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湄坐了第一班公交车回学校。车厢空荡,她靠着窗,看城市在晨曦中苏醒。回到校园,正赶上学生潮涌向教学楼去上早八课。她没课,低着头往宿舍走,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引来了涟漪。
两个抱着书本的女生与她擦肩而过,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还是清晰地钻进她耳中。
“她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我看见她坐公交来的。”
披发的女生略显惊讶:“不可能吧?她姐姐就她一个亲人了,出事之后,那些赔偿和遗产不都该给她吗?怎么还挤公交?”
眼镜女生撇了撇嘴,正要说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拉住同伴的胳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惊异和探寻:“等等,她姐姐……是不是就是林素?我表姐在星云科技上班,说他们公司去年重金请她画过一套NFT,在海外拍出了这个数!”
她悄悄比了个手势,继续道:“我表姐还说,她当年父母双亡,还要养个妹妹,从底层拼上来的,谁能想到,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人却……”
林湄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目光的焦距都没有改变。她早就明白,解释和争论是力的,但还是因为那些字眼——“死了”“遗产”像细小的冰刺,在她敏感的神经上轻轻扎了一下,不剧烈,却留下了一阵清晰的、冰凉的钝痛,没有一个词语不在提醒她林素去世的事实。她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抵着掌心。
她微微加快了脚步,将自己与那些声音拉开距离。阳光照在她脸上,有些晃眼。她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收敛在了这片无人能窥见的阴影之下。
“林湄!”班委叫住了她。递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辅导员让转交的,说是你姐姐那边……需要补签的一些文件。”袋子的分量很轻,落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宿舍里,清晨的光斜照进来,在林湄的书桌上投下不明显的光影。她正将几本厚重的画册装进帆布手提袋里。
李悦正对着镜子贴面膜,从镜子里看到她,含糊地问:“湄湄,收拾东西回家啊?”
“嗯,”林湄的声音很轻,手下没停,“拿些东西回去。”
王萌放下书,探头关切地问:“就回去一两天吗?周二的色彩构成课,老师可能要讲新作业要求。”
林湄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课程,作业,这些属于“正常生活”的词汇,此刻听起来遥远而隔膜。她继续将一支用了半截的炭笔放进笔袋,拉好拉链。
“看情况吧。”她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如果赶不回来,笔记就麻烦你们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李悦拍着胸脯保证,面膜随着她的动作起了褶皱。她转过身,看着林湄装东西,忽然叹了口气,“唉,你这回去一趟,宿舍感觉都空了不少。”
王萌立刻用眼神制止了李悦这无意间可能触及伤感的感慨,连忙打岔道:“对了,林湄,你桌上那罐没开封的浓缩颜料还要吗?我看标签都快晒褪色了。”
林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罐昂贵的钴蓝色颜料,姐姐林素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没舍得用。阳光确实把包装上的字迹晒得有些模糊了。
她走过去,拿起那罐颜料,冰凉的玻璃瓶身在掌心留下清晰的触感。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模糊的标签,停顿了几秒,然后将它郑重地放进了手提袋的最深处,挨着那些旧画册。
“要的。”她说,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异常清晰。
这个细微的动作和简短的回应,让王萌和李悦都安静了下来。她们意识到,林湄带走的不仅仅是一些日常物品,更是某些无法言说的念想。
林湄拉上手提袋的拉链,将它拎在手里,袋子看起来有些沉。
“我先走了。”
她没再多说,便转身离开了宿舍。
门轻轻合上。
李悦揭下面膜,小声对王萌说:“她好像……更瘦了。”
王萌望着那扇关上的门,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下,林湄刚才站立的地方,只有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在无声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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