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迟衍吃瓜吃出急性肠胃炎这件事,只能怨她自己。
片场虽然有三十多台十匹的空调吹着冷风,但场地太大,温度凉快不到哪里去,更起不到冷藏的作用。
中午没吃完的两盒西瓜在片场放了一下午,再吃的时候都有点馊了,她仍旧没当回事儿地全吃完了。
过了一个小时,吃晚饭的时候她开始没有胃口,再过了一个小时,就开始上吐下泻,生活制片送来的诺氟沙星和蒙脱石散吃了没用。见迟衍逐渐浑身无力发冷头晕恶心,明井然戏都顾不上拍了,跟导演请了假,和罗婕一起送她去了医院。
“得亏你也来了。”罗婕说。
方才明井然要请假的时候她还不同意,但现在这情况没有两个人是架不住跟散了架似的迟衍的。
隆山市第二人民医院急诊科门口,迟衍树袋熊般抱着明井然,但由于胳膊使不上劲儿,整个人像煮熟的面条一样不断往下滑。
罗婕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重新固定住了,说:“迟衍,你坚持一下,起来走两步。”
刚刚在医生那里查的体温是三十八度八,明井然心疼她,说:“要不你去借个轮椅来。”
“先等一下,”迟衍忍着胃部强烈的绞痛,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吐。”
罗婕拿了一个垃圾桶过来放在她脚边,迟衍白天吃的东西早吐干净了,蹲下去只呕出一大口酸水,还有点苦,带着胆汁。
每次吐完的那几分钟里身子都会松快一些,漱了口,迟衍赶紧站起来道:“走吧。”
接着是验血,回急诊科开药,挂水。
明井然出来时把戏服换成了白T牛仔裤,戴了一只黑色的口罩,只有头上的发包没来得及拆。
虽然这在明星满大街的隆山已经很低调了,但她身旁还依偎着一位病恹恹的银发混血美人儿,这就让输液室里偷拍的人多了不少。
罗婕买了一提牛奶,挨个儿给人发过去,让大家不要把照片发到网上,有的配合的路人当场就把照片删了。
靠在明井然肩头打盹的迟衍睁开眼,浅灰色眸子里的光比平常黯淡了些,她疲弱地说:“对不起,麻烦你们了。谢谢你,罗姐。”
看着她这副样子,罗婕反倒在最被她麻烦的时候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
罗婕在她俩对面坐下来,说:“别说了,好好休息。”
两袋药要打两个多小时,迟衍早就睡着了,明井然便一动不动地由她靠着肩膀,下巴轻偎着她的发顶,垂眸柔情似水地注视着她的睡颜,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抚摸着她输液的那只手。
罗婕在对面观察了半晌,猛地惊起,四处张望有没有人偷拍,要是有人拍下她们此时此刻的照片,那绝对会成为曝光明井然和另一个女人恋情的铁证。
好在已经入夜,整个输液室里都透着困倦疲惫的静谧,没有人再注意这个角落。
罗婕心里却静不下来。
她不敢相信,明井然竟然真的喜欢上了迟衍?!一个向来清心寡欲的人竟然真的会为了一张脸而冲动?
这件事发生在明井然身上实在是像铁树开花一样不可思议,但也有说得通的地方,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女神,而是一个有着正常七情六欲的女人,禁欲久了那些**总会在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刻爆发。
罗婕悄然盘算着,这场爆发到底会在几时结束,她只希望明井然能尽快回到正轨,因为谈恋爱是真的会让人变笨的!
凌晨,罗婕送打完针的两人回望江公馆。
“要我留下来帮忙吗?”罗婕问。
明井然摇摇头:“她烧已经退了,再不需要有人守着了。”
罗婕说:“统筹把新排的通告发给我了,明天早上补你和梁绮雯没拍的那两场戏,四点就要起床,我明早来接你,你千万早些休息。”
明井然答应了,但等罗婕一走,就要伺候迟衍洗澡。
迟衍此时比进医院前清醒了许多,虽然还是虚弱,但完全可以自理了。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她按着自己的衣角拒绝道,像一只害怕被人洗澡的猫。
只在特定时期才显露出来的脆弱感往往最能打动人。明井然看着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娇柔媚态,忍不住就想上手触碰她。
被顺着毛的迟衍疑惑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明井然吞吞吐吐,“就是……突然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反差萌。”
“什么反差?”迟衍问,“看到大活人快要被折磨死了你很高兴吗?”
“当然不是。”明井然微微愠怒地嘟起嘴。
是看到平时很狗的人突然变得像猫一样,就让人很想抱抱。
不过她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话,以免迟衍炸毛,就没有说出来。
迟衍注意到她低敛下长睫也掩饰不住的露骨眼神,骤然警惕起来:“就算是这种时候,你也想都别想。”
明井然笑了笑:“哦。”
迟衍表明决心:“我发过誓坚定做1一百年绝不动摇。”
明井然想要戏弄她的心情达到顶峰,但是生生忍住,变成嘴角一抹藏不住的讥诮:“哦~”
她最后揉了一把迟衍的脑袋,恋恋不舍地收回手,问:“你现在有胃口吃饭了吗?”
