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响，这静默的一切昭告着方才她所说的话有多荒唐。

此刻徐慢是醉的，但也是清醒的。

她清醒地知晓现在的她有多卑微, 有多低贱。

一个背叛了她的男人，她竟然还对他留有期待, 竟然还苦苦哀求他不要与别人结婚。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里扩张, 刺骨的风钻入四肢骨骸, 徐慢早就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回不了头, 就算她哀求也没用。

可她还是心有不甘。

“江廷，你不爱我了吗？”

她哑着声问他, 风将这微弱的声响吹得支离破碎。

江廷还是没开口。

徐慢看着马路对面平矮的楼房, 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这几天我总能想起我们一起在家里看电影，你坐在我左边不苟言笑的样子，每次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你就面无表情地从抽纸盒里拿纸巾给我擦眼泪。就这么小的一件事，可是我却觉得好温馨好幸福。”

在徐慢的想象中, 她和江廷的婚后生活就该是那样的。

她还沉浸在过往, 江廷的回答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他说：“是吗，我不记得了。”

指甲抠进肉里, 钻心的疼, 徐慢宁愿他没有回应, 也不希望听到这样的答案。

“那你还记得些什么？”啤酒瓶放在地上，徐慢拿起来喝了一口，发丝被风吹得糊住一半的脸, 美得瘆人，“你还记得你说过要陪我一起打游戏，和我一起去玩密室逃脱, 你还说今年和我一起去月峰山，你说过的话，怎么都不算数了呢。”

“徐慢，”江廷的声音冷冽，呼唤她的名字时不带一丝柔情，“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谎言。”

“可是，当时，你下半句说的是——”徐慢咬着下唇，一字一顿地往外说着，“你说，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谎言，但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昔日的情话现在听起来异常刺耳，只是将它复述出来，徐慢就觉得难受。

“事实证明，连这一句也是谎言。”江廷不痛不痒地说着，好似这句话与他无关。

徐慢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也不明白自己那天离开时明明意志很坚定的，但到了这个瞬间，只是几瓶啤酒却让她忘了自己。仅仅三年，她爱他已经爱到失去了尊严。

“徐慢，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江廷叹了叹气，徐慢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眉头一定是皱着的，唇角往下，眼神里写满了不耐烦。

“我要结婚了，我和她会有新的生活，过几天锦府会住进新的女人，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徐慢听不下去，立刻把电话挂了。

光是听到这几句话就足以在她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再添几道新伤。

夜幕降临，在马路对面，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角尽头，一位衣着矜贵的男人站在那，一旁的垃圾桶上横着几根燃尽的烟头，他的视线穿过这拥挤的闹市，望向一盏正亮着的灯。

万家灯火，他望向的只有那一盏，可他知道，那一盏灯再也不会为他而亮。

男人没有在那停留多久，便离开了，好像只有那掉落在地上的烟灰才能证明他真的来过。

—

在新公司入职后，徐慢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

房租不便宜，但徐慢想着可以省掉交通费，综合来看，费用其实和住在城中村里差不了多少。

说起来很惭愧，毕业还没多久，徐慢已经换了两份工作，不是嫌薪水太低，便是觉得加班太累，长期在江廷身边呆着，她承认自己的金钱观的确受到他的影响。

当她发现辛苦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给江廷买一条领带，当她发现一颗袖口的价格就要一万块钱，她都会怀疑自己辛苦工作的意义，好几次，江廷见她每天每天拼死拼活地加班，他不经意地问起她一个月能拿到多少薪水，每当这时候，徐慢都会不好意思开口。

她的薪水，恐怕连他公司里的前台都比她挣得多。

她开始变得眼高手低，变得好高骛远，直到她发现，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会慢慢侵蚀掉灵魂的，她才重新开始找工作。

这些年，徐慢没有存下多少积蓄，如今离开江廷，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废物。

没有存款、没有好的履历，她恍然觉得自己此前那么抗拒成为江廷圈养的金丝雀，可她慢慢真的成为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多么可悲。

此前，江廷还帮她报了油画班和钢琴课，说是能培养气质，徐慢现在想起都觉得可笑，当时的自己是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呢。

她就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再怎么装扮，也不会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分手后徐慢再也没去过这些地方，直到油画班的老师给她打电话，说她上次画的油画还留在那，问她要不要拿回去。

