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宁窝在寻否后院摇椅上,百无聊赖刷着微博。旁边搁本才翻过几页的《山海经》。摇椅右侧立张铁艺小圆几,圆几上放一壶果茶,一瓶清酒,几小碟水果和坚果。整个人惬意到不行。
夕阳西下,清风徐徐,院里有花开花香,手边有酒有书有手机。美中不足,叶深去了邻市,自从上次叶老爷子在她这里受到刺激,回去之后每天折腾要卖大宅子,办移民。剩下白归宁自己,只好每天和酒作伴,与八卦为伍,外加几本闲书补充精神食粮。
她翘着兰花指飞快在手机触摸屏上不停划动。当她划到某位八卦博主发布的内容时,手指停止划动,微微蹙眉,点开微博内容:
‘静市公安厅厅长之子秦淮河于三日前去参加朋友生日聚会,聚会结束和两名友人强行带着聚会上一位石姓女子,次日凌晨三点左右,静市接到该女子报警,称被轮/jian,涉事嫌疑人三名目前已被拘留。静市gong安/局回应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中,后续详情啊呸会持续跟踪,实时更新。’
博主微博名叫‘啊呸说世事’。白归宁看着微博上挂出秦淮河的照片,想到小时候被她脑袋砸出窟窿的那只狗熊。鼻头不易察觉地皱 ,吐出一口气,继续翻看网友们的评论。
博主微博下面跟了九万多条评论,就快破十万,点赞转发量都已超十万。评论里除了讨伐之声,也有立场中立的观点,还有一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伪道德家和圣母玛利亚留下几句。
“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他一个公安厅长的儿子,大把女人往上贴,犯得着□□么。”
“一看这女人穿那么少,肯定很骚。”
“这女人要是良家妇女,会去这种地方么。”
“怕不是有人做局,仙人跳吧。”
“这几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年纪还小不懂事,大概玩闹过了头吧。”
“他们还只是孩子,不要这么苛责。”
正面立场说辞大多相同,歪理邪说倒是千奇百怪。当今社会的网络风气,完全可以把那句全球著名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改成“三观正常大多观点相同,三观不正真是各有各的歪理。”
几页评论翻下来白归宁觉得胃疼,心理厌恶引发生理不适。她退出微博放下手机,拿起几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闭上双眼,靠在摇椅上养神。就在她摇摇晃晃几乎要睡着时,鼻尖嗅到一股浅淡柠檬香混合阳光的味道,接着身后有柔软体温传来,把她整个人包围起来。她睁开双眼看见一张非常漂亮的脸,懒洋洋笑了。
“给你带了马灯街的臭豆腐和柳影路那家多斯的巧克力布朗尼,还有乔巷你念叨了半月的清蒸小龙虾。”
白归宁双臂勾住叶深脖颈,把她拉近自己,在叶深嘴唇上重重一吻,“还有美人相伴,完美。”
白归宁就算再不认识路,也清楚知道,这三样看似并不贵重的吃食,分布在桑城东西南三个方向。臭豆腐和小龙虾每次想吃,排队一小时是基本起步。巧克力布朗尼虽不用排队,但白归宁嘴刁,明明全城遍布分店的多斯,她只认柳影路那一家的布朗尼,因为她觉得只有柳影路那家的巧克力布朗尼够苦。
这三件并不特殊名贵的小吃食,每一件都镀着叶深从不言说的拳拳真心。
只是,原本小别胜新婚的二人世界,在晚饭点迎来个不长眼的不速之客,安和。
安和迈着七荤八素的脚步走进寻否,这才六点刚过一刻人就喝高了,该不是下午就喝上了吧。下午喝酒,哪怕是早餐开始喝对白归宁这种酒鬼来说正常,放在一杯头晕三杯就醉的安和身上就不大正常了。
