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市里的各所学校越来越卷,为了尽可能早地赶完新课进度,增加高三复习轮次,文理分科的时间也越来越提前。
在这种趋势下,高一的上半学期才结束,分班考试就开始了。
私立学校原本班级就不多,这年理科10个班里分了两个实验班,展新月分班考发挥的还不错,顺利考入其中一个实验班10班。
和旧班级的同学才相处了短短一学期,大家都还没积攒起太深的感情就要各奔东西。学校也没留给大家太多伤感的时间,下午才出了成绩和分班名单,就要求大家在晚课前自己把东西搬进新教室,晚课就要开始在新的班级上课。
一下午教学楼繁忙热闹得像菜市场,兵荒马乱中,展新月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艰难穿梭在楼梯间,她得从一楼爬去五楼。
她在下面整理东西用了太多时间,好容易抱着她的第一批物品来到新班级,教室里人不算多,但位置已经几乎已经被占满了,不少没人的位置上也垒了厚厚的书,只有前排空了些位置。
展新月不想坐前排,站在教室后门处飞速用眼神搜寻着后排的空位,一路爬了五层楼,这会儿手上的书重得她快要抱不住。
被书遮挡了大半的视线忽然扫到教室最后一排还有一个空位,眼见又陆续有人走进教室,她没再迟疑,秉持着先到先得的原则,果断进门走了过去,将书一股脑堆在桌子上。
抱着重物太久,丢下书时她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不受控制地抖,于是决定稍微歇一会再继续搬她的其他东西。高中各种教材辅导书实在是太多,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还得这么上下跑三四次才能搬得完。
休息的间隙,她在教室里环顾一圈,打量着这个即将共处两年半的新班级,还有身旁这位,即将成为她新同桌的同学。
教室里这么吵,旁边的男生竟然睡着了。他应该来得很早,也或许恰好原本的班级就在这间教室,桌斗里的东西已经理得整整齐齐。
此刻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脸朝这边侧着,一只手挡在眼睛前,只能看见一截流畅漂亮的下颌线。
展新月好奇地看了他两眼,没多想。前排的位置也已经有人了,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扭过头跟她打招呼:“你好啊,我叫辛文华,5班过来的。你呢?”
“展新月,2班。”
辛文华点点头,“行,以后就是同学了,互相帮助哈。”
两人简单交流了两句,辛文华又转了回去,一屁股在座位上坐下了。他的椅子没放平,椅背搭着展新月的桌上,坐下去的瞬间挤得展新月桌子一摇,她厚厚书山最上边放着的杯子一个不稳,轱辘滚落下来。
展新月伸手去抓,没成功。硬塑料的马克杯带着小半杯水,好巧不巧地正砸在身旁趴着的男生额角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咣”的一声弹落在地上,杯盖被磕开了,杯里的水淌了一地。
展新月吓了一跳,从刚刚那声响就能听出刚刚那一下砸得很重,这处动静太大,前排不少人都转过来往这边看。
眼见被砸中的新同桌扶着额头慢慢坐起来,展新月连忙低头不住地道歉:“不好意思同学,砸到你了,你没事吧?”
好半天没有任何回应。她胆战心惊地抬眼去看他,一愣。
她这个误打误撞的新同桌,竟然是时子骞。
时子骞跟她初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又好像不太一样。他看着真的很困,冷不丁地被她砸了一下,这会眼神有点茫然,一侧脸上还有被手表压出来的浅浅红印,身上的冷意都淡了些。
这么近地站在他面前,他比她任何一次用想象去补充过的回忆更还要好看。但那瞬间展新月来不及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她只感觉自己非常不妙。
从她一学期的听闻里,这位少爷不只是气质生人勿近,脾气也很不好。而她,转入新班级的第一天,就直接把人家砸醒了。
展新月偷偷扫了一眼前面辛文华,见他也正不知所措地搔着头,一言不发。
“真的对不起,是不是砸的有点严重?要不要去校医院啊?”展新月知道辛文华应该是指望不上了,接着小心翼翼地问。
时子骞扶着额角,半阖着眼看了她一会,半天才像是终于搞清了状况似的,摇了摇头,而后默默往边上挪了挪,又转过头重新趴下了。
这是,不准备追究的意思吗?
