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桑城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小寒刚至,桑城已经迎来了第二场强降雪,四处白茫茫一片,衬得整座城市干净又严肃。以往的冬天雪从来都是意思着下一点,跟赶场似的匆匆路过桑城。像今年这样滴水成冰,雪来了一场又一场的情况属实有七八年都不曾见到。
南方不同于北方,无论室外再怎么天寒地冻室内都是温暖如春。南方室内室外永远同一个温度,有太阳时室外甚至暖和胜过室内。空调吹多了不舒服,又不具备暖气这么高级的东西。桑城的冬季比起古河已经温暖许多,谁知今年撞上百年难遇的大寒潮。惹得白归宁只想天天窝在被窝里不出门,叶深知她怕冷又不爱吹空调,特地找师傅给店里家里都装了暖风机和地暖。人从被窝钻出来了,成日成日待在店里,店门都不肯迈出去。
算不清白归宁不愿出门的第几天,她一如既往在店里找个舒服的角落,窝在沙发上看书。叶深刚在她旁边坐下,她就熟练的把盘在双腿下的脚搁上叶深大腿,寻摸两下从叶深宽松柔软的卫衣下摆伸进去,放在人温暖的肚子上。叶深隔着卫衣对她脚轻轻捏两下,打开笔记本忙自己的事情。
窗外的街道行人稀少,路旁的行道树光秃秃地立着,下了一上午的雪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清洁工人在忙碌的清扫积雪。她们两个人在温暖的店堂里用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姿势依偎着做各自的事情,相互陪伴又互不打扰。
门上的风信子时不时响两下,是进来倒热茶顺便暖和下的清洁工人。叶深在寻否刚开业的时候就在店里设了个暖角,根据不同季节常年备着冰水热茶,路过的人都可以进来歇脚喝口水。起初没什么人来,大家只当成店家让人变相消费的噱头,直到有第一位清洁大叔走进店里喝了杯冰水,慢慢地来的人也多了起来,甚至到后来在网上都有了名气,反而带动了更多的人来店里消费。人们都说,老板人帅心善有情怀。好多女孩甚至在网上评论,一见老板就自动弯成了蚊香,奈何老板不点火。
被调成静音状态的手机在木质桌面上蠕动着,叶深和白归宁同时抬眸扫眼手机屏幕,看见黑色的屏幕上跳跃着“二流子”三个大字。白归宁淡定地把手中的书翻到下一页,不予理会。
叶深眉头不易察觉皱一下,抿着嘴唇,思索片刻装作漫不经心问句:“还有人叫二流子,不接么?”
白归宁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口应句:“嗯。”
手机自顾自蠕动一会便停下来,刚停下还没几秒钟又开始蠕动起来,还是“二流子”。这下叶深眉头拧起来,白归宁依然旁若无人的继续看书,垂在字里行间的目光扫到叶深朝她的方向瞟了好几次,张口想问什么,又闭嘴转回脑袋。再过会又转过来,再转回去。折腾几次索性把搁在膝盖上的笔记本放在桌上,人也无心继续工作,就看看白归宁,看看窗外,看看店里来回的客人走神。
“二流子”打了三个电话之后见无人接听总算消停下来,刚消停没多会白归宁的微信又噼里啪啦连响好几条。她伸着食指优雅地翻过一页书,对叶深说:“帮我看下是谁。”
叶深立马长手一伸,轻松够到桌上的手机,用她自己的指纹开锁点到微信界面,端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把点开的手机递到白归宁面前。白归宁扫她眼,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说:“都说你帮我看了。”
这时,叶深才做出那种,可不是我自己想看,是你要求我帮忙看的架势拿回手机怼到自己面前。她点开未读信息的对话框,看见个超级自恋露半张侧脸的黑白自拍,剃成板寸的发型配上侧脸那只细长眼尾上扬的凤眼,透着股奇特的妖异。她嘴角向下轻撇,快速扫过那几条微信:“孩他妈,怎么不接我电话呢?”“最近天气好,要不要一起爬个山。”后面跟着几个智障般的表情包。
叶深看眼微信名:个十百千。看完这几条微信她开始不爽,心想,什么玩意儿,哪里冒出来的傻B玩意儿。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那几条微信,念微信的样子让人怀疑她是恨不得钻到手机那端直接徒手掐死发信息的人。
白归宁依然淡淡地,仿佛天崩地裂都能不受惊扰的样子,她听完微信轻描淡写两个字:“删了。”
叶深:“啊?”突如其来的震惊之后开始偷偷暗爽,嘴上还不忘念叨几句:“都孩他妈了,真删啊?”
