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春猎

乔行砚生病这两日乔瑄来看过他,二人面面相觑片刻,除了乔瑄单方面说些关心的话语便再无其他。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将他与沈昱的事情挑明,只是暗中吩咐文修多加观察,有御史台的消息便及时汇报。

除了乔瑄,乔婉也来看望过他,除了自己来看望,还带了姜从的意一同来,大抵是一些口头的关怀与名贵罕见的药材。

乔行砚是有些疑惑的,他与姜从虽然有些名义上的关系,但到底只见过两面,带句关怀便罢,名贵的药材确实没这个必要。深入问下去才知,原来这药材是江淮所赠,姜从借花献佛罢了。

乔婉不知,可乔行砚却知晓,江淮那满车的贺礼,除了金银珠宝便是玉器,哪来什么名贵药材,想必又是裴归渡暗中安排的。

病后第二日夜,乔行砚虽仍在咳嗽,嗓子又还哑着,但好在不再发热了,只是面色仍不算好,晚膳也没吃几口,以至于林秋娘又端了一碗热粥到他的院中。

林秋娘坐在乔行砚榻前,后者披狐裘靠着榻坐着,张嘴吃下对方喂来的粥。

乔行砚安抚道:“母亲,我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担忧。”

言罢,乔行砚抬手抚去对方紧皱的眉头。

后者自打进屋起便眉头紧锁着,不说一句话,只失神般喂着热粥,只字不言。乔行砚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是以安抚几句,没想到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将他怔在了原地。

林秋娘将手中已然喝完粥的碗放在脚边,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道:“临舟,你生这病,是否与小裴将军有关?”

乔行砚一怔,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恢复神色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吹寒风受了凉,与小裴将军何干?”

林秋娘将对方面上闪过的错愕尽收眼底,像是得到了什么答案一般,确定道:“临舟,你莫要诓骗我,替你擦拭身子降温的,正是我。你身上的模样,我是瞧得一清二楚。”

乔行砚这下彻底愣住了,没有回话。

林秋娘忽而蹙眉含泪,握着对方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舟儿,可是那人欺负你了?怎将你折腾成这副模样?我乔氏虽失势,却也不是他想欺辱便欺辱之人!”

乔行砚见状立马覆上对方的手,焦急安抚道:“母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母亲……”

林秋娘的情绪十分激动,忍了两日她早便忍不下去了,却也想等幼子身子好些再询问,结果没想到这话一出,她便彻底收不住情绪了。

乔行砚见喊不住她,便只能闭眼叹一口气,如实道:“我是自愿的。”

“什么?”林秋娘这下回过神来了,她含泪茫然地看着对方,又问,“舟儿,你方才说什么?”

看出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乔行砚竟有些没底了,他确实从来没想过,家中长辈是如何看待他有断袖之癖一事的,是以停顿片刻,才又说道:“母亲,我与裴敬淮之间,我是自愿的。”

林秋娘蹙眉不解,道:“裴敬淮?”

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唤对方的字,而非大名。

乔行砚握住对方的手,温声道:“母亲,他并没有强迫我,我与他……我与他是真心实意的,此次生病只是一个意外。”

“什么?”显然此事给她带来的冲击过大,她虽止住了泪,却还是难以置信。

乔行砚在对方手上轻柔地拍了一下,缓缓解释道:“母亲,我有断袖之癖,自小便有,在此之前未遇上良人,与既……小裴将军的事情,也是冠礼之后开始的。”

林秋娘仔细思索着,冠礼时,确实是临舟第一次见裴归渡,所以,是从对方替他拔箭开始的么?可那之后,裴归渡不是一直都在靖央么?二人是如何联系的?难道仅仅只是见过一面么?可,即便真心实意,又何至于弄得浑身都是,还将人折腾病了呢?临舟本就身子不好,这若是没轻没重的……

林秋娘实在不喜欢裴归渡,尤其在想到那人还是武将后,浑身的蛮力,更加怜惜自家幼子了,如何都不甘心,想要讨说法,却又无从开口。

见状,乔行砚又试探道:“不知母亲,此事可同旁人提及?”