徐慢想了起来，那是她为江廷画的一副油画，是他在家里工作时的模样，他戴着金丝眼镜端坐在办公桌前，阳光从身后的窗户照进来，他沐浴在晨光里。

徐慢最终还是要回了这幅油画，她把它卖给了当地的画廊，老板将就地给了她五百块钱作为报酬。

【失去爱情不会死，但没有钱一定会死。】

收到转账消息的徐慢，在朋友圈里发了这样一句话。

重新开始真的很难，徐慢不知道别人走出失恋的阴影要多久，对她来说，痛苦得像是无期徒刑。

这些日子，徐慢几乎每天都会想起江廷，白天上班时好歹还有些事情可以想，可一到了晚上，过往的片段就完全侵占了她的头脑。

也是在这段时间，她开始学会抽烟，只有在酒精和尼古丁里她才能找到片刻的慰藉，当烟雾从口中呼出，在眼前缭乱久久不散，她都觉得自己堕落却又快乐。

她开始在酒吧里流连，津城大大小小的酒吧她都去过，每个周末，她都出现在这些昏暗的场所，她常被搭讪，最高纪录的一次是一个晚上，被四个不同的男人索要联系方式。

这些男人里，有高的，有帅的，有说话幽默的，有温柔的，徐慢偶尔会添加一两个长得特别顺眼的，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徐慢都有种报复心理，既然江廷背叛了她，那她为什么不能和别的男人重新开始。凭什么她就只能挂在他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徐慢甚至想过，如果她交了新的男友，江廷会不会因此而吃醋，会不会因此而后悔当初和她分手。但徐慢很快就会否认这个想法，因为她知道江廷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他都不爱她了，又怎么会在乎她和谁在一起。

这天，徐慢再一次喝得烂醉，酒吧里灯光昏暗，她神志不清认错了人，抱着一个路过的男人不肯撒手，对方怔愣了片刻，礼貌地向她解释了一番，可无论怎么说，徐慢就是不肯撒手。

她勾着对方的脖子，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后，对方还是个学生，脸红耳赤又心猿意马，角落的卡座里他的同学一脸艳羡地看着他，有人还拿起手机录了视频。

“江廷，我好想你，你、你待会带我回家好不好？”

埋在对方的颈窝，徐慢含糊不清地说着话，眼神迷离，愈加撩人。

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满脸蕴着怒火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身后，将她从陌生男人身上拽了下来，金丝眼镜下狭长的双眸里藏着狂风骤雨。

肩胛骨被捏得生疼，剧烈的痛感让徐慢的酒意一点点褪去，她看到许久未见的江廷就站在她面前，不是幻觉，也不是梦，是活生生的人。

她还没说话，江廷就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在角落的某处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拍摄视频的男学生身上，语气是命令式的：“现在，把那段视频删了。”

那男学生原本还想再回一句嘴，但看到男人阴沉的脸时，立刻认了怂，将刚才拍摄的视频删得干干净净，还把手机交到他手里让他重新检查了一遍。

处理完这一切，江廷拽着她离开了酒吧。

在马路边上，他松开了徐慢的手。

他薄唇轻启，说出那句最伤人的话，他说：“徐慢，你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了吗？”

夜晚的风很大，徐慢身上环绕着酒气，可人是彻底醒了。

这句话将徐慢对江廷最后一丝幻想也击碎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一句。

她喉咙干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活不活得下去，那也和你没关系。”

“你抱着别的男人，喊着我的名字，这也和我无关？”想起刚才那一幕，江廷的太阳穴又开始胀痛，呼吸慌乱，有些事情他不敢再往下想，“万一出了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路灯下，徐慢的身影单薄又孤单，她就站在江廷面前，可他们的距离又是那么远，她宁愿刚才自己喝得再醉一些，那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

“不要再来这样的地方。”

徐慢没说话。

“听到没？”他的语气近乎命令。

“你管不着。”徐慢侧身站着，双手玩着卫衣上的抽绳，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们都分手了，你还关心我做什么，更何况我是成年人了，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用不着你指指点点，你刚才的行为在我看来就是多管闲——。”

江廷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声音温柔如这夜色。

“徐慢，听话。”

一听到这句话，徐慢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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