白归宁:“嗯。”
叶深右手握着白归宁的手机,早就迅速点开对方的头像,按下右上角三个小圆点,停在有红色删除两个字的页面。她拇指悬在那两个删除上,装模作样地问:“真删啊?那我可删咯。”
白归宁终于从书页里抬眼看她,带点不耐烦地在叶深腿上踹一下,“你要下不去手就放着吧。”不等白归宁话说完,叶深大拇指果断按下删除,乐呵呵的把手机递给白归宁,把桌上的笔记本放回膝上,继续工作。
傍晚时分,街道下的路灯亮起来,冬季白日很短,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几滴水珠滴落在窗玻璃上,起初是偶尔的一滴,两滴,慢慢地水滴越来越密集,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白归宁看着水珠滴落渐渐模糊的玻璃窗,把街上的华灯模糊成一圈圈光影,她看着窗外发了会呆对叶深说:“下雨了。”
叶深合上笔记本,轻轻“嗯”一声,右手探进自己卫衣下摆在白归宁脚背上摩挲两下,“饿了吧?吃晚饭去。”
白归宁起身之前双臂向两边舒展开来,就势伸个懒腰,才慢吞吞把腿从叶深暖和的肚皮上拿下来。她刚把脚撤出来,叶深弯腰拿起地上的软底羊羔绒居家小短靴给她穿上。两个人一个拿着书一个夹着笔记本朝里间走去。
门上的风信子“叮”一声脆响,在店门打开的刹那有穿堂的风席卷进来,把风信子刮起一阵杂乱的急响。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刮得哆嗦一下不约而同扭头朝门外望去。
门前站位中年女人,一头烫成大波浪的栗色长发披在身后,穿套修身深灰呢子连衣窄裙,外面披件黑色短皮草。十一二月的隆冬这一大把年纪竟穿着丝袜和一双鲜红色高跟单皮鞋。
中年女人正垂头给手上的长柄伞套上防滴水塑料袋,她左手握住伞柄右手小指微翘,优雅而缓慢的把长条形白色塑料袋从伞尖一直套到伞柄下方,套好后她才满意的放进伞架,从门旁就近的桌上抽张纸巾,翘着小指擦干水珠。那染得鲜红的十根手指甲生怕沾水就会褪了色。
女人突然转过脸来和不远处的叶深白归宁撞个正着,就在那一瞬间她们几乎是同时的做出动作,白归宁抓起叶深的胳膊不由分说要把她拖去里间,门边的女人蹬着她的细高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就要拉白归宁,被白归宁拖着的叶深见状本能就把白归宁往自己身后回护。
最终,三个人在二楼的小包间面对面坐着。对面的中年女人双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白归宁:“宁宁,这么多年不见,想妈妈么?”
叶深看着对面那张妆容精致的脸,虽能从唇角眼纹瞥见岁月的痕迹,也依然掩盖不了美人的底色。眉毛美瞳线假睫毛一样不落,没有过分夸张,都是按照比较自然的状态去做的,但,假终归还是假的。这人进门白归宁的出现的高度防备警戒状态她看在眼里,猜到来人不善,可听到对方说出“妈妈”两个字时心脏还是不自禁的紧了紧。
白归宁看着白思甜沉默不语,回以冷漠微笑。实际上她担心自己一开口颤抖的声音露了馅。她在见到白思甜第一眼本能反应就是躲,可细想下来能躲到哪里去呢?人都找上门了,躲得掉么?她心底忽然升起股绝望,饶是叶深就在她左手边伸手就可握紧,她也依然觉得绝望,世界之大,却怎么都逃不出血脉的手掌。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躲得远远的,总有一天那些不愿思及的过去终将真的成为过去,可是过了这么多年,这两个所谓的亲人还是能随性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如从来都不请自来无法预料和掌控的梦魇。
她看见白思甜染得血红的十指交错在一起,纹了深灰色美瞳线种着假睫毛的双眼微微眯起,交错的手指突然松开,右手食指微微翘起缓缓从她自己颈间滑过。白归宁忍不住肩膀微微颤动一下。
叶深这时起身走到白归宁身后,双手放在白归宁肩上,沉沉按着,她俯下身对白归宁说:“我让厨房做几个菜,上门都是客,边吃边聊。”
白思甜抬手撩几下卷发,说:“麻烦小叶,我吃点蔬菜沙拉就行,不太习惯那些油烟爆炒的气味。”
白归宁冷哼声,终于开口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您应该只习惯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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