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竺珏回到破庙,刚放好人,衡月两眼一黑,直冲冲栽下去,但还记得自己的馒头,在落地瞬间侧了下身,仰躺在稻谷上,累得大喘气。
他摸了摸馒头,幸好,馒头没压坏。
看向旁边的竺珏,竺珏脸上糊着血,身上的衣服料子很好挺滑,可惜破破烂烂值不了几个铜板。
休息回了点力气,衡月爬起身,去外面河里舀水。
擦洗干净竺珏,胸口一大条伤口外翻,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看得衡月牙酸,他从佛像桌子下翻出小布包。
“有点疼,忍忍啊。”
布包里装着艾草灰,衡月跪在竺珏身边,认真地将细细的艾草灰洒在伤口上。
“艾草灰止血很好的。”
“你怎么知道?”
衡月一点艾草灰舍不得撒掉,动作小心:“祝老头偷了城里太多人的东西,又有点功夫,城里面的人拿他没办法。好不容易他走了,偏生只收留了我一个,他们觉得我是祝老头的儿子,骂我是个小贼所以拿我出气。”
“祝老头?”
这不是什么秘密。
竺珏问了,衡月就说。
“收养我的老乞丐。”艾草灰全部用光,衡月拿过干净的衣服再轻轻缠上:“祝老头手快,喜欢偷东西,城里十个人有七个被他偷过东西。被偷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祝老头还学过拳脚,别人一找他打不过就仗着自己年龄大,躺在地上哎哟叫唤污蔑别人欺负他,大家都要面子只能憋着气。”
“好了!”
包扎好伤口,衡月满意欣赏自己的杰作,正巧对上竺珏的目光。
破庙里没有灯烛,只有清冷月光透了进来,衡月看着眼前这双漆黑的眼瞳,觉得好生熟悉:“你好像祝老头。”
然而两者相貌身高体型年岁不仅不相似,简直完全不沾边。竺珏不爱说话,祝老头刁钻赖皮,但竺珏的眼神让衡月莫名觉得他们好像同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肯定昏了头。
好在竺珏没多说什么。
把弄脏的衣服拿去河边洗干净,衡月又找来木棍给竺珏断掉的左臂缠好。一切收拾好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头睡在竺珏旁边,见人已经闭眼睡熟,衡月捞起洗干净的衣服给竺珏仔细盖上。
累了一整天的衡月闭上眼立马沉沉睡了过去,听见呼吸均与后,他以为睡熟的竺珏睁开眼。
竺珏看着盖在他身上,一丝不漏的衣服,漆黑的眼瞳慢慢变成红色。
一觉睡至天明。
尽管累到走不动路,为了能吃饱饭,衡月到点准时醒来。
全身骨头好像碎掉了,哪儿都疼。
嗅着带有冷意的空气,生怕惊醒竺珏,衡月轻手轻脚起身,拉了拉竺珏身上滑下去的衣服。取出怀里的半个馒头,馒头用布袋包着,白白净净圆圆鼓鼓,看起来十分馋人。
他分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放在竺珏旁边。
又检查了下竺珏伤口,见恢复得不错,衡月这才赶紧收拾好前往酒楼。
到酒楼时还是满满一大盆碗碟,衡月手比往常都快,至于真正的两位洗碗杂工则在旁边有说有笑,除非客人真的多,不然他们绝不会来帮忙。
晚上李哥又给了衡月三个馒头。
带着馒头回破庙,饿得饥肠辘辘的衡月难得没第一时间吃掉。
回到破庙里,见竺珏坐在稻草上,衡月两眼亮晶晶地凑上前,虽然这是第一晚,但这种回来后有人等着的感觉很好。
“你是不是饿了?”
他小跑到竺珏身边坐下,递出馒头:“我在酒楼洗碗,中午回不来,馒头是干净的,没吃过。”
有人陪着,寡淡的馒头都香了很多。
“你的伤好点了吗?”没等竺珏说话,想一出是一出的衡月咬着馒头,凑上前扒开他衣服瞧。
“你做什么?”竺珏避开。
耐不住衡月使劲贴,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往他胸前凑。
“你就这样敞啊?”衡月盯着胸口血红血红的伤:“伤得太深了,明天我再带点艾草灰回来。”
“受伤了要吃好的养养身子,这样才能好得更快。”
衡月看了眼破破烂烂的小庙,补身体的东西多了去,药材、鸡蛋、鱼、肉……可惜破庙空空如也。
他能给找不到食物的麻雀找蚯蚓,给断了腿兔子找鲜嫩的草,不能竺珏在他这里什么都没有。
吃完馒头,衡月吃光掉下来的馒头碎屑,起身拍拍衣服,在睡觉前,他道:“后天我上山找点桃仁、红花,鸡血藤和透骨草,大后天我再买只烧鸡回来。”
“做什么?”
衡月可不是做善事不吭声的人,他笑眯眯回答:“你左手断了,我没银两买药只能自己找药呀。至于买鸡嘛,我好久没吃肉了,你跟着吃点好补身子,哪能整天吃馒头。”
竺珏嗓音平淡,不信他一个小小洗碗工能有钱买鸡:“做不到别乱承诺。”
“你怎么不信我?”
稻草很干净,衡月每隔几天不管再累都会打扫干净,有太阳就抱出去晒。吃完馒头的他们此时躺在稻草上,他铺了很多,稻草很软还带着阳光的清香。
竺珏受伤了不方便翻身只能仰躺着,衡月侧身,不满地盯着竺珏,他生性好动,拽过竺珏一缕头发:“我,沈衡月,从来不骗人的。”
“哦。”竺珏冷淡地应了声,他从心底不相信衡月。
但他很好奇,若没记错一只鸡需要四十文钱,一个馒头才两文钱,按衡月来算他一天的工钱只值八文钱。
“不骗人?你告诉我,你怎么用三天挣到买鸡的钱?”
