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镇远将军府后院屋内,梳妆台前的妆奁被打翻,发簪珠链落地的响声传来,妆奁落至裴归渡脚边,他一把将乔行砚抱至台上,用自己的手垫着其脊背抵靠在铜镜前。
乔行砚手脚失力,只被对方拱得被迫仰起了头,手指弯曲虚搭着对方的肩,十指不经意间缠绕着对方散落的发丝。
裴归渡发了狠地在对方颈侧留下一个红痕,继而在其耳边低声呢喃道:“临舟,你胡扯的本事怎这般厉害,在外便敢说裴氏谋反,撒谎眼皮都不带眨的?”
乔行砚唇瓣被吻得微微红肿,闻言也只是虚张着嘴小声换气,道:“到底也不是第一次了,自是什么法子好用便用什么,反正我瞧那姜氏不也被唬住了么?”
“这算什么?”裴归渡双手在对方腰间与脊背处摩挲,嘴角微扬,玩笑道,“狐假虎威?恃势凌人?”
乔行砚腰间被对方猛地一掐,激得他下意识便往身后的铜镜一撞,结果反倒被对方一把又拽了回来,双腿分开在对方大腿两侧。
“我瞧小公子身子似乎好了些,力气竟这般大,也不怕将铜镜撞碎了。”裴归渡看着近在咫尺的乔行砚打趣道。
乔行砚外裳滑落至肩头,此刻隐约可以感受到肩头披着的衣裳的力,是以他偏头瞥一眼,嘴角带笑不以为意道:“你若不怕我明儿个死在榻上,想做什么尽管来。”
裴归渡闻言眉头轻蹙,说话的声音也沉了半分:“呸呸呸,童言无忌,净说些没有由头的晦气话。”
乔行砚低头浅笑,道:“童言无忌?将军莫不是在说笑,我都二十一了,缘何还要被说成是孩童?”
“若非孩童……”裴归渡双手缓缓往下滑,停至其腰间,轻轻揉捏一把,轻声道,“缘何身量这般轻盈,腰上也没几两肉,瘦得惹人怜爱。”
乔行砚不以为意地抚上对方脸侧,食指指腹停至对方嘴角,缓缓摩挲,轻声道:“若我是孩童,将军这般待我,岂不是混账行径?”
裴归渡眼中含笑,揶揄道:“本就是混账,你一开始不就是这么骂我的么?”
裴归渡并没有将话说全,可乔行砚却知晓对方的意思,哪是什么一开始,分明指的是在榻上**之时。
乔行砚嗤笑一声,指腹忽而用力按压对方嘴角,顺着那点缝隙探了进去,搅弄对方唇齿,道:“将军明日需得早起进宫?”
裴归渡含住对方指腹,片刻后闷声道:“是,姜棹手中的信件至关重要,需呈至皇帝面前由他定夺,如此才有机会奉旨捉拿郭孝悌。”
乔行砚微微挑眉,将对方含着的手指抽出,就着指间的水润了润对方的唇瓣,不怀好意道:“那将军今日若晚些睡下,明日可有力气起身?”
