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考题一出,抱元门每个院子里,都依稀能听到不同器乐的声音,整整闹了一晚上。
得亏公仪岭下午回来倒头就睡,即便熬了一个通宵,第二日倒也精神尚可。
他刚出房门,就看见顶了一双熊猫眼的齐元白正在院门口等他,而其余弟子也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无精打采,个个眼底下一片淤青,一看就是一宿没睡。
公仪岭朝他们一招手:“早啊,早啊。”
齐元白见他那一副朝气蓬勃、神采奕奕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之前是睡得美了,可就是苦了我们,刚在山里忙活半天打了几只兔子,吃完想休息休息都不能。”
公仪岭安慰他:“咱们乐考完就能歇两日,熬过今日也就好了。”
见人都到齐,门口等候了许久的仙侍道:“诸位,请随我来吧。”
太一池位于三化殿东边的半山腰处,公仪岭随仙侍一路向下,不多时,听到了哗哗水声,立刻想起太一池正是由仙山瀑布汇集而成。
一行人又沿着小路蜿蜒曲折地走了许久,才见得那太一池全貌。
其广阔的水面上仙气缭绕,水汽凝成了白雾环抱整个池面,池水流光溢彩清澈见底,宛如一面倒扣在山中的巨大明镜一般,众人还能瞧见里面游弋着不少五色锦鲤,甚是好看。
又往旁边一瞧,见池边安置了不少坐席,已经有各家的门生在各自位子上坐定,等着坐在首席的三位长老宣布考核规则。
公仪岭对这考场环境大为满意:“大哥,想不到今年乐考竟整得如此隆重,看来三位长老的品味有所提升嘛。”
承悦四下张望,目不暇接,长叹道:“早说有这好地方,他们也不早些安排到这边考核。”
公仪岚也是第一次见到太一池全貌。往年他的心思都放在考核上,哪有时间在抱元门四处参观?当下赞道:“确实不错。”
仙侍将他们分别带到各自的席位,众人落座后,也是凝神开始等待,脑中默默回忆着曲谱。
公仪岭正分神想着晚间食谱,全然不知身旁已经座无虚席,所有弟子都已经到场了。
就听上面一位仙侍手持卷轴,开始朗声念起了考核规则。
才听了没两句,齐元白便喃喃说道:“我道是改成什么了,原来也没什么不同嘛。”
公仪岭笑道:“一个个排着队奏乐给他听,听个百八十遍的,也不嫌听腻。”
“按照他们说的顺序,我们云灵山还是排在末几位的,怕是有得好等了。”公仪岚微微叹气。
等了良久,那台上仙侍终于念毕规则,敲响了手里的锣,随后,高座上藏元长老沉声说了句:“开始吧。”
话音刚落,六弦阁的第一位弟子就已经起身往高台上去了。
琴声刚起,不过弹了小段曲子,公仪岭心中就已经有了判断:“不愧是音修宗门出来的,弹起琴来果然比其他人强上许多。”
公仪岚道:“这位是六弦阁宗主的旁支血亲,是个名唤作纪丞的弟子,在往年也算是乐考这一项的翘楚了。”
齐元白听完却笑道:“他也算厉害的了,只不过,还是不及六弦阁的那一位。”
齐元白口中所说之人,那名气也是响当当的,饶是公仪岭这样足不出户的,也知道是哪一位,甚至以前还跟她打过照面。
此人名叫纪银灵,是六弦阁内为数不多的一位女弟子,近几年乐考这一项的魁首,都是由她拿下。
可惜这女子虽然琴技出众,却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偶有几次,公仪岭遇上她后,礼貌地问候了一番,她脸上却是连个表情都没有,很是无趣。
上一次抱元门仙考,他在溪边刚生起了火,打算把钓上来的鱼烤了吃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想找个清净地练琴的纪银灵。
公仪岭正忙着将烤鱼翻面,余光就见一人背着一把古琴在对岸,两个人当时都仔细一辨认,才认出来对方是谁,隔着一条小溪大眼瞪小眼了一番,最终还是公仪岭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你怎么来这儿了?”
