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尘的瞳孔是黑曜石一般的颜色,在潺潺的溪流面前也没有因为这山色秀丽多出几分温和,反而显得又冷又厉,和平时截然不同。
他似乎还是头一次在沈簌簌面前露出这样厉害的神色,仿佛第一次醒来时候的那个夜晚,沈簌簌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双无情而漠然的眼神。
还有当时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
沈簌簌抿了抿唇,哼笑了一声,本来该生气的就是她,如今这位了不得帝剑传人反倒先生起气来。
她抬手利落地解下腰间那个打得有些歪歪扭扭的结,那一块用古体字刻着“楚轻尘”字样的令牌便出现在掌心。
她将帝剑令递到楚轻尘的面前,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一时她没有看清楚轻尘眼底一闪而逝的情绪是什么,他周身那种孤寂而危险的气息变得深浓。
“已经送人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道,“你不要就丢了吧。”
药王谷几人已经结束了商议,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楚轻尘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孤傲冷寂的天上月。
没人能想通这个光风霁月帝剑传人在想些什么,他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又不太寻常。
药王谷几人连脚步都放轻了,生怕惹到他。
沈簌簌看着手心中材质特殊的令牌,这作为【命定之人关键信物】的东西,存在无疑是特殊的,在系统商城开放信物板块之后,这一块帝剑令也在上面挂着。
标价十万积分。
她还记得当时拿到这一块信物的时候,系统只奖励了一千积分。
像是生怕她想不过,被她抱在怀里的白猫近乎在脑海里炸毛成了刺猬:“沈簌簌,你糊涂啊!”
“你跟他怄气做什么!”
沈簌簌面色如常,倒也看不出多少被气得失去理智的模样:“没有怄气。”
她淡淡说完,到底还是把那帝剑令好好地收了起来,只不过是没有再招摇地挂在腰上。
小白有些不解沈簌簌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这次他做的事虽然有点过分,但不也侧面体现出,他开始在意你了吗?”
“是占有欲作祟,还是真的有几分喜欢呢?”沈簌簌看了一眼系统面板,挂在楚轻尘名字下面的60好感度,觉得这个在意还有待商榷。
小白期期艾艾:“可是……占有欲不就是喜欢的一部分体现吗?”
沈簌簌看了一眼已经沉默走在队伍前端的楚轻尘,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位帝剑传人,生来就一生顺遂,想要的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沈簌簌想着这个世界里楚轻尘的背景设定,微微蹙眉,“他这样的人,或许本质里并没有什么真正特别在意的东西。”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或许我只是个有些新鲜的玩意儿罢了,但就像小孩子拿到了玩具也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一样,他此时的想法不过单纯是因为……”
“占有欲。”
要说多喜欢,或许也谈不上。
但此时或许他已经把沈簌簌打上了属于自己的标签,自然觉得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
如果此时沈簌簌不加阻止,甚至放纵他这样的行径,日后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是一段平等健康的关系。
小白不懂沈簌簌的想法,但他知道沈簌簌不是无故与人赌气的性子,她这样做必然有她的理由。
他虽然仍旧有些担心,但还是打气道:“没关系,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看现在,他的好感度不是还没有掉吗。”
他这句话说完,下一秒就听到系统提示:“命定之人好感度—5”
感觉自己有点晦气,小白悻悻然地闭嘴了。
有人操心,有人在生气,有人却懒散地跟在队伍中间翻起了系统商城。
上一次还清欠款之后,系统解锁了很多新的板块,沈簌簌一直还没有好好看过。
解锁的信物商城里一共只有三样东西,除了被点亮的帝剑令,其他都是灰色的不可查看不可购买状态。
高光场景插图里已经解锁了许多图画,里面都是她和楚轻尘一同经历过的事,定格在他们同框的画面。
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回想起来当时的状态和气氛。
在下面还有大篇幅的灰色,所有的图片全都经过了高斯模糊,小白解释说,这些是已经解锁,但暂时还不能查看。
沈簌簌对这个说法感到有些奇怪,但想到这个系统古古怪怪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在这里纠缠。
在《浮世绘》中,每一张与命定之人解锁的专属插图,都是专属回忆,能增加好感度或是开启不同的支线。
在游戏里,这些插图有两种来源,一种是做任务解锁,一种是抽卡解锁。
简单来说就是,要么肝,要么氪金。
而现在《浮世绘真人on line》,这里解锁的每一张插图都是亲身经历之后再解锁。
在游戏里,可以重复刷这些插图来提高好感度,而在此时真实的世界中,这些插图就不是简单地在面板上增加好感度了,而是需要结合好感度道具【造梦丹】使用。
字面上来说就是,可以再次把经历过的场景情景再现,让主人公再次梦到,回到那种旖旎暧昧的气氛当中,不断加深记忆和情感。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经过的事,晚上再梦到一次,便会给人施加一种已然心动的心理暗示。
沈簌簌毫不犹豫地用全部的一千积分兑换了一颗【造梦丹】。
小白深感欣慰,怄气归怄气,但事业心还是有的。
她会选哪个场景呢?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绮丽的人鱼少女与清冷剑修,还是血月之下伏在剑修怀中恸哭的少女,或者是轻松温馨的草海系绳结……
都各有各的好处,不怕掉的这点好感度补不回来。
但出乎意料地,沈簌簌唇角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坏笑,选择了插图之中最为特殊的一张——
【洞房花烛】
当时的他们都身为幻境中的人,一个化身为支游,一个化身为丝丝。这一幕虽然被系统判定为洞房花烛,但实际上的场景,堪称简陋儿戏。
而这背后,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楚轻尘回到当时的场景中,无疑会被剧情中支游的情绪占领。
小白:“……”
“所以你花了一千积分,就是为了不让他睡个好觉?”