林秋娘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道:“自然未曾,且不说旁人,若叫你父亲知晓,不得提剑砍了那姓裴的?”

称谓已然从小裴将军变成了姓裴的,乔行砚心中替裴归渡捏把汗,想来自己在禮州那边得了喜爱,对方却是很难在自己父亲母亲这边讨到好,有了此次生病一事,怕是母亲之后都不会给对方好脸色了,乔行砚如此想到。

“母亲,此次确实只是一个意外,怪我自己夜间未添暖炉,受了凉,这才生了病,与他无关。”乔行砚颇有耐心地替对方说着好话。

却不曾想林秋娘根本不领情,她道:“不论此次是否为他的过错,我看在眼里的,便是他将你折腾得浑身青紫,到处都是痕迹。我瞧那印子,可是下了死手的。”

乔行砚有些语塞,罢了,穗厘香是那人点的,印子也是那人折腾出来的,说到底,他生这场病也是因为对方没及时帮他清理,到底还是自作孽。

乔行砚不再同她解释此事,只是道:“母亲,如今裴乔两边处境艰难……”

“我知晓。”林秋娘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我虽不懂朝堂之事,却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裴氏不好与之往来,可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做些与人为难之事。此事我不会同旁人说,亦不会同你父亲提及。”

乔行砚心中百味杂陈,说出口的却也只是:“多谢母亲。”

林秋娘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语重心长道:“母亲知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将你们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也比任何人都害怕被世人知晓你们的关系。”

乔行砚神色莫测,沉默不语。

林秋娘又道:“但舟儿,你要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母亲都支持你。”

乔行砚沉默片刻,随后颔首。

林秋娘轻叹一口气,道:“若是有机会,便将人悄悄安排着同我见一面吧,想来,此前也没仔细瞧过他的模样。”

乔行砚一怔,在对方带着笑意的注视下颔首道:“好,若有机会,定将他带来你面前。”

林秋娘笑了笑,轻抚对方的头顶。

二人相视一笑,又无言许久。

忽而,乔行砚好奇道:“母亲为何会觉得,与我……一起的,是他?”

林秋娘闻言冷笑一声,道:“到底是年轻气盛,那么多宾客在场的定亲宴,两人身上却染着同样的香,还自一处而来。得亏遇到你们的是我,若是你父亲,还不得剥了他的皮?”

乔行砚闻言同对方嬉笑起来。

果然比酒更误事的是香,乔行砚心中暗自下决心,往后一定要远离熏香,不管是什么香,都不能在二人身上闻见。

春猎之日如期而至,今日城门外行军队伍浩浩荡荡,当朝天子居于其中,护卫森严,朝中大臣及世家公子亦随队伍共同离京前往穹奚山。

穹奚山位于京都城北边,此处地广人稀,多鸟雀狼鹿,大片草原可供驰骋,周边更是不乏溪流湖泊,自然风光极佳,是以被选中作为今年的围猎场。

穹奚山距京都城并不算近,天快黑下来时军队才终于抵达了营地。围猎场的营地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由镇远军与靖文军合力护卫各方,尤其是皇帝的安全,是以到达后众人也是在皇帝的准许下先回各自的营帐安置整顿。

营帐按官位分,每位大臣不论家中出席几人,最终都是以一臣一帐进行安排,是以即便乔氏出席三位,却只有乔怀衷官任礼部尚书,最终也只能按照三人同居一帐来分。

反之,裴氏出席的三人皆居官位,便各得一帐,分而居之。

春猎唯男子可出席,故而除了皇帝身边带着皇后与最得宠的妃子,以及皇帝身边负责伺候的宫女,围猎场上便再无旁的女子了。

而此次春猎,皇帝身边伴驾的妃子,一位是孝德皇后,另一位便是兰妃娘娘,裴归渡的姑母。

夜间,大帐内,皇帝居于高位,两位娘娘居于高位两侧,三张桌案上皆摆放着由礼部备好的瓜果点心茶水。

烛火摇曳,皇帝身边的太监俯身在武昭帝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即便见他点了点头。太监朝帘边示意,随即帐帘被掀开,坐于右侧的兰妃娘娘在瞧见人来的那刻展露了笑颜,不再管桌上难吃的点心,只看着越走越近的人朝他们行礼时的模样。

“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兰妃娘娘。”

“免礼。”武昭帝也露出一个笑容来,即便睥睨的意味远大于这个强行展露出的笑。

裴归渡闻言直起身来,道:“不知陛下召微臣何事,可是猎场需要再增添些人手?”

