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甜丝毫不恼不怒不觉得被冒犯,只是轻笑着温柔地说:“傻孩子,药哪能当饭吃。”说完她起身脱掉皮草,走几步挂在门边的木质衣架上,转身时还留恋的用手掌在上面轻轻抚过。她穿着修身深灰呢窄裙,步幅优雅地迈回座位坐下后对着叶深礼貌地说:“小叶,能否给我们母女个单独叙旧的机会?”
叶深不放心白归宁正想拒绝,白归宁拍拍她的手背说:“没事。”
叶深出了包厢没有走远,就在包厢门外走廊的木椅上坐着,她吩咐厨房做几道白归宁爱吃的菜,又吩咐服务员如果包厢里有什么要求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她知道白思甜对于白归宁来说不同于在亲子关系中完全局外人的秦岭,白归宁对秦岭只有厌恶,除此之外没有爱也没有恨。白思甜不同,至少白思甜在那座名叫秦岭的爱情城堡彻底崩塌之前,她对白归宁或许曾有过做为母亲该有的柔情和爱意。在她们母女的关系彻底割裂之前白归宁对她是怀有过依赖和期待的,幼子热爱母亲,这是血脉相连的天性。
直到秦岭把她们母女送去国外,白思甜才慢慢对这个男人失望,曾经爱的多深刻,后来恨的就有多刺骨。远在异国他乡的白思甜把这份恨慢慢转移到白归宁身上,这个她一度认为是她爱情见证的女儿成了最刺眼的存在。最终恨超越了所有的血缘牵绊和为人母的本性,甚至人性。
因此,白思甜的到访,叶深的担心远远超出对秦岭到访的担忧,毕竟白归宁曾经爱过这个妈妈。
包厢里两个不同年代的女人相对而坐,店堂内暖气开得太足,两个肤色白皙的女人脸上都泛起红晕。白归宁从小就长的不像秦岭,而是像足了白思甜的迷你版。只是此时两人面对面坐着,却丝毫让人觉不出这是一对母女,五官骨相许是会有基因遗传,可环境和岁月沉淀在每个人身上的气质是会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观感。
现在的白思甜妆容精致,就连会暴露年龄的脖颈处都系着条宝蓝色银边小丝巾,乍看之下叫人觉得优雅美丽又自有风韵,但细看就会发现那隐藏在她唇角眼尾盖也盖不住的细小纹路。那几年酗酒滥药的生活让她的眼底早就失去光泽,眼珠是黑的,黑的看不到丝毫光亮。当她在盘算什么的时候,会出现和秦岭如出一辙那种独属于冷血动物才有的眼神。
对面和她那张相似的脸却是脂粉不施,眉目如画肤色白皙,暖气带来的温暖熏红了脸颊,显得人白里透红,就像枝头鲜嫩欲滴的红苹果。白归宁的嘴唇不似白思甜那种饱满丰厚,更像秦岭的薄唇。她在紧抿嘴唇时总会显得冷漠不近人情,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打量着谁也没开口说话,白思甜嘴边始终挂着浅浅地笑,白归宁如同即将上战场的壮士般背脊挺得笔直迎视对方的目光。
一刻钟后炒好的菜肴陆续上桌,都是白归宁爱吃的酥炸带鱼、宫保鸡丁、红卤鸭舌、茶香虾仁和西洋菜龙骨汤。最后一道汤上桌后服务员站在旁边礼貌地说:“女士,不好意思,今天店里蔬菜用完了,老板说如果您想吃沙拉等会出门右转,步行十分钟左右的那家便利店有卖。”
白思甜双眼微眯,笑了笑,没有理会服务员。慢条斯理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支灰蓝色铝管护手霜,拧开黑色的盖子挤点白色的膏体在手心,慢悠悠从手心抹到手背,直到每根手指都均匀涂抹到。她看见服务生走出包厢,缓缓起身,踩着她红色的细高跟走到门边,右手伸到门上的老式插销轻轻一拉。
“咔哒”一声,白归宁情不自禁脊背一紧。
白思甜双手仍在交互摩挲着,包间里传来浅淡的海棠花香,她迈着有节奏的步伐走到白归宁身后,双手放在白归宁肩上,顺着她宽大厚实的浅灰色羊羔绒袍子滑下来,停在白归宁颈侧,她弯下腰凑近白归宁,烫成大波浪的发丝垂下来遮住白归宁眼角余光,白思甜说:“你看你,女孩子冬天也不该裹这么厚,要时刻都有女孩子的样子。还有这头发,”她抬起右手一把扯掉白归宁随意挽在脑后的红木发簪,“太随意了,无论在店里还是在外面都该时刻以最好的状态示人。”