没应声。
被问住了?又在说谎。
竺珏本想奚落两句,侧眼,才发现衡月早睡熟了,粗糙泛红的手里还拽着他的头发。
竺珏:……
他厌恶地扯开这只的手。
又是天明。
衡月把剩下馒头再次分好,急忙赶去酒楼,见他昨天洗碗很快,今天碗盘不出意外变多,他默不作声和昨天一样快速洗完。
“小子挺厉害的嘛,越来越熟练了啊。”一个月三百文钱的两个洗碗杂工打趣。
“多干点,再过几年,我们就给大师傅求求情,给你提成正儿八经的洗碗工,到时候就能和我们一样了!”
“哎呀,沈小子可厉害着,哪能轮得到我们说话?来来来,哥哥给你端碗,好好洗啊,你手要这样才行,哪有这样洗碗的?看着手快,原来是瞎干一通。”
“这儿呢,这儿呢,别分心啊,还有油,没洗干净!你别一个劲图快啊。”
面对两个洗碗工的挑三拣四,衡月欢乐地接受,该洗洗,该快快。在管后厨的大师傅要走时,衡月抽了点时间,找到胖圆的大师傅。
“大师傅,我叫沈衡月,在后面帮忙洗碗的,明日我来不了。”
大师傅抱着满满的大菜,着急回去,什么沈衡月什么洗碗工,他不耐烦挥手:“知道了。”
告诉了大师傅,衡月在他们吃晚饭时,又道:“李哥,周哥,王哥,明日我来不了。”
“来不了就来不了。”
他们根本没把这个七岁大的小崽子放眼里,爱来不来,做一天工吃一天饭,挨饿的又不是他们。
深夜,洗完碗的衡月包好三个馒头,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回到破庙。
给竺珏敷完特意烧来的艾草灰,又给人仔细包扎好。
“明天可能会先饿肚子,不过山上能吃的东西多,野果子和野番薯都有,到时候我带点回来给你。”
“你不去酒楼?”
“是呀,明日给你找药。”
衡月又检查竺珏的左手,确定木棍固定得很好,安心躺下睡觉,明天难得能睡个懒觉了。
心情好,他就想说话:“竺珏,你伤好后要走吗?”
“仇家很厉害,会找到这里杀了我。”
“啊!”衡月小小惊呼:“你的仇家这么厉害?”
“你害怕可以把我扔出去。”
衡月深思:“你仇家来找你的,不会杀我吧。”
“你救了我,为什么不杀你?”
“可我好不容易背你回来,如果又扔你出去,我不是白背了吗?”
“哈。”竺珏冷笑。
衡月盘算:“酒楼里每天剩菜很多,我到时候多带些干净的菜回来,你有喜欢的吗?”
“你明天故意不去酒楼的?”
“是呀。”
“你昨天和今天多洗了碗。”
“你怎么知道?”衡月惊讶。
不用特意看白日酒楼里发生的事,竺珏看见衡月比前天红了些的手,就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洗碗?你这两天故意多洗,酒楼就会给你更多,明天你不去,他们玩了三个月即便只是洗碗也会手生,肯定会出差错。后天你再回去,后厨的人知道你有用,自然不会再只给你馒头。”
“哇!”饶是在昏暗的夜光中,衡月眼睛也亮得惊人,他从不吝啬夸赞别人:“你好聪明,你居然知道我怎么想的!”
衡月碎碎念:“只有这家酒楼愿意收留我,该做的还得做嘛。一个馒头一千个碗,一天洗四千个碗就能吃饱挺好的。”
他算得可精。
李哥少给他一个馒头,他会故意洗慢,恰好少洗一千个。
酒楼里碗碟多,即便在人最多的正午和傍晚,保证半个时辰有五百个碗碟一千双筷子够用就行。
早上人少,他多洗一些匀到正午用,下午洗的一部分挪到傍晚用。
他们不会管他洗了多少,只要够用就行,看似他每天都在忙着洗碗,但其实真正花费的时间能少一半。
不过洗的越多越快,酒楼对他要求越高不会让他有清闲,所以衡月只能卡着厨役们离开的时间结束。
今晚他故意留了傍晚的碗筷。
周哥王哥在他洗碗后,每日拖到巳时二刻才姗姗来迟,离客人最多的正午不到一个时辰,懒散惯了的他们一定会出错。
以前无关紧要,洗碗是他该做的,可现在还有个伤者,月例可以不要饭总得吃饱,只不过以后他洗的碗会增多。
“为什么?”
“嗯?”
“救我还给我疗伤。”
衡月被问住了,以前他救的小蝴蝶小兔子小麻雀,也不会问他为什么救它们呀!
救人还需要理由吗?至于疗伤,他能给为什么不给?就像救起小花后,这只懒鸟总缠着他要吃的,反正给小花挖蚯蚓捉虫子不是难事,那就挖吧。
竺珏说:“我仇人随时会找上门。”
“我会死,你也会死。”
“我身无分文,不会报答你。”
“对啊!”衡月猛地坐起身。
竺珏话音止住,眼睑轻敛。
夜色下,他清晰地看清衡月脸上的懊恼。
到底一语惊醒梦中人,衡月还是意识到自己救了个不仅麻烦还会随时连累他丧命的累赘,一刻不想多留,恨不得马上扔他出去。
他轻讽:“衡月,你到底还是……”
“蚯蚓蚯蚓,答应小花的蚯蚓怎么忘了?啊,前晚本来要挖蚯蚓的。”衡月痛呼,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算了,明天给小花多挖几条。”
衡月自说自话,复而躺下,才想起竺珏:“你说什么?”
竺珏:“……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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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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