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台乱了。
不知何故,素来好性情的宸夫人异常癫狂,时哭时笑,又砸又闹,唬得左右侍奉之人无不战战惶惶。
今日天王归来,难免腥风血雨。
夜雪初积,红萼香冷。
凛冬的风刮得人疼,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夫人安在?”
乍然,低沉浑厚的声音响彻宫台。
铁甲铿锵,肃穆簇拥君王而至,犹如乌云压顶,威势深重且压抑。
中常侍闻言,好一阵哆嗦,才颤巍巍从暗处爬起,赔笑迎接踏上丹墀之人。赶紧告罪,匍匐着拼命解释:并非众人怠慢,而是夫人喜好清净……
石骧面色不善,驻足凝视那道漱冰濯雪般的身影。
然后,深眸瞬息凶戾,泛起浓浓杀意。
“一帮废物!”他勃然大怒,一击狠踹,抽刀要劈了身旁聒噪老奴的脑袋。
余光所见,临风独立之摇摇欲坠,柔胰无力垂落,敲击了几片琉璃瓦,玉碎浅吟,于虚空处勾勒一抹惊悸的折痕。
石骧箭步飞奔,堪堪接住。
怀中人儿双眉紧蹙,毫无血色,晕了过去。
他既懭悢又恚恼,抓起身上黑氅仔细给她裹好,压抑满腹的不悦,动作轻柔地将她拦腰抱回寝殿。
贝阙珠宫,紫雾漾漾,随烛火明灭,墨落成画,转瞬即逝,如坠云山幻海。
一国之主亲力亲为,捧着他豢养的雀儿走入汤池,吻了吻鬓角,掬热水暖身,又喂了满满一碗药,才瞧她脸色好转些许。
“爬那么高做什么?”他揽住她的肩,语气诱哄道:“乖乖的不好嘛?”
博山炉燎烬最后一缕熏香,他替她擦拭妥当,系好袖衣,放入床榻间,准备相拥而眠。
此刻,雀生却苏醒了。
睁眼所见,不是茫茫天地,不是浩浩星辰,唯独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庞。
她开始挣扎,可惜弱小无力,何曾如愿。
那双精壮的手臂禁锢了她的自由,逐渐灼烫的桎梏愈发紧密而难受。
石骧只觉她的指尖清清凉凉,软绵地游走在他的胸膛,简直令人心痒难耐。
他猛然翻身跨压,抓着那双不顺从的小手往下游移,目光掠夺般地一寸寸打量。
乌云堆雪,铺陈华丽衾被。
容色泛起艳绯,鲜活、柔软,秀丽无暇得令人兴奋。
那双眸子,雾蒙蒙,浓浓烈烈,那么倔强。
他爱惨了她。
嗅闻恬淡,手掌眷恋,为之痴狂,重重抵弄。
他逼她攀附,她喙了他一口,他又回以另类的热情。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纵然被指甲狠狠掐出了血,他也喜欢得很。
“雀儿……”他畅快,喉间溢出轻笑,吻过落泪,呼唤道:“我的小雀儿……我掌心的雀儿啊……”
云带雨,浪迎风,回棹碧湾中。
从昏沉的噩梦醒来,雀生随意披上一件淡薄的褒衣,赤足走下床榻,冷冽的目光默默扫视四周。
奇珍异宝焕然一新,碎片狼藉不知所踪,殿内依旧整洁雅致。
徒留几道划痕,提醒她知道了什么,质疑过什么,恼怒着什么。
最初的悲愤,化为一种冰寒彻骨的仇恨。
仿佛落日熔金,浮光泛滥成灾。
星星点点,灼烧得她泫然泪下。
新一批的宫人忐忑捧上热粥,劝进用膳时,她竟破涕为笑,恢复往昔的文静模样,睨睥问道:“我很可怕,对不对?”