裴归渡眉眼微蹙,像是有些难以置信,道:“临舟,我一直都没问题,只是担心你的身……”
“我无碍。”乔行砚打断对方的话,忽而将声音放软,双手勾住对方脖颈,将其往自己面前带,“将军,我没事的。”
裴归渡无言。
半晌后,乔行砚忽觉身子猛然腾空,臀部被对方用手掌托起,自己则是紧紧抱着对方的后颈,很快又在那股力下被对方抱到了榻上。
珠帘声不止,青纱帐落下,青纱摇曳间可闻拍打声与喘息声,偶尔还传来几声旖旎的呼喊声。
翻云覆雨间,床榻摇摆不定,咯吱作响。在那隐约可见的人影交缠中,一只纤细且骨指分明的手透过青纱缝隙抓紧了床榻边缘。
那只手的指节处隐约可见一点红,就连指尖也微微泛红。扣在床榻边缘的手随着摇曳的青纱止不住地发颤,又在刹那间张开五指滞着不动,只微微抖动,最终卸力般地垂在榻边。
小公子的手像是提不起半点力了一般,只搭在榻边垂着不动。片刻后那股力又重新顺着身后的力蔓延至五指间,掌心处,继而重新拽上搭在自己手背处的青纱上。
交缠的人影渐趋明朗,将军似乎发现了小公子逃窜的那只手,穿过青纱帐的缝隙便一把将那只手抓了起来。与之十指紧扣的同时一把搂起对方的腰,将其从湿了的被褥上拽起来,脊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裴归渡还是收了些力与时辰的,颠鸾倒凤一夜,次日乔行砚醒时已然是午后,榻上只自己一人,屋外的脚步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乔行砚面上带些不耐,却也坐起了身,起身后又龇牙一瞬,心中怒骂裴归渡几声,最终才勉强撑着浑身的疼痛下了榻。
裴归渡回府时,面色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差得吓人,府上没一个人敢询问原因,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最终看着将军在众人意料之中进了后院的屋子。
裴归渡推开门时,小公子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脖颈,手上的动作是在涂药,怪只怪昨夜有个混账不知轻重,将他脖颈处的皮肤都咬破了一处。
裴归渡看一眼桌上剩的饭菜与空了的药碗,面上的戾气才终于减了三分,即便还是能瞧出其中的不快。
乔行砚手中拿着药匙,正要往伤口上敷药时却被对方一把夺过装了药膏的药匙,与此同时身子也被对方扣着肩膀转了过来。
乔行砚仰头看向面前之人,打量一番对方的面容后道:“一回来便板着一张脸,事情不顺利?”
裴归渡微微俯身,将药膏往对方颈侧的伤口上轻轻涂抹,道:“我今日一早便将东西呈上去了,皇帝也下旨要我带御史台的人前去羁押郭孝悌。”
乔行砚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沉声问道:“是郭孝悌出了问题?”
“他死了。”裴归渡手中的动作不停,又从药罐中取了一些药膏出来涂抹到伤口上,正色道,“我已然是第一时间去捉拿郭孝悌,可到郭府时只见一场大火。火势是从后院蔓延开的,从郭孝悌的书房,烧至寝屋,最后烧到前厅来。他们似乎早有准备,火在我们到之前就烧起来了,等我们终于将火灭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大半是起火前就已经死了,剑伤。”
“郭孝悌是在何处被发现的?”乔行砚问道。
裴归渡将药匙放下,道:“灭火后在柴房里找到的尸体,人被绑着,颈处有勒痕。”
乔行砚神色警惕起来,道:“如此明显的杀人灭口,他好像生怕你不将事情继续查下去。”
“你觉得不是太子做的?”裴归渡问道。
“我若是太子,想要灭口,只能是将其掩饰成一场意外。”乔行砚不以为意道,“可他却多此一举,府中的人只杀一半,另一半被绑着活活烧死,就连郭孝悌的尸体也不处理,只任凭他带着那勒痕被火烧。好像对他来说,所作所为并非灭口,只是在玩乐的同时,提醒我们要继续查下去一般。”
裴归渡打量着面前之人,心中感叹怎会这般不谋而合,又道:“整个府院都是乱的,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乔行砚思忖一番,恍然道,“万相楼的账簿?或者说,太子一行人的赃款收缴记录?”
“不错。”裴归渡道,“照姜棹的说法,太子前些日子便寻过他,要他设法将郭孝悌手中的万相楼账簿取出,必要时将人灭口。可现如今姜棹已然招供,他更是从未对郭孝悌动手,太子也不会做出如此于己不利的事情,那便只能是背后那人干的。”
乔行砚垂眼思忖一番,讥讽道:“狗咬狗,一方是太子,另一方却至今找不到确切的证据。”
裴归渡见状笑了笑,道:“听小公子这意思,是猜到背后之人是谁了?”
乔行砚抬眼看对方,也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不好说,我可不敢瞎猜。只不过这人躲在背后便这般厉害,你当真不打算同你叔父兄长说道一声,叫他们早些做准备,也免得你那贵为郡王的表弟着了他们的道儿?”
“我自是早便同他们说过了。”裴归渡道,“叔父与兄长皆是深谋远虑之人,能看得清局势。”
乔行砚道:“可邓平康呢?如今姜棹被羁押,依法是该处以死刑,万相楼账簿不见踪影,郭孝悌又已死,就只剩他一人了。将军,他当初给我父亲用私刑的账还未算清,你不会打算视而不见,就这么放过他吧?”
