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跟踪

冬季的白日很短,黑夜变得很长。

晨起对于早上六点五十分早自习的高中狗来说,简直是灭绝人性的事件。同样,九点一刻结束的晚自习,到最后教室里稀稀拉拉也没剩下几颗人头。

白归宁每日都是早自习最早到,晚自习最晚走。

小城虽不比如今的四通八达,喧嚣繁华。至少也是街坊四邻你来我往,安全无虞。

白归宁每天等到教室里空无一人,学校熄灯铃响起之后,才会缓缓收拾书本文具,慢吞吞往校门外走。倒不是因为她多热爱学习,除了回家后依然面对空无一人自言自语的空间之外,还有其他困扰她的缘由。

她早已经习惯了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独自上学独自放学的情境。

看着其他小朋友,有些挂着鼻涕眼泪被父母哄着、搂着送进校门;有些被爷爷奶奶左手雪糕右手糖葫芦,口中喊着‘宝宝’的接走。最开始还会愤懑不平,想为什么这些她都没有,她明明也只是个孩子,到见此情境觉得可笑讽刺最终麻木无波无澜。才忽然惊觉,有些事、有些感情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无法挽回,无法弥补,逐渐变得也不再需索。

只是有些成长的跌跌撞撞、胆战心惊,哪怕在多年之后想起不过是狗屁一样的轻易,也曾让年少内心生出难以直面的恐慌。

白归宁走出教室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吹起个激灵,已经是深冬了。

她右手无意识扯扯肩膀上的书包带,然后双手各拉住毛绒围巾一角,两边用力一拉,借此来抵挡寒风的侵袭。

站在原地被寒风掠夺的身体,抵抗一般双脚在地面狠狠跺几下,嘴里发出“嘶”的吸气声。双手抬起在嘴边用力一呵后,使劲搓两下,仿佛想将嘴里的热气在手心搓成火焰,以便取暖。待手心搓得渐渐发热,熄灯铃再次响彻校园。全校灯光除了教室宿舍楼,几片教学楼的区域全部黑了下去。

白归宁朝校门口大门方向那几处亮到耀眼的光亮地方看一眼,垂下眼睫。亮若白昼的大门处,除了看见几个睡眼惺忪精神恹恹的保卫处老师,几乎看不见学生踪影。

于是,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迈出快要冻僵的脚步,往校门外走去。右脚左脚,一步两步,走的漫不经心而缓慢。

缓慢走出学校大门如白昼光芒之处,走入极亮背后的极暗,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缓慢脚步,五步之后,旋即加快步伐,几乎是小跑的节奏。

身后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在寂静冬夜,听不够真切,但也无法忽略。

白归宁感觉浑身汗毛竖起来,有冷汗从皮肤上每个毛孔里渗出来。她双手

不自觉握紧书包肩带,指尖掐进掌心嫩肉中而不自知。脚步开始呈现僵硬状态,努力的遏制住了想要回头看,或狂奔的冲动。

她此刻听觉异常敏感,不知道人是不是在极度恐惧,或者极度兴奋状态下,肾上腺素的飙升会加强身体五感的灵敏度。总之,在任何极度状态下都会变得草木皆兵。

所以,当白归宁感觉一只手“幽幽”攀上她肩膀时,她除了本能尖叫之外,还扯下已经快被她手掌揪到汗涔涔的书包,闭着眼睛毫无方向感地砸过去。

等到尖叫声渐小,书包砸到筋疲力尽,神志有了清明迹象时,才发现双手手腕被一双温暖手掌牢牢握住,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两人脸上都有种,感觉自己“日了狗”的难以名状神色。女生比男生足足高出大半个脑袋,双手握住她手腕,满脸似笑非笑的无奈表情,她身后的男生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悲戚。

白归宁此时才看清,女生是叶深,男生是邓子俊。

“有什么毛病啊!大半夜会吓死人不知道吗!”白归宁双手一挣,从叶深手腕里挣脱出来,脚下有点不稳,借力靠在身后墙上。

“我,我看今天太晚了,你还没出来,怕不安全,想送你回家。”比叶深矮大半个头叫邓子俊的男生低着脑袋,吞吞吐吐说。

“你别总跟着我突然出现,我就很安全了!”白归宁瞬间像炮仗被点燃,先前神经质的恐惧,转换成无需过渡的怒火,对着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前的男生吼着:“敢情这段时间都是你阴魂不散跟着我是吧,你特么没完了,你是不是有…”

“先回家吧。”在白归宁不管不顾嘶吼时,叶深突然打断,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肘,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对邓子俊说:“我送她,以后都送。”

邓子俊依然低着脑袋,鼻子里发出吸嗦之声,让人感觉随时会哭出来。僵持片刻,他终于转身离开。

白归宁看着邓子俊离开的方向,叶深揽在她肩上的右手感觉到她汹涌起伏的呼吸终于平稳,才抬手轻轻对她肩膀一拍,“走,回家。”

“有病。”白归宁没有动,随便找个台阶往上一坐,深深吐出口气,“大半夜跟踪我,不知道我从小最怕鬼么!”