纪银灵表情生硬,像是完全没想到公仪岭在这里,于是反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仪岭理所当然道:“找地方钓鱼,这里人迹罕至,清净偏僻,肯定没人来打扰我。”
纪银灵也道:“我找地方练琴,这里人迹罕至,清净偏僻,肯定没人来打扰我。”
于是两人就这么隔着条小溪,烤鱼归烤鱼,练琴归练琴,等鱼烤好了,公仪岭还十分热心地丢了一条到对岸去。
那纪银灵一看就是个身手不凡的,当场就把那鱼当暗器截了下来,清清冷冷地对他道:“多谢。”
除此以外两个人就再无其他交集了。
公仪岭半撑着头,看见那女人拿着古琴起身朝高台走去,对着台上的长老颔首行礼后,将琴放好自旁边一坐,双手就已经抚在了琴弦上。
“听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可算是能‘如听仙乐耳暂明’了。”齐元白感慨道,坐直了身子准备认真听。
公仪岚轻轻拍了拍公仪岭的肩膀,令他坐正,随后道:“阿岭,纪姑娘的琴技是一等一的好,你也好好听听,多多受益。”
公仪岭经他这么一拍,顿时不敢再坐没坐样,连忙端了端身子,点头笑道:“大哥,我肯定细细品鉴。”
那边高台上纪银灵已经摆好了古琴,等旁边仙侍敲响开考的钟以后,开始奏起曲子来。
她指节弯曲,将琴弦勾起。顿时,那悠扬清越的琴声,穿过了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传到了众人耳中。
手上琴弦一扫,又如轻云出岫,呈高阔明澈之势。众人皆是不由自主闭上双目,仿若一脚踏进世外桃源,万物都在琴声流动中变得生机勃勃,灵动婉转起来。
公仪岭虽自诩在乐器上颇有造诣,不过听完纪银灵弹的曲子以后,还是觉得她比自己技高一筹。
至少自己的乐器奏起乐曲来,可不会有这么婉转清丽的音律出来。
一曲罢了,众人无一不交口称赞道:“弹得好啊……”
“不愧是六弦阁首徒!我看这音律水平,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啊。”
听着身旁众人的赞叹,公仪岭也点头,一本正经地对齐元白说道:“确实不错,元白你可好好跟人学着些。”
齐元白刚想夸出口的话被他硬生生截断,张嘴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郁闷道:“……你当谁都跟你似得,一开始学的时候天天拿着把二胡在院里拉《二泉映月》?”
“齐兄慎言,我这乐器可难学得很呐!再说了,你也不能光说我一个人,旁边这不是还有承悦吹的唢呐助兴吗?”公仪岭肃然道。
“……”
他身后的承悦无端被提及,低声抗议道:“说什么呢,我这可是百乐之王!”
齐元白沉默片刻,真诚地问承悦道:“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承悦你会选这个乐器来着……”
毕竟台下这么一片人望过去,抱着琵琶的抱琵琶,扛着古琴的扛古琴,图轻便的个个腰间插了一把笛子,哪个不是仙人之姿?谁也不像承悦一般腰间插了个唢呐来着。
“哦,这个啊,”承悦很是和善,“还不是因为师兄一开始拉起来跟锯木头似得吵的不行,我就只能出此下策把他的声音盖过去了。”
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其他宗门的人一个个上去演奏,又一个个下来。
每个演奏完的宗门都排到了后面去,还在候场的宗门则都挪到了前排。如此循环往复,同一只曲子听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
公仪岭不由怀念,之前云灵山抽到靠前位次的时候,运气是多么好。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开始理解起了之前每次排在末位的人为什么都焦急地不行了。
公仪岚看出他坐立难安,宽慰道:“再等等吧。排在后面也有排在后面的好处,多听听也就熟练了。”
能不熟练吗?听了这么多遍谱子,他都快倒背如流了。
公仪岭想着,顺手就扯了扯琴弓,无意间竟然拉出声来。
众人只听见“嘎”地一声,纷纷转过头看是谁这么大胆。
这可是仙考大会!这可是正式乐考!明文规定了不准闹出动静,出了声音就得取消考核成绩,谁会如此大胆,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不过,等众人转过头看清楚那人面容,顿时也了然:哦,这位啊,那这位确实是个能拿自己前途开玩笑的主儿……
公仪岭也没想到如此,面色一变,手上动作僵在了那里,片刻后,放下二胡尴尬地笑了一声,连连摆手,讪讪道:“啊……哈哈……这、这个……是个意外!意外……”
不过,他手中乐器是多么响亮?在大家安安静静听曲的时候出这一声,像是尖叫声划破夜空,静室里点了炮仗,顿时打断了台上正在演奏的曲子。
台上那人停了拨动琴弦的手,看向他的目光颇为恼怒。
感受到这四面八方朝他射过来的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公仪岭心中暗叫不好,大气也没敢出。
思绪被打断的藏元长老也在这时开口,语气也十分不满:“台上考核之时,台下弟子不得使用乐器,这一条规则,公仪岭你可知道?”
公仪岭一脸茫然。
公仪岚见情况不对,连忙起身:“长老,阿岭无心之失,并非刻意破坏。”
那位台上正在考核的弟子也站了起身,冷冷瞥了一眼公仪岚,愤怒不已:“你一句无心之失倒是轻飘飘揭过,可公仪岭他白费的是我一年的成果!”
公仪岭抬眼一看,认出上面的是青花谷的人。
只因他们青花谷人人都是一身青色的蛇纹衣服,脖上腰间都配了叮呤咣啷的银饰,不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好辨认得很。
台上那人脖间明晃晃挂了一串银饰,额发上盘着蛇样银饰,两侧耳后的长发被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很显然,她也是一位女弟子。
待雾气稍散,公仪岭看清楚容貌,就认出来她是青花谷的哪位了。
青花谷虽也算得极负盛名的仙家,却因为毒修缘故,时常被人诟病是三流的阴险手段,许多人都不大瞧得上他们。
而台上这位孟妙意,乃是宗主幼女,年轻气盛。她本来一心想要在仙考大展身手,给老爹长点面子,谁知这下却被公仪岭打断,自然难掩怒容。
公仪岭心知过失在己,于是站起身好声好气地道了一声歉:“孟姑娘,真是对不住了。”
孟妙意见他道歉道得还算麻溜,脸色稍霁,但还是坚持道:“你断了我弹的一曲,害得我白费了一年准备,按照规矩,也该取消了你的成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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