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恩,不是这么报的!
作者:天际驱驰
丽天大千世界,是一个很普通的平凡世界。
昌国,乐章十五年,季春三月。
和岐州,安若王府的前院客院的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发出“呯”地一声大响,一个穿着锦衣华服,四十来岁,生得甚是英武的中年男子气冲冲地跑了进来,叫道:“柴时倾,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我们王府救了你们母子,你们吃我王府,穿我王府,等我王府要用你时,你不说好好出力报答,他娘的还想逃跑,还想找人来接应,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汉子大踏步到在客院那株桃花树下,一抬手,把一个正躺地贵妃榻上的少年猛地拎了起来。
少年十七八岁,眉眼生得甚是清俊,被拎起来后,并没有出力挣扎,就那么挂在汉子手臂上,神色恹恹地,冷冷淡淡地望着汉子,连话都不想说。
“以为我们王府有求于你,就没法治了你?你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臭样子,做给谁看?”少年的这副神情,显然更加激怒了华服汉子,他又手臂一振,把少年大力掼到地上,回头朝门外叫道:“拖进来,磨磨蹭蹭,王府没给你们饭吃?”
这个四十来岁的华服汉子,是安若王爷楚承泽的第三子,三爷楚英豪,掌管着安若王府的府兵,负责王府的安全和防务。
他这么一吼,立时便有几个府兵拖进来一个身上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人,像丢破烂物件似的,丢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一见此人,顿时破功,脸色大变,飞快地蹲下-身,顾不得那人的一身血污和伤痕,把那人半搂在怀里,惶急地叫唤:“阿离!阿离!”
那人艰难地在少年怀里喘息着,张合着嘴,溢着血,颤抖着说道:“少、少、爷,对、对……不、起……小、的……”他又愧又急,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少年大惊,转头瞪向楚英豪:“你把阿离怎么了?!”
看见少年这副焦急失措的模样,楚英豪才稍稍觉得解气了些,嗤笑道:“你的小厮,我犯得着把他怎么样?”
“那他怎么会这样?”少年不依不饶地质问,傻子也看得出来,是遭到了惨酷的毒打。
能激怒少年,让楚英豪心情转好,呵呵笑道:“问你啊,你差他干什么事去了?”
不用多问,少年心思一转,便猜出来了:一定是自己派小厮向从前自己祖父的门生求救,被楚英豪拦下来了。小厮对自己忠心,一定不肯轻易吐实,三爷楚英豪必是对小厮动了刑,小厮熬不过,招供了自己求救之事,才会说对不起自己。
到底只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又一直被养在王府,没见过世面,虽然猜到了小厮的遭遇和经历,却有些手脚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嘴里喃喃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打他?你们怎么忍得下心来打他?”那是他母亲买给他的小厮呀!
楚英豪在一边,用幸灾乐祸的口吻劝道:“我王府不但救了你们母子,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同府里的其他公子一般,对你们母子仁至义尽。你倒学会忠君了!别忘了,正是凤景城坐在位子上的那个人,砍了你全家的头!你还要忠心于他?你傻呀!”
楚英豪有点怀疑柴时倾的脑袋是不是读书读傻掉了,谁是仇人,谁是恩人都分不清!
少年抗声道:“三叔,我已经说过了,王府救我养我教我,是私人小恩,忠君乃是君臣大义!你们叫我顶着祖父的名头,召集祖父的门生,跟你们一起谋朝篡位,那是万万不能的!恩,不是这么报的!”
楚英豪却像被踩到了痛脚一般,凑到少年耳边,充满威胁意味地说道:“什么谋朝篡位?我们只是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年争锋相对道:“太-祖帝子嗣繁茂,少说也有百多个后代子嗣,若人人都觉得那至尊之位是自己该得的,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从此天家骨肉自相残杀……”
楚英豪再次像被戳到了伤痛,压抑着叫道:“扯什么太-祖?扯那么远!当年之事,天底下人尽皆知,咱们安若王府跟其他宗室不一样!”
少年一步不让,争辩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当初错过了,便不再是天下正统,如今企图抢回来,就是谋逆!”
楚英豪是个习武的粗人,论嘴皮子,辩不过少年,耍横道:“柴时倾,老子不跟你辩,老子只晓得,世子爷放下话来,既然你洞悉了我们王府的密谋,就要参予进来。你若不答应,就别想离开这客院!”指了指少年抱在怀里的小厮:“你要再敢派人报信求救,老子抓到就不光是打断腿,必要拖到你面前来抽筋剥皮,不想害人,就给老子老老实实跟着咱们王府干事。等将来成事了,自有你的好处!”
