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太子凯旋,举宫庆祝,朝中大臣间的倾向也渐渐偏向太子一边。

堂溪衡却浑然不觉般,半点不着急地整天与宋观岚待在一起,共同商量——

崔嘉宜与堂溪朗的事。

太子殿下当日在二人听来似是玩笑的诺言,好像要成真了。

宋观岚与堂溪衡来到崔府时,先看见一队队马车停在崔府门口,搬着箱子的宫侍鱼贯而入。

堂溪衡下意识遮了遮脸,才避过了宫里的人。

两人径直往崔嘉宜住的院子去,堂溪衡此次作宋观岚的随从打扮,因此进不得内院,只在外面等着宋观岚。

院子里装饰了许多金银缀饰,崔府的侍女都认得宋观岚,因而马上带她去见自家小姐。

崔嘉宜正坐在屋后的小池塘边,盯着池塘里已有败色的荷叶出神。

“家有喜事,怎么不高兴。”宋观岚坐在她身边,趴在石桌上歪头问她。

崔嘉宜转头微微一笑:“什么喜事?”

“你要和太子成亲了!”宋观岚腾的一下立起上半身,“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宋观岚看着崔嘉宜脸上并不高兴的表情,有些担心。

崔嘉宜微笑摇了摇头:“宫里教礼仪的嬷嬷早就来过,我爹娘也知道了……这件事。”

“那你怎么不高兴呢?”宋观岚很疑惑。

崔嘉宜又盯着那些残荷,良久后道:“宫里的生活不比在家,我娘万般叮嘱我,一定要多留心。”

宋观岚听后点了点头。

“我有时候在想,太子殿下的喜欢,又能在宫中庇佑我多久?”

崔嘉宜蹙眉时,眉眼间的忧郁浓重得散不开。

宋观岚不忍看她如此忧虑,便握住她的手,道:“你比我们这些人都知礼数,我相信宫中的贵人你一定能应付得来,淑妃娘娘虽严厉,但人是不坏的,又有皇后娘娘坐镇,大家不会为难你。”

崔嘉宜没说话,只是回握住宋观岚的手,微笑点了点头。

赐婚的圣旨下来得很快,婚期拟定于来年正月十五,差不多还有半年的时间。

太子要学习治国安民之道,提前退出了国子监,但时不时会经过学堂,然后含情脉脉远远地看崔嘉宜一眼。

崔嘉宜留在宫里的时间更多了,除了学习宫中礼仪,更多的是与各位贵人打交道。

宋观岚每每看见崔嘉宜被宫人带走的背影,总会不由得叹口气。

“怎么了?”柏里关心道。

“我是不是不该劝嘉宜与太子成婚呢?”宋观岚趴在桌子上,一手撑着头。

“情爱之事不是旁人能撮合或分清的。”柏里微笑安慰她,“崔姑娘是位玲珑人,她能应付好。”

堂溪衡在那头嗤笑一声:“她哪是担心崔嘉宜忙碌受苦,只怕是以后不常见到,心里埋怨太子。”

柏里听见后面一句脸色一变,宋观岚回头呛堂溪衡一句:“就你话多。”

临近下学,学生们纷纷起身离开,嘈杂人群中,宋观岚看见一个眉骨突出,眼窝深邃的胡人站在了门边。

经十多年间的交融,偶尔有胡人商队进京交易。

令宋观岚诧异的不是能在这里看见胡人,而是这人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的目光。

宋观岚不禁回想,她并不认识这人,为何他会用这种狼豹般的目光扫视自己。

等人差不多散完,柏里起身准备离开。宋观岚赶紧跟上:“等等我。”

这些天宋观岚都和崔嘉宜黏得紧,堂溪衡也缠着她,柏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宋观岚一起走过了。

如今突然听见宋观岚叫自己,柏里回头时目光惊诧,却又犹疑。

“怎么愣住了?走吧。”宋观岚笑着招呼他,然而一扭头,就与那胡人对视上。

宋观岚一愣,看见柏里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乌达收回目光,向柏里行了个礼:“公子。”

柏里抿唇嗯了一声,只是脚下没动,转头看着宋观岚。

宋观岚尬笑了两声:“你的随从……气质真是出众。”

