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丽的朝阳撞破暗蓝色的天幕,一道飘逸的身影穿过皇宫的华丽廊腰,避开守卫婢女,轻捷地朝公主闺阁走去。
班仰今早回来时便向婢女问清,说公主昨日在皇后那里惹了麻烦,被关在长宁宫为皇后誊写《女戒》。
班仰:这不就是天赐的机会么?不就是父亲为我扶摇直上铺的路么?
他也不敢直接去,只好先在过道远远望去,见檀木大门紧闭,周遭连婢女都没有,他才掐诀进入闺阁内。
简单扫视一圈,屋内陈设出奇地简单,一桌几椅,桌上摆着一只瓷瓶,插着几只娇艳欲滴的牡丹,墙上歪斜挂着一幅富贵牡丹图。整体来说,素的太素,艳的太艳,搭配的狗屁不通。
正这么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吵闹声,班仰心道:不好,竟没想到李黎这么快就回来了。
什么都没拿到是不可能回去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
班仰皱着眉头躲到西南角,紧张之余环视四周,突然发觉从这个角度看花瓶旁突兀地摆着一颗黑色棋子。
棋子?!
突然想到什么,班仰快步走上前去拿起棋子,来不及打量片刻,檀木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班仰赶紧回到了自己房内。
回到房内后,班仰将棋子随意地丢在地上,为防外人听到,他特意压低声音道:“项古,是你么?”
说罢,棋子怪异地冒出灰黑色烟雾,不一会儿,黑色烟雾蓦地扩散成人形大小,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一张人脸来,仔细一瞧,正是项古的脸。
班仰未等他凝聚出全身便悄悄躲了起来,短短一两天就见到三次这张脸,说不谨慎那是假的。
等到项古好不容易有了人形,意识都还没清醒,便突然意识到:我怎么在这儿?
还来不及出声表达这一疑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一看,一根粗大的木棍便出现在眼前。下一秒,木棍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砸来。
晕眩感随着血液从额头留下,霎时间遍及四肢百骸。
等他再次醒来,自己已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他抬起头来观测四周,入目便是班仰满脸忌惮的站在一旁。
项古墨瞳神色不明地闪烁一下,他问:“怎么不把我嘴封上,不怕我大喊大叫让你的计划泡汤么?”
“什么计划?”班仰反问。
“何必装傻充愣,要杀要剐随你,别在这里假惺惺。”
“项古,你他妈看清楚我是谁。”班仰慢慢走近他,然后俯下身轻语:“别嚷太大声,要是让别人听到,我们都得死。”
项古抬起头来细细看了看,然后说:“班仰,这是哪儿?”
班仰道:“皇宫,我现在是个男宠,一个皇帝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角色。”
“这样……”项古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问:“你是不是去丞相府了?是不是有人冒充我埋伏你?”
班仰颔首。
项古继而道:“就知道是这样,李珥真是精于算计。”
“李珥?!”班仰心脏突然停掉一拍,“不是谢珏么?”
明明李珥看起来柔弱又娇气,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在谢珏的完全控制下,怎么可能是李珥呢?细想其实也对,天道考验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一开始就把真正的主谋摆在你面前?
上天降下磨难,偏偏让受磨难的人去猜谁是幕后主使。所谓经历磨难成长,更像是进入了一条永无休止的崎路,没人在意你在路上苦不苦、累不累,世人只在意你是否站在重点。
班仰努力不让自己带上怒气,道:“项古,我有一个猜想。我可能……是天道的儿子。”
没人回话,班仰好像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无所适从的气息。
突然,项古开腔:“班仰,你知道被人搞到牢里折磨几天几夜,醒了又被人绑在椅子上听笑话有多难么?”
看到班仰皱着眉低下了头,他为了不让班仰太为尴尬,急忙解释道:“其实,天道只是一个理而已。你还能化形,他连生命都没有,能够流传到今日,靠的只有世人秉持正义公理的一颗心。”
“那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来到我的身边?”班仰抬起头,眼底倒是没多少波澜,“你自称闺中牡丹,却怕那雨水,你说带我上京见识外界,却将我一步又一步往险象里套,我只是说了一句我是天道的儿子这种玩笑话,你便将天道解释得官腔十足。项古,你我相遇又究竟是为何?”
闻此,项古倒是没正面回答,而是转而问道:“那你呢,一个刚化形的小黄瓜妖,怎的如此聪明,逃过了险象迭生?”
班仰终于一愣,喃喃道:“不都是如此么?”