展新月有点懵,和辛文华面面相觑。又站了一会,时子骞没再抬起头来。她终于放下心来,确定时子骞应该确实没当回事,才匆匆捡起肇事的杯子,又去找了拖把来拖地上的水。
当这个插曲终于结束,她再一次走出教室接着去搬她余下的书,走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楼梯间时,她感觉有点晕乎,心里浮现出很深的不真实感:那个她惊鸿一瞥就在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子骞,竟然成为了她的同班同学,甚至还和她坐了同桌。
而且他似乎,脾气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差。
等到彻底搬完东西时已经是饭点,时子骞在她某趟搬书的间隙就消失了,教室里剩下的人也早就不多了。她环顾一圈,没找到认识的同学,便准备一个人去食堂。
刚出教室,身后有个女生追上来,十分自来熟地从身后勾住她的手臂,“你要去食堂吗,可以带上我吗?”
展新月惊讶地看向她,那是个很瘦的女生,头发有点自然卷,长得很甜美。
女生迎上她的眼神,笑着说:“你是一个人吧?我也是,咱们可以结个伴,不然自己去吃饭感觉好像挺孤单的。”
“好啊。”展新月连忙说,“走吧。”
对方捂着嘴笑:“你挺会挑位置嘛,一下就挑中了咱们冰山校草坐同桌。怎么样,没被冻死吧?”
“啊,我……”
女生比她矮一截,很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你好有勇气啊,竟然敢坐在时子骞旁边,你看班上那么多人,没一个敢坐过去的。”
展新月连忙解释,“我没注意到,坐下才发现……坐在他旁边会有什么问题吗?”
女生安抚地笑笑,“没什么啦,只是他很高冷,大家都有点不敢接近他。”
展新月顿时想起,自己才刚刚用杯子砸了这位不好接近同学的头,一时间又不安起来。
女生看出了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手,“也没事啦,其实我之前就跟他是一个班的,他不会吃人的,哈哈。对了,在这个班上我认识的人不多,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咱们以后可以一起玩。”
刚刚来到新环境,展新月几乎是立刻就对这个主动朝她释放善意的女生产生了好感,她点点头,“好呀,我叫展新月,你呢?”
“我叫谢宛之。”
等两人吃完饭再回到教室时,时子骞已经端坐在桌前,低头刷题。展新月看一眼他的侧脸,脑子里终于有了实感,她是真的和时子骞成为同桌了。
是同桌,朝夕相处,并肩而坐的那种。
她心里无端生出几分紧张,回到座位前的几分钟,展新月一直在脑子里模拟着等会回到位置得怎么跟这位新同桌打招呼,两人要怎么互相自我介绍,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被她走出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脑内模拟属实是多余了。从始至终,时子骞眼都没抬一下,她在身旁坐下时,他手里握着的笔在纸上一勾,圈出一个选项,又移向下一个题。
比起她的紧张,时子骞看起来无论是对于这个新班级还是新同桌都没有丝毫的探索欲和好奇心,冷淡到了有点冷漠的程度。她犹豫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坐下了。
好吧,虽然他脾气没传言中那么差,但却确实如传言中一样难以接近。
新班主任周老师在班级这些琐事上很随意,没说要调整座位,就任由大家按自己挑的位置这么坐着。她也就真真切切地,和时子骞成为了同桌。
不过说是同桌,其实两个人也不过是坐在一起的陌生人,直到开学很久以后,两人都没有讲过一句话。
曾经关于他的谈论无处不在,但如今到了一个班,有当事人在,大家不再敢肆无忌惮地提及他,所有的议论都哑了火,10班反而成了一片这个名字的真空地带。
刚和时子骞坐在一起的时候展新月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人难免骄纵,但坐久了她才发现,其实时子骞并不难相处。他对大部分事情都是无可无不可,也不知道算是随和,还是根本就漠不关心。他的日常生活轨迹简单到单调,连课间都很少离开教室,不是继续做题,就是在桌上趴着睡觉——他好像每天都很困,很多个课间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就像分班那天一样。
展新月有时候会偷偷看他——这不奇怪,班上很多人也会偷偷看他。有好几次她都冷不丁地撞上时子骞的视线,连忙尴尬地移开,但时子骞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课间谢宛之总是过来找他聊天,后来和前座的陆蒙和辛文华都混熟了,几个人课间叽叽喳喳的,时子骞从来不参与。她在说话的间隙偷偷看时子骞,时子骞又趴着在睡觉,没嫌她们吵闹。
记忆里她总在观察时子骞。他在看书,他在做数学题,他刷题的速度很快,做选择题很少会打草稿,总是几笔就勾出一个选项。他握着笔的指节很好看,像艺术品。偶尔他也会有和外表不一样的一面,有时候上课也会发呆,课间有时趴着睡完觉醒来会有一缕发丝可爱地翘着……
少女时代的暗恋是用眼睛,总是用眼睛一点点描摹意中人的一切。目光的落处,便是心的方向。
而两人之间真正的第一次交集,是在运动会前。
那时候她跟谢宛之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了,学校的小超市不允许卖零食,谢宛之便趁课间缠着身为走读生的她让她帮忙带些零食进来。