迟衍觉得自己的胃现在这个状态就挺好,虽然有一点饿,但是不疼也不让她犯恶心,她不奢求别的,只求它今晚再不要折腾她了,于是说:“我不吃东西,你不用管我了,去休息吧。”
两人分别进了浴室洗澡。
迟衍从客卫回到房间,却看到明井然穿着睡衣坐在她床边,手托着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清婉的小脸似乎比前几天又消瘦了几分。
一听到她走近的响声,明井然就醒了。
“怎么不去你房间睡?我真不用你照顾。”迟衍说。
明井然拍拍枕头,说:“过来,睡下。让我摸摸你的额头。”
迟衍爬上床在她身边躺下,祈祷自己千万不要再烧起来。
明明说好了是“摸摸”的,明井然却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来。
瓷白光洁的额头相抵,温热触到清凉,点漆般清亮的眼眸迎着略显局促的灰瞳,明井然狡黠一笑:“还好,应该只是一点低烧,不过——”
迟衍眨眨眼,明井然的睫毛扫得她眼皮有点痒:不过什么?
明井然用鼻子蹭了蹭她鼻尖:“你怎么没有呼吸了?”
迟衍蓦地脸红,极不顺畅地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声像爆裂的鼓点在她鼓膜里炸开。
“我……”
明井然不等她解释,俯下身在她躁动不安的心房上落下一吻。
“晚安。”
明井然关了灯,帮她合拢房门。
迟衍在黑暗里翻来覆去,“安”不下来。她的屋里今晚没有开空调,只放了台空气循环扇在窗前通风。
可还是闷热。
迟衍浑身酸痛口干舌燥,听见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起床拿着水杯去外头加热水,顺便想看看明井然这么晚不睡在做什么。
走廊和客厅都没开灯,只有对面客卫的油砂玻璃门透出莹白的亮光。
明井然一般是只用主卫的,迟衍不知道她鬼鬼祟祟地在她使用的客卫里搞什么鬼。
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就看见……
……国民女神竟然在帮她洗内裤???
迟衍诚惶诚恐地飞扑上去:“娘娘不要啊,臣妾实在是无福消受!”
明井然摊开沾满泡沫的两只手,说:“洗都洗了。”
迟衍说:“我只是今晚太累了。”
明井然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又在毛巾上擦干了,抽走她手里的杯子推着她回卧室:“累了就好好休息。”
片刻后她端着倒好的水回来,放了根吸管喂到迟衍嘴边。
迟衍喝了几口水,两只浅灰色的眼珠转来转去,在黑夜里格外分明。
“怎么了?”明井然觉得好笑。
迟衍捂着自己的胸口说:“不知道,就是觉得今晚很不安心。”
她的心脏一直跳得很快,心里有些焦虑,也不知道在焦虑什么,她陷入了一种未知的感觉之中,难以判断这是一种生理不适还是心理上的情绪异常。
明井然说:“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吧。”
迟衍:啊?这还能问别人?
明井然拨通了医院急诊科值班医生的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后,立刻得到了答复。
“医生说可能是药物过敏引起的心慌胸闷,”说着她打开灯撩起迟衍的衣服查看,“你身上有没有哪里起红疹瘙痒,或是呼吸困难?”
迟衍的衣扣被解开,晾在灯光下被检查了个遍。
明井然的目光像月光一样凉凉的,迟衍一等她检查完,立刻重新扣上睡衣扣子。
“没有哪里痒,也没有呼吸困难,”迟衍说着,再次用手按上了心脏,“但是我现在心跳更快了。”
明井然沉吟片刻。
“我今晚陪你睡吧。”
“你今晚陪我睡吧。”
两人异口同声道。
迟衍说完又不好意思,把被子拉到眼睛下,翻了个身装睡。
她听到明井然走出门去了洗手间,接着去了阳台,应该是晾衣服,最后回到房间,在她身边躺下。
除了□□的时候,两人并不会在一起睡觉。和某一个人真正意义上的一起睡觉,这对迟衍来说还是生平头一次。
她翻回身面对明井然,鼻尖下飘着淡淡的橙花香气。
“谢谢,今天太麻烦你了。”迟衍说。这样麻烦一个人,对她来说也是生平头一次。
“这不叫麻烦。”明井然说。
“这不是麻烦是什么?”迟衍问。
明井然没有立刻回答她。
“麻烦”和“照顾”的区别,在于她在她心中距离的远近,现在也许还不是时候。
“那就是麻烦吧,”明井然说,“你欠我一个人情了。”
翌日中午,迟衍满头大汗地热醒了,量了体温,烧已经完全退了。
她下午给自己煮了点粥喝了后,出门打车去医院打了剩下的一针。
最后一袋药水快打完的时候,罗婕打电话来说要接她。
“不必这么麻烦,”迟衍说,“我自己走回去,顺便在外面吃晚饭。”
“刚好就在外面乱吃东西?”罗婕责怪道,她坚持说,“我来接你。”
迟衍默了默,问:“是明井然让你来接我的吗?”