裴归渡道:“账簿大抵是被他的人拿走了,若他的目标意在太子,那这账簿在他手中与在我们手中便是一样的。只要万相楼的账簿露面,上面所涉及的官员皆会被依法处置。虽说是根据所涉钱款判个轻重缓急,可此案涉及多方朝臣,届时进刑部是必然。只要邓平康进了刑部,那生死便都只由刑部说了算。”
乔行砚闻言半信半疑地挑了挑眉,道:“将军莫不是在诓我,若真是让邓平康进了刑部倒好说,可倘若那账簿不在那人手中,而是在太子手中,当如何?你又上哪儿去揭露他们的罪状?”
“公子。”忽而,门外传来文修的敲门声。
裴归渡本欲告诉对方自己早在回京第二日便给邓平康下了个套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曾想文修的到来让他将话强行咽了下去。
“进。”乔行砚看向门外。
文修推门而进,躬身道:“公子,醉君阁徐妈妈送来一封信,说是帮李公子带的。”
“李公子?”乔行砚疑惑道。
“徐妈妈?”裴归渡同样疑惑,“你何时与醉君阁的主人有联系了?”
乔行砚避而不答,只问道:“李敬成?”
文修略显警惕地瞥一眼裴归渡,却见那人还是在疑惑上一个问题,他道:“大抵是的,徐妈妈没多言,只是说自己是替旁人来送信的。”
乔行砚继续无视裴归渡的审视,只当着他的面拆开了那封信件,原先的疑惑也在看完信的内容之后得到了解答。
乔行砚顺手将信递给对方,就见后者略显不快地接过了信件看了一遍。
裴归渡面上带些困惑,道:“写信的是许承郧?”
乔行砚心中同样困惑,但是他没有说,只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裴归渡将信攥在手中,道:“他不是郭弘身边的人么?无端写信给你做什么,还用的是——李公子的名义?”
“记得这么清楚?”乔行砚忽而一转话锋,打趣道。
裴归渡一怔,随即笑道:“小公子这是平白泛了酸楚?”
“倒也不算。”乔行砚不以为意道,“只是感慨一番,将军竟能记住那只见过一面之人的名字。”
裴归渡打量一番面前之人的神情变化,忽而笑道:“确实少见。第一次瞧见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竟真与你长得有七分像,只不过像归像,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你们二人全然不同。”
“哦?”乔行砚有些喜闻乐见,“有何不同?”
“那可多了去了。”裴归渡揶揄道,“只不过这最大的不同却只有一点,那便是他只是他,可你,不止是你,还是我的。”
乔行砚闻言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地打量对方,继而缓缓起身,道:“文修,将人请出去,我要更衣出门。”
“喏。”言罢,文修便直直地上前几步,抬手做送客状,即便这本就是属于对方的屋子。
裴归渡见状难得没有第一时间给文修摆臭脸,只是对着乔行砚的背影道:“我进宫一趟,此次怕是不能与你一同去了。万事小心,出门多带些侍卫——”
裴归渡忽而沉下脸看向文修,低声道:“将人看好了,莫要让他与人单独相处,让侍卫守在门口,你寸步不离跟着。”
文修没有出言回应,只是不情不愿地颔首,最后目送裴归渡出了门。
醉君阁内,乔行砚与文修二人一同进了信中所说的雅间,侍卫则在门外守着,期间徐妈妈来过一次,只寒暄了几句上了壶上好的茶,便又在侍卫的注视下离开了雅间。
许承郧进屋时,乔行砚正倒了一杯茶抿第一口,见人来了他也没主动说话,只稍瞥一眼便又将视线移开,随后是那人站在自己跟前的模样。
许承郧看着面前之人有些愣神,像是在打量什么物件一般,眼中愈发深沉起来。
片刻后,许承郧缓缓开口:“我与你长得并不像。”
乔行砚抿了第四口茶,他将杯盏放下,指尖停在倒扣着的杯盏上,一边拿起一边不以为意道:“大多数人永远不觉得自己会像谁,可总免不了身边有人觉得你会像旁人,甚至像某些物件,唯独不是自己。”
乔行砚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推至对方跟前,道:“说吧,你找我有何事?”