起先店里也没人也没注意到安和。但他从跨进店门开始就一直大喇喇拉着玻璃门,仗着自己个高手长,一直不停拨弄挂在门梁上的风信子。门户大开着,深秋夜晚的风从街上席卷而来,把店堂里的热气吹得七零八落。门廊上的风信子清脆一声变成,两声、三声、六声,直到跟夺命来电似得响个不停。叶深才一脸便秘从里间走出来,在一片抱怨声中把安和拖到吧台坐下。
安和刚歪歪扭扭坐下,叶深极其欠揍对里间吼一声:“宝贝儿,前男友来了,不出来招呼一下么。”
只听房门“嘭”一声关上,接着,再无动静。叶深听见那愤怒的“嘭”嘴角扬起个得意的笑,无比幼稚。她想,我家宝贝儿连见都懒得见你。
安和坐在吧台探着脑袋朝里间望眼欲穿,被这声关门声砸得魂飞魄散。他双手插在头发里拼命扯着,双手拿下来时短发支棱的如同鸡窝,他曲起手指敲敲吧台桌面问服务生要杯生啤。
二十分钟后,里间房门打开。白归宁刚洗漱完,收拾得干净利落,发丝皮肤散发出一股清水浇茉莉的幽香。她目不斜视绕过叶深,兀自在安和旁边坐下,对吧台里的小服务生点点酒柜第二排的清酒,给自己悠哉哉倒上一杯。
某个前一秒还在作死的青年,脸色已经黑成包文拯。白归宁看都懒得看叶深和安和,端起酒杯自顾自喝着起来。旁边的安和很不识相举起酒杯,在白归宁快喝完的樱花杯上,重重一碰,咕咚喝下一大口。
白归宁不带任何情绪看眼安和,放下酒杯,淡淡说句:“少喝点,回去还要带娃的。”
很正常一句话,已经喝到神经麻痹的安和,突然整张脸埋进手臂趴在吧台上压抑的低声哭泣。
白归宁仿佛受到惊吓,酒杯端在半空忘记放下去。倒是叶深,乱七八糟场面应付太多,完全可以处变不惊,她不露痕迹挤进白归宁和安和高脚凳中间的空隙,拍拍安和肩膀:“给你来点猛的?”
安和没有抬头脸依然埋在手臂里,肩膀在极克制地抖动,男人低哑的啜泣声传来,还带着隐隐的愤怒。叶深也不等他回应,直接对服务生打个手势。吧台里的服务生会意,片刻后端上一杯装着透明液体的小酒杯放在安和手边。
此时,白归宁默默起身,将高凳往右拉远二十厘米。尽量保持一个不会遭受任何波及的距离。
从高中到现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来年光景,她从不曾看安和崩溃接近失态的样子。
在美国时,她骑车撞到人,别人只是皮外擦伤,她把自己撞到断腿,床上废人般躺足一个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每天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的安和,一边兼职挣钱,一边照顾她这个废人,都从未见过这般崩溃失态的模样。
所以,白归宁确实受到惊吓。她从来不是个善于沟通善于安慰的听众以及开导者。她害怕所有来去无缘由的剧烈情绪。
安和的崩溃也不过持续几十秒,待他平复下来坐正身体双手摊开在脸上胡乱搓几把。抬起头越过叶深肩头,看着白归宁说:“归宁,你知道嘛我们都被李甜骗了。”
白归宁抿口酒,对安和淡然一笑,并不言语。
安和双手撑在叶深手臂上,借个力,摇晃着走到白归宁身边,顺手拖出吧台下的高凳坐下。叶深看着他,心里暗骂一声“我去。”
叶深转过身,正想故技重施把两人隔开。白归宁伸手握住叶深手腕,温柔地笑着摇摇头,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揉了揉叶深遮住眼角的额发。叶深便像被撸到习惯,撸到丢掉节操的鸡蛋黄,乖乖在白归宁旁边坐下来。
安和双臂撑在吧台上,大概因为酒精缘故,用力不均。撑在吧台上的双臂一直极有规律的往下滑行,滑出点收回,收回再滑出点,就跟踩着节奏又不停歇的嗝一般,往返重复。重复太多次后,他懊恼一拍桌子,拿开支撑在桌上的双臂,松垮随意挂在身体两侧,像个假肢似的。