电话里没有回音,迟衍就当她默认了,“好,你现在过来吧,我正好快出来了。”
罗婕开车去医院接上迟衍。
借着昏黄的暮色,迟衍依稀认得这不是回望江公馆的路,也不是去摄影棚的路。
“是去吃饭?”迟衍问。
罗婕却答非所问:“迟衍,井然她对你这么好,你愿不愿意为她做一点小事?”
“当然可以。”迟衍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接着车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迟衍回神看向罗婕,发现她的表情十分凝重。
“要我做什么事,你说啊,有那么难办吗。先说好,超出我能力范围的我可不能保证做到。”迟衍说。
罗婕说:“这件事对你来说也不难,你肯定做过很多次了。”
迟衍笑着问:“那是什么?吃饭唱歌还是睡觉?”
罗婕紧张地握着方向盘,说:“……睡、睡觉。”
“不是吧?”迟衍半嗔半喜地扬起眉,“明井然怎么连这种事都要你来办?”
她回想起昨夜明井然看她时那个露骨的眼神,心中叹息,虽然她病才刚好,但可怜明井然已垂涎了她一整天,便还是依了她吧。
罗婕说:“不是井然,是周牧。”
迟衍从畅想中抽回神:“啊?周牧?哪个周牧?谁是周牧?”
罗婕:“……”
三分钟后,车急停在路边,迟衍愤怒地摔门而去。
罗婕打了双闪,靠在椅背上头疼。
完了,她这份工作保不住了。
她完全想错了。迟衍放浪,但是不随便,她好像对明井然有意思,但根本没喜欢她到没有自我放弃底线的地步。
或者说她太自我,才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难怪明井然不让迟衍见周牧,是因为时机没到?而她急于求成地毁了这个时机。
思来想去,她还是给明井然打了一个电话,这件事她必须有个交代。
明井然可能会大发雷霆吧,她再温柔也绝对会生气,毕竟她现在是喜欢迟衍的,要是迟衍因为这件事离开她……
罗婕拨号的指尖顿住,忽然不敢面对了。
“……”
“嗯……嗯……,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地找了迟衍?”明井然的声音像一泓波澜不惊的湖。
罗婕不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承认了自己做的蠢事:“是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明井然越是沉默,她就越是心惊。
就在她心里的那根弦紧张得快要断掉时,明井然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手机贴近她耳边时,耳朵都被震得发痒。
罗婕把手机拉远了些,她觉得明井然可能要疯了。
明井然笑到最后笑不动了,被自己呛得咳嗽了两声。
“井然姐,没事吧,快喝口水。”
罗婕听到明井然那边传来一道娇柔乖巧的女声。
“嗯,谢谢,我没事。”明井然的声音忽远忽近,又回来和罗婕继续对话,“所以她就直接走了,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你没跟她提一些有吸引力的条件吗?”
罗婕一愣:“你舍得她跟了周牧?”
明井然的声音这才冷了点:“你觉得我不会舍得还夺人所好?”
罗婕背后出了冷汗,不敢答话。
明井然叹了一口气,问:“迟衍她走远了吗?”
罗婕朝前望了望,已经看不到人影:“这是一条直路,我开车应该能追上她,你要我找她吗?”
明井然说:“对,你追上她,然后告诉她,让她还我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罗婕把手机连上车载蓝牙,一边保持通话,一边发动车开了出去。
“你不用管是什么人情,就这样告诉她,”明井然说,“如果她同意,你就载她去酒店找周牧,如果她不同意,你就送她回望江公馆。”
罗婕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但是……你不是喜欢她的吗?如果我说了你,那她就知道是你要她和……”
明井然打断她:“嗯,就是这样,你去办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罗婕一头雾水地找到迟衍,把车速放缓了,降下车窗跟她说话。
“迟衍!”罗婕按了一下喇叭,大声喊她。
迟衍头也不回地走在人行道上,面色不善。
罗婕停下车,车钥匙没拔就跑下来追她。
“迟衍,”罗婕快步跟在她身后,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明井然要我跟你说、说……”
迟衍猛地停下,转过身,罗婕刹不住脚,险些撞到她怀里。
“明井然说什么?要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吗?”迟衍问。
罗婕仰头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庞,一时间不敢继续往下说。
“明井然说——”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欠她一个人情,要你现在还给她。”
听完这句话后,迟衍仿佛就变成了一座冰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以后,她才开口,声音有点哽咽:“现在还?怎么还?你刚刚说的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她死死盯着罗婕的眼睛,冷色的瞳仁里还剩一束微弱的火苗在震颤。
罗婕的话打破了她最后的希望:“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先跟周总见一面吧……只是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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