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墓园看望姐姐的几天后。
林湄决定去姐姐林素的工作室整理遗物。走到楼下,却看到了一身休闲装的陈序站在工作室的楼下,微微仰首,听到脚步声他转头
眉毛扬起,“林湄。”他打招呼,语气里没有惊讶,仿佛只是碰巧路过。
“你在这里做什么?”林湄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受林素生前的委托,定期来检查她工作室的服务器备份状态。今天是例行日。“他指了指门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确实有一个微小的、需要专业权限的服务器状态指示灯在闪烁。
林湄输入密码,“叮”的一声,门开了。
工作室里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画架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调色板上的颜料已经干涸龟裂,一切都维持着林素最后离开时的样子。
林湄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进去。陈序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他没有四处打量,目光首先落在了角落正在运行的服务器机箱上,绿灯有规律地闪烁着。
“我需要几分钟检查一下备份日志。”他指向那个角落,明确地划定了自己的活动范围。
“请便。”林湄点点头,这让她感到自在些。
她开始着手整理画桌。上面堆满了草图、参考书和散落的画笔。陈序则在服务器前蹲下,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连接,指尖快速而安静地操作着。
空间里很安静,只有他偶尔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和她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然而,这种安静很快被一种无形的张力取代。林湄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使他背对着她。她发现自己在整理时,会不自觉地留意身后的动静。当她试图搬动一箱沉重的画册时,几乎在她刚用力的瞬间,陈序就已经无声地来到她身边。
“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接过箱子,手臂稳稳地托住底部,轻松地将它挪到指定位置。他的动作高效,没有多余的触碰。
“谢谢。”林湄低声道,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被拨动了一下。
她抚摸着那张被颜料弄得斑驳不堪的大工作台,想要转移注意力:“这张桌子,是我们刚搬来时,在旧货市场花两百块买的。姐姐说,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换一张最好的。”
陈序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台,然后落在台子边缘。那里,在一堆画笔和颜料管下面,压着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的色卡本。
“她后来买得起了。”陈序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林湄疑惑地转过头。
陈序走上前,颔首示意那本色卡本。
“这本《法国古典主义油画色系典藏》,全球限量五百套,需要三位业内大师的推荐信才能订购。”
林湄愣住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姐姐众多工具书里普通的一本。
他顿了顿,看向林湄,眼神里是深切的懂得。
“她只是把你能接触到、能感受到的一切,都悄悄换成了她能给得起的最好的。”
林湄的呼吸停滞了。林湄的指尖停在椅底——那里刻着姐姐的设计符号和她的生日。
她转身拉开恒温柜,里面整齐码着她常喝的酸奶,瓶身都贴着饮用日期。
每一瓶,都刚好是室温。
林湄原本下意识抵在桌沿、微微用力的指尖,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指腹下木料触感依旧,却让她感到刺痛。
陈序没有再说话,继续着他的工作。
在整理一叠信函时,她发现了一份全英文的展览邀请合同,其中几个关于数字版权授权的条款写得非常复杂晦涩。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正好与不知何时已结束工作、正静静看着她的陈序对上。
“怎么了?”他问。
林湄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合同递了过去,指着那几行条款:“这个看不太明白。”
陈序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
“这是标准的格式合同,但在这里,”他的指尖点在一个长句上,“他们试图获取你姐姐所有参展作品未来五年的独家网络传播权,包括二次创作权限。这个范围过宽,通常不建议接受。”
他的解释清晰直白,一针见血。
林湄有些愕然。他不仅看得懂,还能精准地指出关键陷阱。
“你……对艺术合同也这么了解?”
陈序将合同递还给她,眼神似乎有瞬间的飘忽,但很快恢复如常。
“林素以前偶尔会问我类似的问题。”他回答得轻描淡写,却在她心里投下了一块石头。姐姐,也会依赖他的判断吗?
她紧促的眉,慢慢的舒展开。
当她终于在一个抽屉底层,摸到那个熟悉的、姐姐用来存放重要文件的硬壳笔记本时,指尖竟有些颤抖。她打开它,里面除了票据合同,还夹着一张姐妹俩多年前在游乐园的合影。
照片上,林素紧紧搂着她,两人笑得毫无形象。
强撑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她飞快地低下头,不想在陈序面前失态。
一方深灰色的、质地柔软的手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她低垂的视线下。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试图安慰。
林湄怔怔地看着那方手帕,没有接。陈序也没有收回,只是静静地保持着递出的姿势。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窗外是城市的喧嚣,窗内是凝固的悲伤,和一个沉默的、递出手帕的存在。
良久,林湄终于抬起手,接过了手帕。布料触感微凉,带着极淡的、属于他的雪松气息,与她熟悉的画室味道混合在一起。
“谢谢。”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很轻。
“不客气。”他的回应同样轻。
他没有追问,没有打扰,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留给她一个消化情绪的私密空间。
林湄看着窗边的陈序,短暂的失神后,最终归于平静。
这天,陈序送林湄回家,她顺路去宠物店接了松松——那是她和姐姐一起养的比熊犬,如今是她唯一的家人。
刚打开门,一团白色的毛球就激动地冲了过来,围着林湄的脚边兴奋地打转,发出亲昵的呜呜声。
“松松,别闹……”林湄一边小心地挪动脚步,生怕踩到它,一边语气里带着宠溺的无奈。
她给松松的食盆添上狗粮,看着小家伙立刻埋头痛吃,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她蹲下身,手掌轻轻抚摸着它温暖、柔软的小身体,感受着那蓬勃的生命力。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小狗咀嚼粮食的细微声响。
林湄将额头轻轻抵在松松的背上,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现在,我只有你了。”
她没有看到,站在玄关处的陈序,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扫过这间虽然整洁却难掩冷清的公寓,掠过她微微单薄的肩膀,最后定格在她依赖地靠着那只小狗的姿态上。
他的视线渐渐失焦,好像联想到别的什么,眼睫轻敛,再抬眼时,眸色沉静如初,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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