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程放鹤这话一出,朝中某些人脸色一黑——正是跟随马丞相,知道季允底细的那一批。

若按临川侯所言,以皇帝的名义下旨褒扬此人,就相当于将他护了起来,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就要问责,更不可能随便拿去阵前斩杀。

——这个临川侯,是铁了心要和他们作对?

小皇帝早已养成遇事先问丞相的习惯,投过去目光,马翰臣道:“确是个忠仆,但毕竟是夏人,由陛下褒扬于礼不合。”

夏国与越国悄悄宣战,皇帝也知道,便摆摆手,“朕就不管这事了,临川侯回去——受审之后回去自己赏吧。”

赏是不赏了,但临川侯还得审。

临川侯一脉虽然没少掺和脏事,但向来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在朝中名声不错,几代也没丢过下狱候审这种脸。如今得罪了丞相失了这么大面子,岂能不让人惋惜。

可临川侯本人却从容淡笑,仿佛根本不以下狱为耻,反倒有些期待似的。

怕不是疯了吧?可自打临川侯公开拒绝为丞相党做事起,大家都觉得他已经疯了。

下朝后,侍卫上殿来拿程放鹤,也不动手,而是客客气气请他去刑部大牢。

程放鹤负手昂首随他们去了,走到半路却听身后有小跑的脚步声,回头见徐朴追来。

想起徐朴刚才在朝堂上帮自己说话,程放鹤也担心他被报复,但这里不是交谈的地方,便只意味深长地道了声谢。

徐朴说话毫不遮掩:“侯爷是如何抓到焦大郎的?”

程放鹤挑眉,“没抓到。”

“那侯爷方才在朝堂上……”

“但本侯确信,他们也没抓到。”程放鹤轻描淡写,“所以烦请徐将军替本侯留意着,若见到此人踪影,务必抓起来堵嘴。”

徐朴张大了嘴,神色震惊,“原、原来如此!侯爷这一招高明!”

几日前在侯府,高琛当着程放鹤的面威胁,却只说当日在场的工人,而不提焦管事,程放鹤便知焦管事不在他们手里。

徐朴又问:“那位叫季允的随从,侯爷此举另有深意?”

程放鹤“嗯”了一声,“本侯得护着他。”

二人正聊着,侍卫在旁催道:“咱们该去刑部了。”

站在半路太过显眼,徐朴忙说:“我送侯爷一同过去。”

又走了一段,徐朴压低话音开口:“若是为了护着人,不如走锐坚营的路子,虽不比陛下亲自封赏尊贵,至少身上有个名头,不会轻易让人欺负了去。”

程放鹤蹙眉,“若让马丞相知道……”

“今日在朝上说了那种话,招惹丞相的事,多一件少一件无甚分别。”徐朴坚定道,“侯爷真心待我,我必报以真心。”

程放鹤小小地感动了一下,眉头却并未舒展,“可你姐姐还在他手里。”

徐朴一怔,垂了眸子。

程放鹤打断他:“此事算了吧,总归季允在本侯府上,没那么容易让人伤着。你若有心,便遣人替本侯回府上传个话,找两个家人到牢房来——本侯不能白受这一趟牢狱之灾。”

说话间到了刑部牢房,程放鹤朝徐朴点点头,回了个感谢的笑。

不知怎的,他笑起来时徐朴忽地愣住,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像是被什么勾住似的。瞬息之后却又恢复从容,行礼告辞。

程放鹤是作为受审案犯被关押的,没有特殊待遇,一样要睡牢房。别的无所谓,可这牢房对洁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到处都是灰尘,连个坐的地方都没。

他要求清扫牢房,牢头碍着他身份,给他的破木板床过了一遍水,可腐臭是渗进缝里的,洗也没用。害得程放鹤不敢坐不敢睡,没日没夜地在牢里溜达。

好在他受审只是走个形式,次日便被提审上堂。他也不用人问,直接开口:“拿纸笔来,我写供状。”

堂官没见过这么爽快的,连忙奉上笔墨。

程放鹤在古代待了八本书,甚至刷过科举副本,写文章手到擒来。但他这回写的不是什么供状,而是一封声情并茂的认罪书,生动形象地描述了自己受人蛊惑的场面,深切地表达了对铸铁厂工人和广大纳税人的愧悔。

审案的堂官读着都动容,叹道:“临川侯不过是不察之罪,何必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程放鹤保持着懊悔自省的神色,“本侯巡查工厂,竟自己不解铸铁原理,轻易受人蒙蔽,实属大过。”

堂官听了一拍大腿,临川侯身份尊贵不问俗务,怎么能要求他连铸铁都懂?简直是吹毛求疵!