少年一听,小厮的腿都被打断了,赶紧去查看小厮的伤势。这一查看,才发现小厮在他跟三爷辩论争执时又清醒了过来,直直地看着自己,只是眼神散乱迷离,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了,显见得伤情十分危急。
少年顿时把争执抛诸脑后,仰头望着楚英豪,央求道:“三叔,快救救阿离,叫个大夫来……不不,快送他去医馆。三叔,快送阿离去医馆。”客院里药材器械一应俱无,只有送去王府医馆才有救。
“想救你这个小厮?”再次占据了上风,楚英豪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哇,只要你起个誓,不再想着逃出王府,我立即救他。怎么样,救不救,就看你了。”
楚英豪松口,是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先把人禁锢在王府里,然后再慢慢劝降,对这种读圣贤书读呆了的少年,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少年气结:“你、你、你这是要挟,君子不为!”。
“是啊,我就要挟你了,你能怎么样?君子不君子的,就那样吧。”楚英豪又故作轻松地好意提醒:“想救他,得赶紧了。我看呀,你这小厮怕是捱不过一时三刻了。”
少年看着小厮这副凄惨的样子,在救人和不屈之间,转了几个回来,终究还是救人的念头占了上风,叫道:“阿离,挺住!三爷马上就送你去医馆。”
楚英豪在少年跪正身体准备立誓之前,提醒道:“要用你母亲起誓。”
少年想也没想,便断然拒绝:“不行!”
“怎么不行?”
“以母起誓,有背人伦。”拿自己的母亲起誓,既是对母亲的极大冒犯和亵渎,也是符合儒学精义。
楚英豪嘲笑道:“起个誓而已,怎么就有背人伦了?起誓当然得拿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来起誓,才显诚意。只要你好好守誓,你母亲自然没事。你这不肯哪不肯,是不是想随便起个誓,等我救了你的小厮,过了这个难关,你又想着偷偷逃跑,然后跟官府告发我们谋逆?”
他的语气越说越冷,最后冷冷道:“柴时倾,我告诉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今天除非用你母亲发誓!否则,你就等着看你的小厮咽气吧!”
少年绝不能拿母亲起誓,可是,他同样不能坐视小厮死去,一时间,不知该何取何舍。
这个小厮是少年柴时倾的母亲柴卓氏,在他十一岁,搬去外院独居时买的,比时倾小一岁,已经陪伴在时倾身边六年了,名唤随离。
柴家母子寄住在安若王府,他们身边倒不愁下人服侍,可都是王府派来的,他们不是正经主子,服侍他们的下人未免不够勤勉,经常躲懒甩脸子,动不动指桑骂槐。柴家母子要格外使钱,下人们才动。
放眼整个安若王府,除了柴氏母子俩,只有这个小厮,可以算是柴家的人。
在寄人篱下的日子,有个柴家下人的陪伴,也曾带给时倾不少的心灵慰藉,因此,时倾待随离格外亲厚,随离也是时倾身边唯一忠心之人。
“小倾!小倾!”门外远远传来一个少年焦急的叫声,随着这叫声传来的,还有喘息声和脚步声,显然有个少年正飞快地往这客院跑过来。
楚英豪一听,立即吩咐道:“关门,不许放他进来!”他转头看向时倾,冷冷道:“不要以为十七来了,就能给你撑腰解围!”
时倾心头一喜,一听声音便知是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安若王府小世子楚元恺来了。也许,楚元恺的到来能破开他的困境?
楚元恺倒是来得很快,喝叱道:“快让开!你们这些狗奴才,敢挡小爷我的路!秋梧,去踹门!”他是安若王府世子爷的唯一嫡子,虽然尚未得到朝廷册封,但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府里下人和清客们都是“小世子小世子”的叫他。
小厮秋梧得了主子的命令,想冲上去踹门,却被守在门外的几个仆役七手八脚地拦住了。
秋梧跟仆役们推攘打斗成一团,只他人少力弱,被仆役们压制着,连门都摸不着,急得乱叫:“小世子,我一个人打不过,快叫人来!”
楚元恺因上学,只带着秋梧一个小厮,这会儿急赤白脸的,上哪叫人?他自重身份,不好上前跟仆役动手,只得在一边看着干着急,叫道:“三叔,快叫你的人住手!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像什么长辈样子?”