展新月自然是一口答应,撕了一页本子,一一记下谢宛之想要吃的东西。前排的辛文华他们听见了,立刻也来凑热闹,嚷着让她也帮自己带零食过来,展新月又答应下来。就这样,周围不断有新的同学围过来凑热闹,直把她的桌子挤得水泄不通。
大家请她帮忙时嘴甜的要命,一个劲地夸她就是10班活菩萨。展新月本来不是很外向的人,被大家夸得脑袋晕乎乎的,只顾着抿着嘴笑,低头挨个记下大家的需求。
等到大家终于心满意足地散去,她手上已经被塞了厚厚一把零钱。展新月清点了半天收到的纸币,又数了一遍记下来的清单,松了口气。她其实挺开心的,在这个新班级她和很多同学都还不熟悉,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帮到大家似乎让她和大家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展新月终于分出神,看了一眼身旁过分安静的同桌。刚刚这里挤成这样,但大家凑过来时都颇为忌惮地没往时子骞桌子旁边靠,只围着靠着她的这边。
大家吵闹的这些时间里,时子骞始终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像是和大家划开了清晰的界限,又像是……被大家的热闹无形地隔绝在外了。
也许是圣母心发作,展新月忽然从他的身影里看出了几分孤单的意味。
班上熟的人,不熟的人,她刚刚都一一顾及到了,却只单单漏掉这一个人,感觉似乎有点过分。
展新月坐在位置上内心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想主动问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带什么东西,但犹豫半天都没好意思开口。眼见上课时间已到,任课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她忽然灵机一动,撕下张便利贴写下一行字,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
她的日记本中,贴着的第一张纸条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时子骞,你呢,你要什么?”
时子骞回的很简短,笔锋苍劲:“不用,谢谢。”
她想了一会儿,又回了一句:“哦,不客气。”
时子骞:“嗯。”
她将这种纸条看了好几遍,时子骞这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但又意外地挺有礼貌,每句回复都极简短,但偏偏每一句都会回。
虽然被时子骞拒绝了,但最后她似乎还是在给自己买零食时多拿了一盒饼干,在给大家分完东西后悄悄塞进了他的底柜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时子骞的回复让她受到了鼓励,她自觉找到了和时子骞相处的方式,开始零星地,在某些时刻悄悄传一张纸条过去。
展新月接着往下翻,后边儿贴着的纸条很多,许多旁边并没有记下当天的日记,她也不太能回忆起那些纸条是在什么情境下递出去的了,只能看出一开始大部分是展新月传过去的,时子骞都只礼貌回复些许几个字。
起初的纸条都还有明确的含义,比如悄悄提醒他“刚刚你没在教室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张学案,晚课要讲。”或是“借我用下尺子可以吗?”但过了一段时间后,纸条的内容还是变得跳脱,什么“啊,好困好困,你困吗?”“今天在食堂打了一个很难吃的菜,千万不要去那个窗口”……看得展新月忍不住揉了一下太阳穴。
不过伴随这这些纸条,两个人就隐秘而缓慢地熟悉起来。教室无人时偶尔两人也会交谈,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这样,在无人注意处静静互相推过去一张张方方正正的纸条。
时子骞回复的字数随着时间越来越多,后边儿甚至有零星几张纸条开头是他主动传过来的。
她的视线一张张滑过去,表情凝重,直到落到某段文字时停顿了一下。
“时子骞这两天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变成了小冰人plus版……”
那天晚课下后,时子骞也一直没有走,一个人低着头坐在位置上发呆。展新月见教室里人走光了,才小声叫他:“时子骞,我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时子骞转过眼来看她,问:“你怎么还没走。是什么?”
展新月说:“你把手伸出来。”
时子骞看起来虽然有点困惑,但还是照做了。
展新月从外套兜里摸出一个花里胡哨的小袋子,撕开,倒了些透明碎砂砾似的粉末在他摊开的掌心。
时子骞:“这是什么?”
展新月不答,只神秘地说:“你倒进嘴里试试。”
见时子骞将那些粉末抿进嘴里,脸上忽然露出一瞬迷茫而惊异的神色,嘴唇不大适应地半张开。展新月第一次见到他这幅表情,顿时觉得很可乐,捂着嘴笑个不停,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乐。
时子骞定定看着她笑,眼神闪烁几下:“这是什么……好奇怪。”
展新月:“是跳跳糖,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吃过,是不是感觉很神奇?”一想到时子骞刚刚被这种噼里啪啦的小糖果惊到时的神情,展新月又忍不住转过去偷偷笑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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