刚刚他还夸她有事业心来着!
果然都是假象!
沈簌簌一脸深沉:“你不懂,往往只有悲剧才会让人印象深刻。”
但系统向来不太靠谱。
沈簌簌也没有料到,事态还是朝着她没有想到的角度奔走了。
-
楚轻尘鲜少做梦。
换言之,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已经不需要再靠睡眠来休息了,打坐也好,修炼也好,于他而言都是放松的方式。
可这一日,在逐渐靠近沙海边缘的夜晚,他破天荒地做了梦。
还是一个熟悉的梦。
眼前的环境无疑是陌生的,仿佛是建在云端之上的宫殿群,仙鹤与瑞兽衔着流云吐珠,祥和而安宁。
此刻,天边绮丽的彩霞织绣成了繁复华丽的地毯,一路从云端最高处绵延而下。
他站在云端最高处,身上制式繁复华丽的喜服,上面纹绣是古老瑞兽的图腾,勾勒着金针银线,在天际不灭的日光下,熠熠闪光。
而踩着绮丽地毯缓缓走来的女子身形纤瘦,几乎撑不住身上华丽的十二鸾凤袍,一身喜庆的红,头顶的丹凤步摇随着她的行走微微晃动。
在楚轻尘三岁时,第一次做梦,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缓缓走来的女子看不清面容,周遭隐没在云中的还有许多人影,皆是安静肃穆的模样,小得如同一个个黑点。
整个天地之间,他只能看见眼前的女子。
冥冥之中有一种独特的感觉,仿佛她生来便是属于他的。
纵使看不清面容,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毫无波澜的心中似乎涌起了一点浅淡的喜悦之情。
他没有见过这样建造在云端的宫殿,也没有见过那样用朝霞织成的地毯,连天空中轻啼的瑞兽,都仿佛是从未见过的物种。
可他就是梦到了这样的场景。
并且不止一次。
他对梦境的发展已经很熟悉。
仪式结束之后,他们会回到建造得高大肃穆的长明宫中,大殿之中漂浮着数万盏不灭宫灯,洒下惶惶明辉。
宽阔的玉床之下,月皎纱一层一层垂下,模糊了大殿之中刺眼的光线,光芒变得朦胧而柔和。
剥开繁复复杂的服饰,露出里面嫩生生的人儿,白得像玉。
通常梦境到这里就会戛然而止,楚轻尘一如既往地漠然旁观,心如止水。
不过是一场毫无根由的幻梦,虽然不知为何会重复做这样一个梦,但他却知道梦中的场景是不存在的。
这个天下,都寻不到这样一个在浮云之上建造宫殿的地方。
可今日却有所不同。
那一块上好的白玉,缓缓抬起了头,在梦中一直朦胧模糊的面容第一次在眼前变得清晰。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在这一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微的绒毛,干净到几近透明。
那是一张被妆点得盛极的面容,像是开得恰到好处的芙蓉花,花瓣仿佛还带着一圈晨间的露水,颤巍巍的。
她眼中带着潋滟的水色,眼尾晕染出一点动人的浅红。
这个梦中的人……
生了一张沈簌簌的脸。
滴答。
好似一滴甘泉落入心湖,于是寂静的心湖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其实楚轻尘从未说过。
从第一次见到沈簌簌开始,他就感到一点难以言喻的熟悉,仿佛冥冥之中因缘际会的感觉。
仿佛他们早就见过了,甚至于曾经熟悉到密不可分。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十分陌生,甚至于在那一日他甚至生出了一点杀意。
他的人生从来都是平直的一条线,可当沈簌簌这个感叹符号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将会变得截然不同。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别的动作,逐渐顺从自己的本心,清醒地沉沦。
-
次日清晨,一日无梦睡到大天亮的沈簌簌伸了个懒腰。
【目标好感度 15,奖励积分150】
出乎意料地听到系统提示,沈簌簌有一瞬间的怔愣。
好感度居然加了?
小白一脸复杂:“你玩票一样地选了这样一个插图,居然不仅补回来了掉的好感度,还一下猛加了十点……”
“果然,你的一切行为都是早有预谋!”
