着对方,那神情仿佛在讥讽着“你且说,我保证不生气”。

裴归渡停顿片刻,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随即抬眼看对方,正色道:“沈昱他,似乎与你兄长,睡了。”

“什么?”

乔行砚确实在裴归渡意料之中发怒了,蹭的一声便站了起来,起身太快导致险些没站稳,裴归渡连忙跟着起身搀住他,结果便是被一把推开。

乔行砚看裴归渡的神情宛若在看一个从犯,好不容易哄好了些的脾气瞬时又降到了冰点,他无视对方踉跄后退的脚步,面上俨然只剩怒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又问一遍:“你方才说什么?沈昱,和我兄长?”

乔行砚哪里需要对方再说一遍,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先前便觉着兄长与御史台接触过多,私下又被沈昱扣在府中。可他起初只以为兄长是想干涉户部的案子,这才屡次同沈昱示好,可谁知?

沈昱这畜生,果然都是一类人,乔行砚心中暗骂道。

裴归渡哪敢再说一遍,只是将所知都说出,解释道:“你兄长想要干涉户部案子,可他不知道,沈昱早就知晓了他便是送证据之人,已然看在他……乔氏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只要他什么都不做,此事便能翻篇。可谁知,你兄长却是不放弃,我们在禮州以及回京途中的那段时日,他几乎每天都去御史台。”

此事乔行砚全然不知,他以为兄长接触沈昱,是在他回京之后才开始的。

乔行砚冷声反问:“如此他便能强迫兄长么?”

裴归渡闻言微微偏头,诧异道:“强迫?”

“难道不是?”乔行砚冷言质问。

裴归渡摇头,道:“那日我正在沈昱府中,听闻你兄长来了,我便在屏风后躲着,我亲耳听见,是你兄长主动提出此事的。沈昱一开始还拒绝他了,但耐不住你兄长执意如此。”

乔行砚狐疑地看着对方,他不信,他未曾听兄长提及此事。他追问道:“然后呢?”

裴归渡轻笑一声,无奈道:“临舟,我是听墙角,并非听床脚,然后沈昱就带着人回屋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此事的结果,我也是看在他是你兄长的份上,追问之下才知晓的。”

乔行砚面色更加不好了,他还是不信。

裴归渡看出对方面上的意思,也不打算如何去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只道:“我将此事告知于你,一来是此事我知晓的确实如此,我不希望将来你知道后,抱怨我对你有所隐瞒。二来则是,沈昱说的确实没错,户部一案牵扯甚广,可能远不止郭氏关注此案动向。若叫旁人知晓你兄长有意干预此案,恐对你兄长不利。我知你最是忧心你的家人,若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加以劝之,否则届时哪怕是沈昱,也未必能保下你兄长。”

乔行砚垂眼思索着,面色纠结之意跃然而起。

片刻后,乔行砚仰头看对方,正色道:“小裴将军,劳烦转告一句话。”

突然的生疏令裴归渡有些骇怪,但他仍是温声回复:“你说。”

“转告沈昱,若他对兄长当真有意,就不该在此时同他接触,更别提榻上之事,不过是自欺欺人,徒添一个忧心痴情的名头,自己将好人做全了,到头来还不是只想着身下的欢愉,全然不顾兄长死活,无情无义虚情假意之徒,孟浪。若无意,便该直接上书禀明,我乔氏何时与他沈昱有这般交情,需要他私底下网开一面?怎的,难不成真要我兄长以身相报?挟恩图报之事兄长肯做,我却见不得,大不了便是鱼死网破,休要在我面前作怪。”

裴归渡闻言一怔,一时竟不知此话究竟是在骂沈昱还是在骂他自己,颇有些心虚之感,可他又实在没有做什么挟恩图报之事,反而是自己上赶着要同小公子亲近。

乔行砚不知面前之人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以只催促道:“听见没?”

裴归渡嗤笑一声,忙道:“听见了,遵命。”

乔行砚嘁一声,心道果然一丘之貉,就没一个好东西,全想着身下的欢愉,一个研究着春宫图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人家。

乔行砚忽而将视线移到对方脚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要对方给他让路。

裴归渡顺着视线往下移,却是佯装看不明白,转而讨好道:“不能晚些再走么?”

乔行砚抬眼看对方,心中的气早已消得差不多了,大抵是因为气全跑到沈昱那畜生身上,故而此刻只是不耐烦道:“屋内燃了香,在下不及小裴将军见多识广,恐又无端接触了什么穗厘香之类的东西,届时人被搬走了都察觉不出。”

裴归渡瞧一眼桌案上燃着的香,笑道:“这只是普通的安神香,我从府中带出来的,是我平日常点的香。”

乔行砚瞥一眼,讥讽道:“原来小裴将军早就想好了,如何算计我,用这香吓我,让我以为中了郭弘的计?”

裴归渡抬手覆上对方的手,温声安抚道:“小公子不愿听我言传,我便只能这般身教了。”

乔行砚简直要被气笑了,道:“那我是不是还得多谢小裴将军?”

“举手之劳。”裴归渡倒是没脸没皮,顺着杆便往上爬,与此同时爬上小公子衣袖内的白皙手臂上。

乔行砚早就习惯了对方说话时不安分的模样,是以也没有将手抽回,只揶揄道:“好一个言传身教,举手之劳,是以才要学习那何为穗厘香,并将香囊偷偷拿走么?”