程放鹤噙笑道:“铁厂出事后,本侯听闻京郊闹了些民愤。这份供状若能传到民间,让百姓有人可骂,总归比怪罪朝廷的好。”

堂官几乎要激动得落下泪来,“侯爷当真是一片丹心!这等事情报上去,顶多也就罚几个俸禄,可您的名声……”

“只要顺利安抚百姓,本侯一人的名声有什么打紧?”程放鹤随手拂着袖子上的尘土,“反正自家人是相信本侯的,这就够了。”

这会儿有看守进来,对堂官附耳说了两句,他便道:“临川侯,你府上的家人方才过来,送了衣裳和吃食,衣裳一会儿捎进来,吃食牢房是不让送的。”

程放鹤根本没让人送东西,也不知道家里谁这样体贴。他收敛笑容,一拜道:“烦请稍候片刻,容我写封家书。”

“写什么家书?”堂官警惕问。犯人往外递书信,按理说不允许。

程放鹤道:“将这供状改成一封自责自罪的忏悔书,白之于天下——大人不会拦着吧?”

堂官听完起身就走,“侯爷自去寻笔墨吧,本官权当不知道这事。”

……

临川侯府书房气氛凝重,几名管事坐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人在沉默地用茶,有人心不在焉地翻阅府上档案,有人听了手下来报,重复了一句:“有个叫王冬的杂役今日无故不上工。”

“王冬?他去了何处?”这个声音破碎而嘶哑,来自榻上用麻绳绑住的季允。

他夜间才清理了身上淤血,涂过膏药,便听闻侯爷进了大牢的消息,立即趴不住了。他匆忙下地,走路时浑身撕裂般疼痛,可他硬是把每个管事的住处都跑了一遍。

管事们不如他着急,都打发他回去。他又去侍卫所找林先生,再往锐坚营写信,折腾一整夜喉头发炎,伤口也开始渗血,让随从瞧见报给大夫,林执中便做主将他绑了,不许他再乱动。

“王冬一个杂役而已,兴许偷跑出去躲懒了,季公子不必过虑。”魏清道。

随同临川侯入宫的管事也说:“是啊,侯爷下朝后被侍卫带走,经过殿外时亲口同我说的,只是去刑部走个过场,陛下无意严惩。”

季允张了张嘴没出声。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又问:“去牢房的家人回来了么?”

魏清道:“公子就歇一歇吧,该给的银子咱们都给到了,侯爷也不是大罪,刑部不会为难的。您带着伤操心,回头累病了身子,侯爷回来我们也不好交待啊。”

季允自知担忧得过分,惹人烦了,垂下头趴回去。

即便刑部不为难,侯爷不会受皮肉之苦,可牢房肮脏腐臭,侯爷那般爱干净的人哪受得住?他虽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可刑部的规矩他有所耳闻,也不知能不能送得进去。

他一边思索着,目光一边落在书柜架子里的画轴上。这画轴放的地方奇怪,卷得也匆忙,像是临时收起的,瞧那露出来的边角,似乎是一幅人像。

侯爷明明不在,是哪个随从在书房偷藏了违禁之物吗?

门口有人来报:“季公子,各位管事,锐坚营来人了!”

季允浑身一激灵,手腕被绳子勒得生疼,额头汗水聚在扭曲的眉目上,发出绝望却虚弱的喊声:“放开我!我和林先生一起找他们说情,我认得他们将军,必先护住侯爷……”

报信的随从道:“季公子,锐坚营就是来找您的。”

攻:侯爷在牢房受苦了怎么办,挨打了怎么办……得去救人!

受:z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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