柏里偏过头,向乌达道:“你先回去,我和宋姑娘有事要谈。”

乌达抱拳离开后,宋观岚好奇问:“他是你身边新来的随从吗?看着眼生。”

柏里点点头,对乌达的来历闭口不谈,只是说他是跟着胡人商队来京的,自己看他可怜,便带在身边做随从。

其实这话细究,宋观岚是很能发现问题的。

比如从不出宫的柏里如何能见到乌达,比如他如何能绕过皇城司和宫中侍卫,将一个胡人带进来。

可惜宋观岚没时间细想,学堂外慌张跑来的宫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宫人着急跑向堂溪衡,应是堂溪衡的心腹随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堂溪衡的脸色也顿时一凛。

他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宫人低着头紧跟其后。

宋观岚还想问问发生了什么,见两人如此模样,也不敢出声了。

不过当晚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晚饭刚上桌,宋极与宋观崖还未落座,先被宫里来的人带着陛下口谕叫走了。

宋观岚出来时只看见二人步履匆匆的背影,和面带愁容的母亲。

“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宋观岚问。

“边疆异动。”温露随口一句,却让宋观岚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往日爹娘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政事,若是父亲驻守的边关出事,何必要将宋观崖一同叫去,母亲也是一脸担忧。

温露没向她多解释,交代宋观岚吃完饭就好好睡觉,自己披了件斗篷,也骑马出府了。

府里闹成一团,宋观岚如何能安心吃饭。

她随意扒了两口,也想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她转念一想,自己就算进宫,只怕也见不到人,问不到消息。

要紧时候,宋观岚忽然想到一个人。

崔嘉宜刚从宫里回来,进闺房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侍女传报,将军府的小姐来了。

已近戌时,天色渐沉,此刻宋观岚找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嘉宜也不敢耽搁,让侍女赶紧带人进来。

宋观岚一进门,崔嘉宜就被她拉住了手:“嘉宜,你经常在宫里,知不知道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崔嘉宜被她问懵了,但马上道:“今天宫中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我看见一些大臣进出御书房。”

崔嘉宜向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心领神会将门带上守在外面。

“怎么了?”崔嘉宜给宋观岚倒了杯茶。

“我爹和宋观崖被叫去宫里,我娘也跟着过去了。”宋观岚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要找谁问清楚。”

崔嘉宜片刻犹豫,斟酌了字句才开口:“我听太子殿下提起,近些日子柏将军驻守的北疆边关颇有异动。”

柏将军……不就是柏里的父亲吗?

宋观岚忽然想到了一些事。

柏将军虽归降,但皇帝对他终究是不信任的,不然也不会把他唯一一个儿子留在宫里。

如今柏将军驻守的地盘异动,为了以防万一,皇帝自然会召集文武大臣商量对策。

是打是降,是故作不知还是略微敲打,就看今天晚上了。

“不知道柏公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崔嘉宜叹了口气。

那副陌生的胡人面孔忽然出现在宋观岚脑海中。

崔嘉宜看着宋观岚莫名打了个寒颤。

“我先回去了。”宋观岚撑着桌子起身,“嘉宜,谢谢你了,今天的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崔嘉宜看她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想派人送她,却被宋观岚拒绝。

一出崔府,宋观岚便坐着马车直接往宫里去。

宫门已经禁止出入,宋观岚想了想,出示了自己的将军府令牌,很轻易地就进了宫,只是玲琅被拦在了外面。

宋观岚没去过御书房,沿路的宫人也少,她几经波折,总算的找到了御书房的位置。

院子外有许多侍卫,宋观岚不敢上前,就坐在墙角等候。

与此同时,几墙之隔的御书房内,皇帝九皇子,与将军府二人对坐桌边议事。

堂溪衡巡视皇宫时,意外发现有刺客在宫墙上游走,他与之一番搏斗后,总算将他手里的几封密函夺下,只是自己受了些伤。

随后赶到的御林军急匆匆地为堂溪衡上药,一边禀告皇帝。

那几封密函在一打开,皇帝就变了脸色,连夜召来将军府二臣。

这几封皇帝安插在边疆的探子密函,皆呈报柏将军最近经常会见胡人,边关里的粮草也时不时有所变化。

“得防。”皇帝将密函反扣在桌上,手指抵在上面敲了敲。

“若是大动干戈调兵,或是派人调查,恐怕会引起他的注意。”宋极道。

堂溪衡也表示赞成:“眼下证据不足,若柏将军并无二心,此举恐怕会惹人心寒。”