“……”
对不起,这次她真的……
她真的没想做什么,她就是想让楚轻尘那狂得不可一世的人好好难过一晚上啊!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沈簌簌实在有些好奇,一个人对着一盆花拜了天地,是怎么做到一觉醒来之后还加这么多好感度的。
她循着楚轻尘的身影。
往常楚轻尘总是会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她,往往只要她的视线扫过去,便不期然地能和楚轻尘的目光对上。
但今日却不同,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仅没有抓住偷看的沈簌簌,还若有似无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沈簌簌莫名觉得有些奇怪,戳了戳小白的肚腩:“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他目光躲闪……有点心虚?”
小白懒洋洋翻了个面:“谁知道呢,可能故事太悲了,没能走出来吧。”
经过了几日的艰难跋涉,几人最终还是进入了无妄沙海。
身后的最后一点绿荫撤去,几人彻底暴露在漫天黄沙和太阳无情的炙烤之中。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沈簌簌便觉得有些顶不住。
要说有多热其实也还好,但是太阳一刻不停地炙烤,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跳上岸被晒干了的咸鱼,水分都被蒸发了个干净。
无妄沙海的环境,对于人鱼来说,可以说是整个四季之中最为险恶的。
无她,这里太晒,太干燥了。
鲛人化形之后,虽然不用时时泡在水里,但对水仍旧保持着本能的渴望;平常在春地,空气湿润,就算不能泡尾巴,沈簌簌尚且觉得可以接受。
可一进入沙海,扑面而来的热浪就险些把她烤干,变成一条脱水的咸鱼。
沈簌簌的体力在这里被大幅度削弱,稍微多走几步路就会感到疲惫。
她远远地缀在队伍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确保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不至于脱离队伍太远。
其他人也觉得疲惫,但反应却没有沈簌簌这么明显。
艾凌还时不时给她送水,或是扶着她走一段,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沈簌簌还是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
她原本还能抱着小白,到后来小白直接被收到了空间里,来减轻负重。
眼前的人影似乎被模糊成了一道拉长的虚影,沈簌簌觉得眼皮沉重得厉害,近乎下一秒就要沉入黑甜的梦想。
走过一个沙丘,沈簌簌踉跄了一下,险些一脚踩空掉下去。
旁边适时地出现一只手扶了她一把。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剑修的手十分有力,哪怕是在这种干燥到几近炎热的环境之中,他周身仍旧带着某种凉丝丝的气场,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楚轻尘稳稳地拖住沈簌簌,她整个人近乎都没了力气,只能依托这沈簌簌有力的手掌。
这只手,承担着沈簌簌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还能走吗?”
沈簌簌声音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如果不看她半睁半眯的眼睛,和白得近乎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这一声或许还有一点可信度。
楚轻尘微微蹙眉,他没有动,看着这个浑身都软绵绵,唯有一张嘴硬得离谱的小人鱼,半晌才开口。
“要不要我帮忙。”
沈簌簌费力地看他,想要从这个理直气壮的帝剑传人眼中找到一点类似心虚的情绪,
但他神色坦然,仿佛再正直不过。
沈簌簌咬了咬唇,没有记错的话,他们还在冷战当中。
见面前的小人鱼半晌没有回答,那一只稳稳承担着她全部重量的手,就要抽离——
剑修的手修长有力,而且凉凉的。
在这种环境之中,脱水的人鱼下意识贪恋这种特别的凉意。
沈簌簌下意识地回握住他准备抽离的手。
“……”
意识到自己最终还是可耻地没有抵抗住他的腐蚀,沈簌簌僵了僵,半晌之后又觉得既然已经如此了……
她近乎自暴自弃地往楚轻尘旁边贴了一点,汲取他身上的凉意。
再抬眼时,她见到了楚轻尘眼底一点细微的笑意。
没等她在羞耻的鸵鸟情绪中持续太久,楚轻尘便稳稳托起少女的身躯,让她趴在自己背上。
少年的身躯看起来有些清瘦,可趴在他的肩膀上却意外地宽阔平稳。
走在地势起伏的沙丘,楚轻尘的步子却落得很稳,伏在他的肩上竟然出人意料地很舒服。
沈簌簌趴在微凉的宽阔肩膀上,竟不知不觉感到了几分困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感受到背后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隐隐还能听到一点轻微的鼾声,楚轻尘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身后拖着沈簌簌的手颠了颠,少女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趴在他背上时候安静又乖顺,和前几日冷着眉目要和他唱反调的少女截然不同。
艾凌发觉,原本应该走在最前面的楚轻尘不知不觉地没了影子,回头看去,那一道清瘦的少年身影已经走在了沈簌簌的位置。
他的背上多出来一个睡得香甜的少女,毛绒绒的脑袋搁在他的肩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有些散乱,俏皮地支棱出来几缕,伸到了楚轻尘鼻子前面。
于是那一张冷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脸,多出几分温和的意味来。
艾凌一时看得有些怔忪,在这遍地黄沙之中,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显得和谐而安定。
再回头,前面的人在环境恶劣的沙海之中跋涉,时不时还有应对几只突然从地底钻出来的恶兽,早已经精疲力竭,竟无人注意到队伍末尾的温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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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无情道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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