“诶,朕召你前来并未要说春猎一事。”武昭帝摆摆手,随即示意对方看向兰妃。

后者自是了然,却也不好主动开口,好在兰妃看得懂局面,当即便玩笑道:“当真还是陛下说的话管用,先前寻了你几次都不肯应,偏要拿军中事务繁多来搪塞我,我这姑母当得果然还是不够。”

裴归渡见状抿唇一笑,接过对方的话:“娘娘说笑了,微臣乃武将,手中血腥气重,自然不敢同贵人过多接触,恐冲撞了不是。”

兰妃闻言也不直接责骂对方的疏离,反而是向武昭帝投去嗔怪的目光,随即便听武昭帝笑道:“好了,敬淮,此刻就我们几人在场,何必如此疏离?朕怎么说也是你的姑父,你这般同你姑母疏离,岂不是连朕,都只当成外人了?”

“陛下息怒,敬淮并无此意,只是父亲与叔父屡次教导我,不可无礼无节,即便面对的是姑父姑母,依旧该遵守礼法,而这礼法,终究是依陛下而定,若陛下恩准……”裴归渡拱手示礼,将后半段话咽了回去。

武昭帝闻言一怔,随即看向兰妃笑道:“你瞧瞧这小子,这是又想随性而行,又担心自己的脑袋,讨我这寻恩典来了。”

兰妃见状也笑着附和,道:“敬淮自小便这般,两位兄长管他管得严,偏又只是表面应承着,私底下不知寻我在中间说过多少好话。”

皇后瞧面前两位欣喜的模样,当即也附和道:“那陛下可不得遂了小裴将军的心意?”

“准,自然准。”武昭帝笑道,“想来,朕也好些日子未听敬淮喊朕一声姑父了。”

裴归渡了然,躬身道:”姑父。”

“怎还先叫姑父。”兰妃佯装不满道,“姑母都未曾瞧你同我见礼。”

裴归渡无声一笑,又侧身见礼,道:“姑母。”

当即,二人又仰头笑起来,宛若许久未见的亲戚一般。可究竟是不是真的欢喜,在座的人都瞧得出来,闲聊了没多久,裴归渡便知晓了皇帝召他来的最终目的。

武昭帝道:“这新一辈的世家子弟我都不甚了解,只知左相的长子,似乎精通骑射之能,不知敬淮可否与他有过切磋啊?”

裴归渡此刻坐在兰妃一侧的坐席上,闻言侧身看向对方,回道:“未曾,我上次回京太匆忙,没待多久便又前往靖央,此次更是一回京便忙着春猎护卫一事,是以别说切磋了,我就连许公子的面都没见上。”

“哦?竟如此可惜?”武昭帝叹惋道,随即捋了捋胡须,“那以你在京都这段时间与他们的相处来看,你觉得此次春猎,哪家拔得头筹的几率最大?”

裴归渡佯装思索状,片刻后道:“依臣之见,拔得头筹不好说,但骑射之术,我确实有听闻,李氏长子数上乘。”

武昭帝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是以挑眉好奇道:“哦?李氏长子?你指的是兵部尚书府中的那位?”

“正是。”

武昭帝啧一声,半信半疑道:“可朕听闻,李尚书家的长子常年流连烟花之地,反倒是他府中的二公子擅骑射,似乎比他更有机会拔得头筹。”

裴归渡佯装诧异,道:“竟是如此?我先前只听他们说李公子骑射之术了得,一直以为是长公子,想不到竟是二公子?”

