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万物归于沉寂。
微风徐徐撩过墨绿的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数以万计的妖魔以贪婪的目光窥伺众生。
芪朝崖二十年,皇帝荒淫无道,时局不稳,朝内动荡一片,又逢天灾横行,民间哀嚎横生,饿殍遍野。彼时,妖魔两界大乱,众多精怪不再留念自己从小生长的家园,纷纷在肩上系好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包袱,一手牵娃一手抹泪,背井离乡。
可偏偏有一妖是其中例外,众生凄凉,他浑然不知;硝烟四起,他安逸自在;烽火岁月,他隐匿无踪。
此妖名班仰,于西南屿东县的荒园生长了数年。
为何说是生长?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自记事起,便在这荒园待着,独自一人望弯月而叹、赏午日而悲。作为一根绿油油的黄瓜花藤,最难以接受的事就是,荒园对所有的妖都下了禁制——所有的妖务必努力修炼,凡是将要化形之人皆有一次机会离开此地。”
一根每年都要疯狂长高的藤,最烦恼自己的藤蔓无处安放。小时候,班仰只是一根头顶带点黄的小苗苗,每天逍遥自在,只顾放声欢笑;长大后,班仰变成了满头都是绿的大条条,每天收腹缩藤,减小占地面积。活了那么多年,越活越回去。
逐渐,他眼里只余悲怆。后来,他神情斗志昂扬。变化之迅速,只因班仰将于今晚化形。
班仰思起此事就激动无比,以至于他支着下颌“咯咯咯”笑了一天。
“苍天,当初与我一同被困于此的共三十二根黄瓜,如今沧海桑田,明月朗照,只余我一人在这荒园孤独寂寞空虚,你们,当真舍得吗?”
他在质问,在咆哮,在怒吼!
他不明白,不理解,不甘心!
伴随着如此激奋的情绪,他开始了崛起之路!
藤梢处的嫩叶率先出动,在离左脚不到两寸的距离反复试探后,他终于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
下一刻,阴风四起,周遭的一切却像是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嫩叶霎时弯了身、畏畏缩缩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到班仰面前。
班仰:“……你能不能有骨气一点?”
嫩叶立即微微摇晃叶梢。
“罢了。”班仰抚额质问自己:“我跟一个叶子谈什么高风亮节?”
嫩叶不服,摇得愈加猛烈了。
班仰未理睬,自己斗志昂扬地朝荒园大门进发。
经过时间的积累,这扇大门已经破败不堪。尽管在班仰生长的那么多年里,他能从残垣断壁中寻得原主人非富即贵,但那不过只是存在于过去的辉煌罢了。
班仰迫切想要穿过那扇门,他拖着这丑陋庞大的妖身经历过太多嘲笑。植物成妖本就是最艰难的,更何况化形、飞升呢?故他们在这尘世间,没有丝毫地位。
曾经的讥刺、不屑伴随着他稳健有力的脚步再一次出现在耳畔。班仰眼眶湿润,他抬起藤条轻轻去触摸门上生锈的拉环,他感受到了无穷的光芒在笼罩着他。他,终于要完成多年来的愿望了。
然后他就被弹回来了。
“簌簌簌——”
正当班仰心如死灰之际,刚刚胆怯地躲在最后的嫩叶终于蹑手蹑脚地探出头来,向着如数万只鸦雀覆盖的黑暗天空指了指。
倒是忘了这条捷径了。
班仰内心重新燃起希望,无数疯狂攒动的代表自由的火苗将他推向另一方向。于是乎,他抱着必胜的心态开始了爬墙之路。
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尽数洒落凡间,也让未化形的班仰熠熠生辉。
娇嫩的绿叶在充满细小沟壑的墙壁上如蛇一般蜿蜒前行,须臾之间,他的根部从土壤中脱离出来。由于越发靠近终点,他已完完全全地挣脱了土壤的束缚。
双脚渐露雏形,虽沾染了些许微黄土壤,确是显得他的皮肤越发白皙。他的身姿在夜空中若隐若现,光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的肌理间,从而形成了一条条灿若星河的光路,光路曲折蜿蜒,直至冠玉脸颊处方才停止。
因此,他那骨骼分明的手在碰到泛着青苔的高墙时,竟将这黑暗生生撕开,周遭在须臾之间变得灿烂炳焕。
以新生之力拨万千混沌黑暗于弹指之间。
下一瞬,他唇角微微一勾,略显精瘦的身子在繁星下轻轻一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墙头上。
充满愉悦的眼神向高墙之下探去,班仰明白,他的努力终是换来了最好的结局。
他微笑着,纵身跃进繁华未来。
他幻想着,以后的美好日子。
他落地了,梦想终成现实。
他睁眼了,映入眼帘便是……
诶,我怎么跳回来了?