叶深淡淡看她眼,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伸出右手在白归宁脑袋上揉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幸好我今天走得晚,出学校还真是看见有人跟着你,不放心跟了一路。怎么感谢我文委。”

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扬,叶深对白归宁眨眨眼,路灯下一双眼睛亮的晃眼。

白归宁抬头看叶深一眼,嘴里无意识吐出两个字:“...谢谢。”

叶深扯着裤腿在白归宁面前蹲下,在她肩上豪迈的一拍:“不谢,小事一桩。”

白归宁被叶深拍得上半身往前倾,本能地抬头想骂人,结果一抬头撞进面前人饱含笑意的眼底。有那么片刻的失神,白归宁骂人的话就卡在喉头,怎么吐也吐不出。

她深吸口气,抬起双手在脸上搓一把,停在下巴处,维持着一个双手托腮的动作:“初一开始的,我初中在三中,从小个子就生的小,小学生似的,刚进初一没一周就有同学跟我说初二学长要追我,因为我长得比他还小,感觉挺配。”说到这里,白归宁吐出了无声的三字经,叶深光看嘴型就可以猜出来。

“刚开始挺好奇,还有点小开心。第一次有人追吗总能满足虚荣心。到后来就变味了,他疯狂给我写情书,不回信就每天在放学路上堵我,躲着他就偷偷守在我家门口等。时间久了跟幽灵一样,甩不掉挣不脱。有男生喜欢我,他就恐吓别人撕书拦厕所各种威胁。我想忍一忍等他过了一阵新鲜感就好了,结果年复一年...”

白归宁停住话头,自嘲地摇摇头,脸上没有丝毫青春少年人的张扬,有的只是年龄不符的忧伤。叶深没有接话,沉默着站起身,挪到在白归宁身边坐下,双腿嚣张分开,双臂随意往膝盖上一搁。

“怕是真的怕,年复一年,每每想到都怕到想死。每天都害怕别人说闲话,害怕大人指责。感觉自己活得跟个过街老鼠似的。原以为他高中考取四中就会消停,结果还是阴魂不散。”白归宁拖住腮边的双手再次在脸上来回搓了两下,才轻轻说:“真的讨厌。”

石阶没有因为两个人的体温减少冷漠,直到两人身体都不自觉打起寒颤,叶深才站起身,拍拍裤子,伸手一把拽起白归宁,有点欠揍地说:“谁叫你魅力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是吧,文委。”她再次伸手揉揉白归宁的脑袋:“送你回家,很晚了。”

叶深把白归宁送到楼下,看着她走进楼道停下,随口道:“不用客气,这么晚,我就不上去做客了,下次吧,文委。”

白归宁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一天到晚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站在原地磨磨后槽牙:“我有名字。”

第二天,白归宁依然起得很早。安静起床穿衣,刷牙,洗脸。餐桌上放着个保温杯,杯子里是温过的牛奶,旁边有个白色的搪瓷碗,她打开搪瓷碗的盖子,从里面拿出装在白色塑料袋里的水煮蛋和素菜包装进书包,出门去学校。

经过巷口,看见那片在时光打磨下已经泛黄长出青苔石灰斑驳的泥墙时,感觉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等她反应过来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时,瞬间瞪大双眼,脑袋里不亚于天雷加身的震惊。

“谁干的!”

白归宁看见巷子泥墙上,刻了好几年一度让她羞愧、愤怒,视为耻辱、折磨用石头刻出的白字,一夜之前被刮平抹净。斑驳的墙壁上只有新鲜刮划留下的白色墙灰。

于是,她迎着冬日刚探出地平线缓缓挂上天空的橘色暖阳,将拎在右手的书包往肩上一扬,仰起头让阳光放肆照在她脸庞上,脚步轻快朝前走去。

那墙上刻了好几年的字是:邓子俊爱白归宁,白归宁爱邓子俊。

那些胡说八道的流言蜚语,不明所以的胡搅蛮缠就如同经年积累的灰尘,看着肮脏闹心,其实只要愿意擦去刮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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