许承郧眉眼轻蹙,最终却还是没有坐下,只在自己怀中摸索着什么。
文修见状立马警惕起来,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许承郧将怀中的东西取出放至桌上,那是一本厚厚的靛青册子。
许承郧将册子推至对方跟前,像他方才给自己茶水一般,沉声道:“这是在郭弘身死前一天夜里,我从他房中偷出来的。”
乔行砚半信半疑地翻开那册子,仔细看了一番后又听站着的人道:“我虽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却也看得出来这是账簿。郭弘似乎很宝贝这东西,将它藏在了床榻下面的暗格中。我也是那夜他走后,东西掉到榻下才偶然发现的。”
乔行砚又仔细翻看一番,这才确认,这便是万相楼近年来的账簿,上面记载了京都各官员偷缴赃款的明细,其中第一个名字便是太子顾适。
乔行砚将账簿盖起,抬头看向许承郧,问道:“你不是他的人么,为何要将这东西交给我?你知道这东西的影响有多大?”
许承郧闻言冷笑一声,可那冷笑很快又变成自嘲,他哽咽道:“乔公子,你可知这世间有多少身不由己?郭弘缘何将我留在身边,还不是因为我长了与你有七八分相像的脸。他身为郭氏长子,不敢叫人发现有断袖之癖,更不敢叫他父亲发现,他所看中的人是你,便只能平白将我掳了来。我需要银两活命,这才不得不委身于他,每日担惊受怕。如今他身死——对了,听闻他父亲也被火烧死了?万幸,不用再被威胁,不必再躲躲藏藏,我又何必将此物藏着,将他郭氏彻底击垮才能消我心头之恨不是么?”
乔行砚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全程都在观察对方的神情动作变化,一直到对方最后一句话哽咽着说完,他才终于道:“许公子,你知道这世间什么话最容易不叫人产生怀疑么?”
“什么?”许承郧一怔。
“真假掺半之言,最不易叫旁人怀疑。”乔行砚沉下脸色,他将账簿收起递至文修手中,道,“我信你是因为躲藏怕了,想报复郭氏。可我不信你这番话,是自己的意思。许公子,自打郭弘死后,便是李敬成一直接济你的吧?是他将你带到这醉君阁藏着,亦是他告诉你此账簿大有用处,这才有了这封信。可我瞧这信纸与信封上的字迹大有不同,信纸上的字端正有力,显然是琢磨之后好好写的,信封上的字却凌乱轻飘,看着像是临时才添上去的。除此之外,这两处的墨也不一样,信封上的墨显然比信纸上的墨味道要刺鼻些。信封上的墨我用过,这是徐妈妈她阁内自己用的,我早就觉着阁内的墨难闻,要她换了,她偏不乐意。”
许承郧一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本以为自己的小心思可以被藏住,结果还是被对方如此明了地就点破了。
乔行砚瞧着对方的神情嗤笑一声,又道:“我方才问过徐妈妈了,将你安排在此处的便是李敬成,是以信是他写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与郭弘之间存了什么矛盾,或者说是不知道兵部与户部存了什么矛盾。可如今想借我与裴敬淮的手替他清理道路,未免也太没诚意了?另外,许承郧,你既然不想平白替他遭这个罪,又何苦只是在信封上写他的姓氏?你敢与郭弘李敬成这两位赌,却不敢与我赌,赌我偏就闲来无事生了善意,乐意向你伸出一只手?”
许承郧闻言又是一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跪了下来,急道:“多谢公子!多谢乔公子!”
“起来。”乔行砚忽而沉下脸斥道,“原先不觉得与你多像,偏就裴敬淮在耳边说了一句,我现下见不得你这张脸跪我面前。”
“啊?”许承郧面上带些茫然,却还是被文修强行拉着起了身。
乔行砚缓缓起身,打量一番许承郧,又一本正经地同文修道:“我与他长得像么?”
“不像。”文修斩钉截铁道。
身后的许承郧却是更加茫然了。
乔行砚不看对方,只道:“我同徐妈妈说了,你去她那儿领些银两,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至于李敬成,他没胆子继续追着你,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便是。”
“喏。”许承郧大喜,又磕了个头。
乔行砚闻言啧了一声,呢喃道:“平白折了我的寿。”
言罢,二人便离开了雅间,同随行的侍卫一起回了镇远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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