话音未落,一片跪拜叩首声。
她索然无味,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挥手让众人退下。
风轻扬,牵动罗帷,九枝灯烨烨生辉,氤氲出了黯淡的垂影。
“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真相如此。”
从某处传来男子的回复声。
嗓音寡淡,仿佛春雨敲击玉石,让人置身于幽幽空谷。
悄然,轻泠水雾弥漫了整座高台。
她知晓对方的能耐,当下绝不会有第三人,可以听见内室之中的真实动静。
没了顾忌,才吐出了那两个字。
“可以。”
雀生敛眉,嘴角微抿,“过去种种,总会留有蛛丝马迹。我不得不信,也无理由去怀疑,你骗我能得多少好处。”她深吸一口气,笑容萧瑟,又隐隐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原来人世间我还有亲人。”
她要讨个说法。
“你应该感到庆幸。”男子既似辩驳,又在安抚,平静陈述一个空洞的事实。
雀生却想大笑。
应该什么?应该遗忘全部的坎坷经历、屈辱过去,只须感恩,感恩乱世下她活得好好的?好到可以放下所有恩怨情仇?甚至还要自我反省,你都拥有荣华富贵了,何必死揪一处反复嗟叹?
她腾起怒火,喉咙炽热生烟,堵得焖痛。
该庆幸什么,庆幸所谓的亲人手可通天,显得她更加藐小可笑,犹如蝼蚁,不配被踩死?
她以为她是一个人。
一个人孤零零活着。
襁褓时,就被丢进枯井。
那么多年,藏身尸山血海,混入灾民队伍乞活……风刀霜剑教会了她,软弱可怜换不来一丁点同情,蒲草有韧性,凡事靠自己咬牙硬挺才有活路。
谎言骗不了她,她不是自欺欺人的傻子。
可荒谬啊,猝不及防,这世界给了一记毒辣的耳光,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原来,她毫无尊严可言。
她的挣扎,她的奋斗……从来都被冷眼旁观着,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丧失自由、**……直至被草率认定价值所剩无几。
所谓的血脉至亲,找到她不过另有目的。
不必知会她一声,全不在乎她好与不好,反倒企图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哪怕得不到,大概也没关系,她的苦难,还可以当做一桩趣事来欣赏、一桩谈资来炫耀。
她活着,供一个人狎弄取乐不够,还要供一群人漠视鄙夷、轻慢挑选,当真光荣啊。
“同一血脉,天壤之别。”
唇齿间带出浓浓煞气。
雀生轻抚小腹,掐紧指尖。
那里曾孕育过一个小生命。
因为不被期待,自然而然,便失去了。
“哈哈!”
所谓的血脉至亲,没有一人出手相救。
窗外,白雪皑皑,纷纷扬扬笼罩八荒。一如曾经,在满殿神祇见证下,被那男人当众撕去衣裳,每一片雪花,似乎皆可将她躯体砸得粉碎。
太冷了。
“带我走吧。”她强抑哽咽,努力微笑。
不敢细想,是否每一次身体的侵犯、尊严的践踏,他们都看在眼里,甚至……她控制不住以最恶毒的心肠,去揣测那些的血脉至亲。
“你舍得?”
黑影巍然不动,唯有烛火摇曳,好似渊暗升朝霞,浮现零星亮点,又散作瑰丽光华,勾勒出了朦胧的挺括轮廓。
见雀生怔怔,十分耐心,补充道:“君王宠爱,荣华富贵,巍巍宫阙九重高台上,你拥有世间女子所期盼的一切……”
“这世间落入窠臼之人,不缺你一个。”她不客气地打断,瞳孔灼灼。
“笼鸟槛猿,谈何尊贵!”
为了逼她就范,那暴君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从,他杀;她不笑,他杀,帮她的,他杀;害她的,他杀。杀了又杀,血洗几回,高台上她血债累累,高台下她亦负罪深重。
她垂眸,一双白净的手,多么柔弱,可也沾过无辜者的鲜血。
折磨她无数日夜不得安息。
“不用担心我会后悔。”她叹息,“你我互相成全,我谢你还来不及。”
静了一瞬。
男子语气依旧平常,却多添了一丝诚恳。
“聊表歉意,我可以帮你杀一人。”
雀生心领神会,拒绝了。
“我虽愚笨,但也略闻天下风云激变。他的江山,守不住。即使守住一时,亦迟早断送在其子嗣手中。不杀他,是因为知道他不怕死。我希望,他终有一日自食恶果,病榻前,面临矫诏乱政的局面。骨肉相残,大厦将倾,岂不更加痛快?”
男子默默注视片刻,徐徐靠近几步,停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第一次,雀生看清了对方。
容华独绝,世无其二。
改了改,最近在旅游,一直在走走玩玩,痛并快乐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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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凤凰在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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