裴归渡摇摇头,道:“并非有意学习,只不过在禮州那日,于路边摊贩处买香油时,偶然瞧见了此香,便顺道同老板交流了一番。只可惜小公子身子矜贵的很,又娇又柔的,连普通的都受不住,恐那香将你折腾坏了,届时又不同我说话,得不偿失,便没买下来。”

乔行砚在对方提到香油时便已然红了脸,这越说更是令他越听不下去,当即便甩开了对方的手,往榻上坐去,撇开脸不看对方。

“孟浪。”乔行砚低声嗔怪道。

裴归渡见状满意一笑,没有再去打趣对方。

他半蹲在小公子跟前,再次抚上对方的手,将对方的手覆在自己脸侧,再用自己的手盖住对方的手,温声道:“临舟,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我都在营中,春猎将至,皇帝命镇远军与靖文军一同护卫围猎场内外的秩序,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同你见面。”

乔行砚看着对方的头顶,神色突然黯淡下来,抚着对方脸的手指也曲了些,他在对方的脸上揉了揉。

裴归渡又道:“平州又出了些动乱,南蕃商人与平州百姓起了争执,有数十百姓与之起了冲突。父亲被调遣至平州,之后有很长一段日子大抵都回不了禮州,只有母亲一人在禮州。”

乔行砚安静听着,攥着耳坠的那只手抚上对方的脊背,轻轻拍着。

裴归渡道:“春猎之后,恐怕待不了几日,我就会被皇帝调遣至平州。”

乔行砚拍着脊背的手顿住了,滞在空中没有动弹。

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动作,裴归渡只觉心中一阵酸痛,却也说不上什么好听的话,因为说出口的只能是假话。

裴归渡又道:“南蕃应该消停不了多久就会派兵攻打平州,此次动乱只是一个先兆,之后可能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动乱。父亲手中兵力不足,只能勉强支撑着处理小事,若南蕃军真的攻上了平州,只能由我带领京中的镇远军前去支援。”

乔行砚仍是没有说话。

裴归渡又道:“我会在离开之前将事情安排好,户部一案不会拖很久,只是在此期间,你切莫与之起冲突,更不可有鱼死网破的心。”

乔行砚沉默片刻,最终哑声道:“好。”

裴归渡感觉到脊背处又传来小心轻柔的抚摸之感,他笑了笑,道:“临舟。”

“嗯,我在。”乔行砚温声应答。

裴归渡又道:“临舟。”

“嗯。”乔行砚依旧应答,抚摸着对方的脸。

“临舟。”

“嗯。”

“临舟。”

“你若再只喊却不说话,我便不应你了。”乔行砚嗔怪道。

“临舟。”裴归渡乐此不疲。

乔行砚轻叹一口气,真的不应了。

“临舟。”裴归渡仍是喊着,不说正经话。

乔行砚抚着对方脸的手指往内扣,在对方脸上轻轻印出一个印子。

“还没你抓我肩膀时的力疼。”裴归渡没羞没臊地评价道。

乔行砚嘁一声,道:“那要不要回忆一下我那时的力?”

裴归渡一怔,随即蹭一声从对方腿间坐直身体,意外地仰头看着对方,问道:“可以?”

乔行砚被对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笑了,将视线移向高处,佯装随意道:“我瞎说的。”

裴归渡面色一沉,却是立马起身将人抱起,令其跨坐在自己两腿间,而自己则坐在对方先前坐着的位置上。

裴归渡郑重其事道:“我今日带了香油与穗厘香。”

乔行砚闻言立马沉下脸色,抬腿就要从对方身上逃走,结果反被对方一手摁住。

乔行砚怒而嗤道:“裴敬淮,你耍我?”

裴归渡嗤笑一声,道:“这话又不是我先提的。”

好一个倒打一耙,乔行砚嗔怪道:“你早便做好了打算,就等着我一步一步往里跳?”

裴归渡挑眉,没有否认。

乔行砚气笑了,偏头看向那香,还没发问,便听对方先一步解释,裴归渡道:“那香真的只是安神香,穗厘香还在我怀中没拆开呢。”

乔行砚更生气了,道:“这般理直气壮,裴敬淮,你挺自豪?”

裴归渡颔首,仰头凑上前轻吻一下对方的唇瓣,得意道:“相当自豪。”

“无赖。”

“小公子谬赞。”

都说**帐暖,可乔行砚却觉着,裴归渡就是一个喜白日宣淫的孟浪之徒。以往瞧不出,去过禮州之后却愈发大胆了,不仅将春宫图研究了个透彻,就连这熏香亦是了解得十分明白。

裴归渡心道不该,着实不该点这穗厘香,倒不是他招架不住,他反而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只是怕此次过得太好了,醉生梦死的,将来时刻都想着点这穗厘香,那怕是真的会将小公子折腾得晕在榻上。

而在二人因穗厘香缠绵至神志不清之时,打倒在地上的空烛台将门外的文修引了进来。

文修正要拔剑,看到榻上一幕立马便要冲进去,结果掀开帘子之后才发现那榻上另外一人竟是裴归渡,对方察觉到他后立马瞪了一眼,吓得他当即就跑出了屋子,关紧了门,于心中念了一整天的佛经。

午间,裴归渡将浑身淌着汗水且已然睡着的小公子搂在自己怀中,安神香与穗厘香的双重作用令他颇感疲惫,是以他打算睡一会儿再去替小公子清理身子。没想到这一觉竟睡到了天黑,更没想到,这一次未来得及清理,竟叫小公子生了一场病,足足烧了两天两夜才见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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