班仰立即起身,发觉自己确确实实是成了人,但不知为何愣是没摆脱这荒园和悲惨的命运。
下一刻,他恍然大悟: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了我一下。
“谁没事在这么重要的时间砸我啊?”
下一刻,他怒发冲冠:身后赫然有一男子,那男子抱歉道:
“是我砸的,不好意思。”
只见那男子身高八尺有余,身着玄衣,飞鸾翔凤。青丝三千悉数用发髻挽在脑后,只余几缕发丝扰了如利剑一般的眉。深邃的眼睛盛着无穷无尽的缈缈月光,这倒是让那黝黑的眸子染上了丝丝缕缕仙缘。唇色如樱绯红,鼻梁似山高挺。脸部轮廓硬朗分明,在这黑暗中,倒是被衬得柔和了几分。玄色长剑佩在腰间,月白色的纹路遍布剑柄,剑柄顶端,挂着一只十分违和的赤色玉佩。
但这丝毫不影响班仰对他的浓浓恨意。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就这么耗了半晌,班仰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后毅然决然搬起不远处的大石朝那男子砸去:“去你妈的!”
我好不容易能逃出去,老子连接应的泥鳅都打点好了,你却一股脑给老子砸回来了。
你若不残,天理难容!
你若不死,老子不服!
遍布黄土的大石如彗星陨落一般向那男子砸去。班仰本身力气就不小,再加上成功化形却未能摆脱束缚的愤懑,于是乎,他十分自信这一下会将那“伤天害理”之人砸得粉身碎骨。
可意外发生了,那石头不仅没伤到那男子一分一毫,还原封不动地朝他飞回来。
班仰丝毫不慌,他打小就是跟这石头长大的,最了解这石头,甚至连这石头上第一次冒苔藓的时间都一清二楚。故,班仰眼睛都懒得睁了,直接阖眸小憩,顺带把石头丢回去。
于是便出现了一个气势磅礴的场面:两男子半夜三更不安心休息,竟残忍的将一石头两面乱抛。这定是妖界百年难遇之奇景也!
班仰自忖:对面定是见他太过放松,竟心生怨恨,便暗戳戳加强了攻势。想到此处,他便觉得眼前这人最是阴险歹毒,心中对他的鄙视也更上一层楼。但是,他仍装作云淡风轻,毫无压力。
为的,就是让对面先自乱阵脚,然后慌不择路,随即便被自己弄死于顷刻之间。
班仰的想象很丰满,奈何即使过去了良久,他也没听见对方的哭喊求饶。他烦躁地睁开眼睛,想要探清对面的状况。
好不容易,他终于见对方眼神迷茫地望向一旁,这毫无疑问是个绝佳的机会。班仰迅速接好对面砸过来的石头,以毕生所不能想象之力向对面之人发起最后总攻。
然而,石头还没砸到,就听见一惊慌失措的声音:
“啊啊啊啊!鬼啊!”
凝眸一看,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刚想出声解释,只见那书生双手握紧背上筐箧的带子,双眼一闭,两腿一蹬,昏死过去。
班仰一看,赶紧冲上去救人。可惜没走两步,就被刚刚与自己作对的男子抓住了。
“你干嘛!人命关天啊!放开老子!”班仰出生呵斥。
“没必要,这男子为功名利禄抛妻弃子。一月之前,他的妻子为给孩子一口饭吃,自愿入了青楼。他便跑去青楼门口叫嚣,骂他妻子不守妇人规矩,放荡成性。足足闹了半月有余,他妻子没法了只能给他一些银子,他这才有了盘缠上京赶考。”那男子神色冷漠地说道。
班仰疑惑:“你怎知道?”
男子面不改色答:“家族技能,自幼习得。”
言下之意:他也是妖。
班仰继续追问:“如今情形,该当何解?”
男子轻轻眨了眨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妖冶的眼睛向班仰传递意味不明的信息:“当然是……”
班仰眯了眯眼,,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
“扒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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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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