安和脑袋低垂,眼眉低垂,“李甜真是混,我现在这才特么看清。要不是她搅和,我和你现在都结婚了。”
旁边传来杯子重重砸在桌上的声音,在叶深要发作之前,白归宁声音响起,说文艺点就是波澜不惊,说现实点就是要死不活,“没有李甜,会有王甜,朱甜,周甜。不是别人的问题。之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要结婚的呀,如果不是因为李甜弄出那些事。”安和突然站起身,巨大身影在白归宁面前压下来。白归宁本能往后仰起上半身,尽量躲远些。
就在安和越靠越近的时候,一双手伸出来从中间拦开,身影护在白归宁面前,双手不失分寸的把安和推远。礼貌但充满距离感地说:“安和,你醉了。”
安和双眼已经不太聚焦,他低下头对叶深凑近脑袋,使劲看几眼。鼻子里冷哼一声,语带不屑地说:“哦,差点忘了,还有你插一脚。”
眼见叶深身上慢慢燃气小火苗,拳头攥紧,就在几乎挥出帅气右勾拳时。白归宁轻轻一伸手,拉住叶深胳膊,往后一拽,自己上前一步,走到安和面前,带着气势逼人的平静:“叶深没有多插一脚,她从未离开。”说完白归宁感觉到一双细细滑过她腰间的手指,千言万语缠绵到鸡皮疙瘩横飞,她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一声。
安和目前状态已经完全属于酒精上脑,理智消亡阶段。他听完白归宁的话,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激动地后退两步,右手手指在白归宁和安和身上毫无重心点来点去,吼着说:“那我算什么,算个屁啊!对你们所有人来说我特么就是个玩物是个傻子是不是!”
安和边说边往后退,情绪已经激动到临界点。
“我从头到尾就是个备胎。叶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高中那会你每天偷偷送白归宁回家,其实我撞见过你无数次。周晓非给我的那盘张信哲签名磁带,是你托人买的,还让周晓非扯谎说什么朋友不喜欢,知道白归宁喜欢,拿给我做个人情。呸,虚伪!真特么虚伪透顶!”
“我曾经那么相信你们,相信你们是帮我。当年胡同里遇到小流氓,你明明就在巷口,还死不出来,看到我被那三个小流氓围殴都不出来。小流氓后来是被抓了,被放出来之后都给揍得不轻,你找的人嘛。了不起,祖山有矿了不起。看着我被打,怎么不行侠仗义了呢!”
安和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和滔滔不绝的嘴。好像想要把多年来所有的委屈,愤恨一吐为快。他丝毫不管白归宁已经瞠目结舌的表情,也完全不想理会叶深并不是因为嫉恨他没有出手相救,如果当时不是叶深暗地打110,那些小流氓根本不会只给安和留下皮外伤。
有些埋藏太久的怨憎,沉疴难愈。要么相安无事,要么发生恶变,一旦恶变就腥风血雨触目惊心。
“叶深,你这个小人。当年是你让我去美国,帮我申请学校,找房,找兼职。我还以为你真心为我好,感动了好一阵。结果你就是一乌龟,平时畏畏缩缩,逮到机会突然伸头咬住不放。”
“你从我这得不到归宁消息了,就开始打别的主意。你这鬼店,还寻否,寻特么个屁,恶不恶心你。要不是上半年同学聚会,我都联想不到这一出。你真够可以的啊。归宁,你以为这个人多单纯多好,她为你还真没少谋算,真是费劲心机。弄到最后,就我特么一个小丑,被自己老婆骗,被老同学耍,还光着屁/股特嘚瑟,觉得自己到哪都有贵人相助。叶深,你特么就是一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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