楚英豪哈地一笑:“十七啊,你几时敬重过三叔我了?”
安若王府孙辈众多,安若王便让他们分别习文或练武。不想,孩子们因此分成了文武两派,相互瞧不上对方。
楚元恺瞧不起那些舞刀弄枪的兄弟,连带着,也瞧不起武将出身的三叔,只表面客气,心头实无敬意,亦不亲近。
楚元恺君子得很,对楚英豪的反问,无言以答,只得硬着头皮叫道:“三叔,快开门,有话好好说,不要为难小倾。”
楚英豪也无意跟后生晚辈多做纠缠,便不理会楚元恺的吵闹,抄手看着时倾,神态还颇为闲适,他不着急,他等得起。
倒是时倾看向怀里的随离,见他又闭上了眼睛,若不是还能听见微弱而急促的喘气声,都快看不出死活了。
小世子楚元恺的身份尊贵是尊贵,可三爷楚英豪一点没放在眼里,看样子,楚元恺一时半会没法破门,解救困境,时倾只得再次求恳道:“三叔,快救救阿离,他要不行了!”
楚英豪慢条斯理地道:“我已经说过了,救不救他,在你,不在我。你怕他死了,便赶紧起誓呀。你再多磨蹭会儿,他若死了,便是你害的,怨不得谁。”
门外的楚元恺听了这话,虚张声势地威胁楚英豪:“三叔,你把小倾怎么了?再不开门,我告诉我爹去!”
楚英豪嗤笑道:“十七呀,就会拿你爹来吓唬我。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爹把柴时倾关进客院来的。”
“为什么呀?”后辈子侄犯了什么错,训教一顿就是,何至于要关起来?
楚英豪笑道:“问你爹去呀。”
“小倾,你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我爹要把你关到客院来?”
昨天,时倾借着世子爷考较王府子弟学问的机会,把忠君报国的儒家思想,在世子爷面前好好表达了一番,隐晦地暗示他查觉到了安若王府的图谋,并加以劝诫。
世子爷当时只是微笑捻须,还避重就轻地称赞了时倾几句,说他口才好。
下学之后,半道上,时倾跟随离两个便被王府府兵给提溜进王府客院,世子爷楚英睿亲自来跟时倾摊牌。
时倾少年心性,血气方刚,觉得自己堂堂一代大儒之后,平素学习的也是儒家学说,儒家观点深入骨髓,哪里肯做出违背圣人先贤们教诲的事情来,跟世子爷争辩一场,结果世子爷竟然辩输了,拂袖而去。
大儒遗孤的身份,太有利用价值了,时倾知道世子爷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架上王府谋逆的战车,他不想坐以待毙,便生出了逃跑的想法。
不过他一介文弱书生,哪里逃得过安若王府超规格两万府兵的追捕?因此便派随离趁夜偷偷翻墙出去,向祖父的一位门生求救。
小世子显然还没有参予到王府事务中,时倾一时不知该不该把王府图谋告诉楚元恺。
楚元恺一心想护着时倾,在时倾迟疑的当口,越发认定是楚英豪欺辱时倾,便叫道:“小倾别怕,我来救你!”
可是,他的小厮连门都摸不着,他要怎么破门而入救人?
情急之下,楚元恺叫道:“秋梧,过来,不踹门了。”
客院里,时倾看着随离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下去,心头焦急万分,只得继续恳求楚英豪:“三叔,快送阿离去医馆啊,他要不行了!我虽不能用母亲发誓,但也一言九鼎,绝不违誓,三叔尽可放心。”
楚英豪冷冷道:“我就不放心,除非以你母亲发誓!”
这边时倾还没下决心,便猛听得客院墙头传来“嗨”的一声,只见楚元恺一个翻身,在秋梧的托举下,险险骑在了墙头上。
因怕摔着,楚元恺把身体伏在墙头,双手死死扒住墙头上的瓦片,顾不得惶急害怕和污秽染衣,叫道:“小倾,三叔叫你发什么誓?拿我发誓,拿我发誓!”
他是时倾的姨表兄弟,自觉是时倾身边最亲近的人,时倾不能拿母亲起誓,当然应该拿他起誓。
楚英豪抄着手,斜睨着墙头上的楚元恺,笑道:“哟,咱们家的小十七还学会爬墙了。”他甚是好心情地打趣道:“回头,我告诉你爹,说你长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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