皇帝思虑片刻后道:“人是一定要派的,得有人盯着。”

宋观崖站起身,拱手行礼道:“陛下,臣熟读兵书,自小随父在边境久住,自请前去边关,为陛下效力。”

他确实是目前最佳人选,但皇帝没答应,摆了摆手。

堂溪衡忽然开口:“父皇,太子殿下如何?”

其余三人看向他。

“太子殿下如今颇得朝臣信任,派去边疆可以历练之名,既不会引起注意,又能锻炼太子处理边境之事的能力。”

堂溪衡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只是宋观崖想起自己妹妹常常挂在嘴边,念叨崔府姑娘与太子成婚的事。

出乎意料的,皇帝同意了。

宋观崖不再争取,准备坐回座位。

不过皇帝叫住了他。

“听闻你与萧相之女感情颇深。”皇帝笑眯眯地问,“你们有没有成亲的念头?”

宋观岚看见一群宫人在外面开路时,以为父亲兄长出来了。

但出来的却是堂溪衡,看样子,似乎手臂受了伤。

宋观岚扒着柱子,只露出小半张脸悄悄看,但还是被发现了。

堂溪衡先是敏锐一回头,看见慢半拍缩回去的脑袋后,制止了身边侍卫拔刀的动作。

“我有东西落在国子监了,你们去帮我找找。”

宋观岚听见堂溪衡如此吩咐完后,就听见了慢悠悠的脚步声。

堂溪衡走了过来,一膝跪地,蹲在宋观岚面前,绕有兴致道:“宫门已经落锁,你怎么进来的?”

“我——要你管。”宋观岚担心着父兄,不欲与他纠缠,站起身要走。

“没什么事,宋将军和宋卫尉稍后就能回府了。”堂溪衡忽然道。

宋观岚的脚步微顿,她低头看着堂溪衡,想了想还是问:“你胳膊怎么了?”

堂溪衡也想站起来,只是浑身脱力般歪歪倒到:“没什么,小伤。”

“我去叫太医。”宋观岚一看他被血浸染的衣袖,就知道这人又在骗人。

然而堂溪衡伸手拉住了她:“不要让他们知道,别去了。”

宋观岚知道如今他和太子针锋相对,想了想便随了堂溪衡的意,只是担心他的伤口:“可是你的伤得马上处理。”

堂溪衡嘴唇苍白地从腰封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只是小伤,上点药粉就好了。”

宋观岚看着他发抖的手,可不受控制的动作,忍不住上前拿过药瓶和纱布。

已有凉意的晚风拂来,吹动了面前姑娘鬓角的头发。

堂溪衡看着宋观岚低头时露出的小巧白润的鼻尖,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在秋风中竟然开始发烫。

他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宋观岚一把抓住:“别动。”

堂溪衡不敢动弹了,愣愣盯着眼前专注处理伤口的宋观岚。

宋观岚却没有注意到他幽深的目光,专心给伤口上药。

明明是一道堪称血肉模糊的刀伤,药粉撒上去,能看见血流下的肌肉抽搐。

堂溪衡总是这样嘴硬。

宋观岚心想,给他缠纱布的手也暗暗使了些力气。

堂溪衡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忍不住道:“你给柏里上药的时候怎么那么温柔?”

宋观岚抬起头有些疑惑,但想明白后,她一把将没用完的纱布丢进他怀里:“你又是什么时候偷看了?”

“什么叫偷看。”堂溪衡捂住自己抽痛的手臂,可怜巴巴道,“我是无意中看见的,谁让你们总是不避人。”

宋观岚见伤口也处理好了,便直接起身,不欲与他多说。

但半跪着的堂溪衡忽然开口:“这是你第一次为我上药。”

宋观岚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堂溪衡头顶高束的金冠。

堂溪衡抬起头,他脸上是从来极少出现的诚挚笑容。

宋观岚有些发愣。

“我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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