武昭帝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便被掩去,随即又道:“朕以为,你会说郭氏长公子,或许氏长公子。”

围猎场四周驻守着两军士兵,士兵列队巡逻,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一对巡守士兵,整夜不断,尤其在皇帝与世子的营帐前,更是有众多士兵把守护卫。

裴归渡营帐内,他脱下两臂上的护腕,护腕之下压着的信纸随之滑落下来,对面站着的宋云见状弯腰捡起那信件,铺平展开,最终看到了一张地图。

宋云将信纸重新递还给对方,问道:“你临摹猎场的地图做什么?这东西不是在练兵的时候已经背下来了么?”

“不是给我的。”裴归渡接过那信纸,连同护腕一起藏在榻下。

“那你给谁的?”宋云刚问完就想到了答案,是以压低嗓音仿若做贼一般道,“给小公子的?”

裴归渡颔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宋云见状不屑地啧了一声,道:“至于么?他又不是什么三岁稚儿,还需要你亲自临摹地图?难不成还会走迷路了?”

裴归渡没顺着他的话,只沉声道:“穹奚山山道复杂,其间有三片竹林,一片湖泊,两条溪流,山中野兽众多,初到此处,稍有不慎就可能寻不到最初的路,保险为上。”

宋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倒不是初次参加围猎,穹奚山亦不是初次来,是以于他们而言,此地不过一个普通的猎场,可对于从未参加过围猎的乔行砚而言,却是十分危险的。

宋云道:“你明日打算亲自将这地图拿给他?”

“嗯。”

宋云歪了歪头,有些担心,道:“皇帝会将你放开么?去年他不是就叫你在一旁守着,都没让你上马参赛。”

裴归渡取下腰间的玉佩,将腰带解开,道:“会。”

宋云疑惑道:“这么确定?方才他召你入帐究竟说了什么?我瞧你笑着出来的,可现下心情却看着不是很好?”

裴归渡冷笑一声,心道哪是什么笑着,只是觉着皇帝装模作样的神情太滑稽罢了,他道:“皇帝问我,觉得谁能拔得此次春猎的头筹。”

“他这是在试探你与哪家有联系?”宋云思忖道,“所以你回答的什么?”

“李氏长公子。”裴归渡将腰带放在枕边。

宋云扯了扯嘴角,嗤道:“你可真行,李敬成那纨绔若是知晓了你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怕是做梦都得吓醒。”

裴归渡不以为然道:“他疑心我与郭氏往来,又担忧我接下来会接触许氏,是以想要我点郭弘与许济鸿的名字,可我偏不如他的意,我偏要将李氏也拉下马。三方之下,我倒是很好奇,我们这位皇帝陛下,会最先疑心哪位大人。”

宋云就着桌案旁的座椅坐了下来,一手撑着下颚,若有所思道:“郭氏与李氏都好说,两边本就已然被皇帝抓到了错处,可许氏是为何?就因为小公子曾与那许济鸿来往?他能掀出什么浪花来,皇帝未免有些杞人忧天。”

“许济鸿是太子伴读,想必皇后曾在皇帝面前提及过此人,加之乔氏先前有意与他往来,是以才引得他的注意。”裴归渡语气平平,好似一点都不在意许氏的死活。

宋云一边思忖一边颔首,忽而计从心来,道:“倘若我们将运送粮草的真相偷偷传出去,岂不是会加剧皇帝对许氏的怀疑?如此一来,太子岂不是又失一条臂膀。”

裴归渡几乎是在听到这话的一瞬就抬眼瞪向对方,冷言道:“宋雁南,适可而止。时局随时都在变换,希望你能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宋云被对方瞪得心里直发毛,却也不敢反驳,只小声抱怨道:“不就是担心此事一出会将你那小公子做的事情暴露出去么,还什么时局变换,骗鬼去吧。”

“什么?”裴归渡蹙眉看着对方。

宋云见状窘迫一笑,忙道:“没,没什么,我说我先走了,明日见。”

言罢,宋云便在对方看傻子的眼神中离开了营帐,他一边走一边感慨,此人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竟这么大的脾气?难不成又和小公子吵架了?不应该吧,他们自打定亲宴后就没见过面了,上哪儿吵架去?

难不成是因为裴敬淮这段时日寄给小公子的书信都没得到回复?那未免发作得有些迟了吧?

宋云想不明白,最终甩袖而去,回了自己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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