“不都是怎样?”一道稚嫩却透着杀气的声音打断二人话语,待班仰转身一看,李黎已然站在身后。
她面带和风般的笑容,却像一条危险的长蛇,吐着蛇信向他们靠近。
这模样,与谢珏可谓是一模一样。
“我年岁虽小,却也知道闯女子闺房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我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李黎慢慢悠悠地绕着他们走了一圈,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道:“还不快滚出去。”
她……她这是放过他们了?
班仰不敢大意,一边绕到项古身旁迟疑问道:“为何?”
李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述说起来:“我母妃原本是一个生性骄傲恣意的人,我皇兄是一个至纯至善之人是这宫墙害了他们的一辈子。我假借他人之手,我要谢珏和李珥死无葬身之地。”
“很充分的缘由……”一直未搭话的项古突然开口,“那你呢?”
“嗯?什么?”李黎歪着脑袋问。
“你不为自己?”
“我不重要。”
班仰着急询问:“怎会如此觉得?”
不知道为何,班仰在遇到李黎时,总会不自觉地放轻语气,甚至问出一些与话题无关的话来。
二人并未搭理他,也让他从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找到一丝自在。
此时项古已经挣脱了束缚,他揉了揉自己已经酸麻的腿,缓缓站起身来,闷声再问:“真的?”
“真的。”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三人面面相觑,直到项古再次开口:“她未骗我们,我们走吧。”
李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好心提醒道:“不要走大门哦。”
话未毕,班仰他们已掐着法诀离开了。李黎仍是笑着看着这一切,恰此时屋外风云巨变,滚滚黑云挟着瓢泼大雨悄然来临。
……
“你为何信她?”二人回到班仰屋中后,班仰仍是与项古保持一段距离,甚至将后背完完全全靠在柱上才勉强心安。
项古倒也同样保持忌惮,他道:“不信,只是腿终于不麻了,想离开而已。”
“你觉得这里还有多少活人?”
“一个也没有。”
“为何?”
项古没接话,只是用眼神打量了班仰一番,示意他拿出让自己可以放心的证据。
班仰瘪了瘪嘴,道:“你屁股上有痣。”项古回:“你骑着四不像。”
噫!此时他们突又想起自己与对方设过暗号了。
且问这班仰为何在丞相府时不问出这句暗号,缘由倒也简单,不过是年少经历的沉浮事少,一时冲动便什么都忘了。待尝过后果后便十分谨慎,以至于谨慎过了头,又将暗号忘了。
不用多说,项古多半也是如此。
班仰越想越觉得可以借机发挥一下,便故作无奈道,“这精于算计的皇宫,让我们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么活啊。”
项古也感慨:“刚刚你那镇定的模样,不会是故意装出来唬她的吧。”
“你说得对。”
“我也是。”
二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倒也应了一句不合时宜的古话:“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总归是要活下去的,班仰打开话题,“喂,你刚刚说的没有一个活人是什么意思?”
“这里所有人都在扮演一种扑朔迷离的角色,他们不告诉我们一点信息,只是一步步地将我们引入迷局,你看刚刚的李黎,有为我们提供任何的有用信息么?”
项古这么说着,班仰也附和地点了点头,并补充道:“我们现在完全处于被动中,这样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他们必须得打破被动,于是班仰继续说:“所以我们得合作,接下来我们必须坦诚相见才能活下去。”
“好。”
这声“好”让班仰充分认识到,同行三四月,他们俩唯一的默契竟是从未相信过彼此。那么刚刚那段对话,就不仅仅只是他在骗项古了。
“贵公子。”门外小太监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对话,“奴婢进来了。”
班仰用眼神示意项古赶紧躲起来,然而小太监竟已推门而入,班仰来不及多说,便走上前去厉声喝斥以避免小太监注意到项古。
“谁给你的胆子直接进来!”
“是皇上。”小太监微微鞠了一躬便当作礼仪,“皇上邀您共赏御花园。”
“我收拾一下就去。”班仰答:“你先走吧。”
谁知这小太监直截了当地回:“不用了,殿下直接跟我走便是。”
别无他法,怕项古被发现后他俩的小命都不保,班仰甚至都不敢回头确认项古是否藏好,只敢闷着头往前走。
班仰思考了一路待会见了皇帝该怎么说才能既套出有价值的话,又保全自己的小命,终于有一点头绪了,就听见耳旁有一道声音道:“别乱想,他们何其狡诈,你稍微有一点刺探的痕迹,他们就会立刻发现。”
是项古的声音,班仰看小太监并未注意,便略微转动脑袋寻找,却再次被提醒:“傻瓜,我在肩领上。”
这次他终于看见肩上多了几道白鹤纹饰,于是终于稍稍安心地抬起头,这么一抬头,便对上了不远处含着冷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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