白归宁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感觉到肩上颈侧那双手有千吨重量,压得她喘不上气,那血红的十指仿佛锋利无比,随时都能发力割破她的喉咙。所幸白思甜没在她身后停留太久,很快坐回对面座位,坐下后她继续说:“怪妈妈没好好教你。”她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一小口,“不过没关系,现在学也来得及。”
白归宁看着面前她爱吃的菜,看着对面坐着的人,感到胃里一阵痉挛,饥饿的感觉非常清晰,却没有任何兴趣提起筷子。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您今天来不是想重温母女亲情吧,有事您直说,不用绕弯子。”
白思甜十指交握撑着下巴,笑着说:“老德瑞克坐牢了,强/jian幼女,就是住他家对面菲利普的小女儿。”说完她似乎听见什么特别幽默的笑话,大笑出声,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和得意。
白归宁静静看着她笑,直到笑声渐轻,她说:“你设计的,对么。”
笑声彻底停下,还有抹来不及收回的挂在白思甜嘴边,她抬起两片厚厚的假睫毛扫眼白归宁,不置可否。
包间门被推几下没推开,敲门声响起,服务员在外面喊:“您好,续茶。”
白思甜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门外,又看向白归宁。
白归宁:“暂时不用,谢谢。”
门外安静下来之后,白思甜从包里拿出手机,翘着小拇指用食指划开屏幕扒拉两下,然后把手机转个方向推到白归宁面前,食指指着屏幕上的照片点两下:“万世嘉,万家二公子。”
白归宁瞟见白思甜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寸头尖下巴凤眼,雌雄同体的这个人没多久前她让叶深拉黑了联系方式。她看见万世嘉照片瞬间就明白过来秦岭和白思甜两个人前后脚杀上门的目的是什么。她虽不懂政治上那些勾勾连连的腌臜事,也多少听坊间聊过一些关于万家的传闻。穷途末路的秦岭竟然发现还有个多余又碍事的女儿可以利用,真是讽刺的可以。
图穷匕见,白归宁释然。
在暗处窥伺你,不知道他要什么不知道什么能制服他的鬼祟才心慌,一旦知道吸血鬼就是要吸血,食人鬼就是要吃肉反倒没那么担惊受怕了。不想给的就画张符咒镇了呗,看清你是什么鬼还怕没克你的狗血?
她的背脊像有个卡扣就这么松了,整个人放松下来,她抬起下巴脑袋前后左右活动几下,然后后背靠向椅背,不再是先前如临大敌的模样,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又不耐烦,她语带嫌弃地问:“所以呢?”也不晓得是在嫌弃手机屏幕上的万二公子,还是嫌弃对面那个人。
白思甜明显察觉到白归宁前后的情绪变化,现在这种放松状态绝不是先前那种强装出来的镇定,而是真的突然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感觉。白思甜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终于敛去,她盯着白归宁看许久,才冷冰冰开口:“你父亲想和万家联姻。”
白归宁靠在座椅上端着茶盏,学着刘木森那副老学究的模样用杯盖一遍一遍刮着杯口。那瓷器与瓷器碰撞摩擦刮出那种听上去似钝又实则尖锐的声音惹得白思甜浑身汗毛孔都立起来,感觉有成千上万小蚂蚁正在往她毛孔里钻。她情不自禁双手抱着手臂搓几下。白归宁眼睛都不曾抬一下,就起劲的刮着,配合着瓷器刮蹭的声音说:“咱国家还没开放同/性/婚姻法吧,秦先生挺开放。”
白思甜缩紧肩膀闭了闭眼,忍了又忍终于吼起来:“白归宁,别再刮了。”音调刺耳又尖利,是白归宁美国那几年最熟悉也最害怕听到的声音。
白归宁拿着杯盖的手蹭过杯口嘲弄般停在半空,她看着渐渐暴躁的白思甜说:“对嘛,您这样说话才正常。”说完她伸长手臂松开手指,杯盖从她手中垂直掉在地板上,薄薄的瓷片碎了一地。白归宁看着错愕的白思甜:“都忘了您最怕听这声音,帮您解决了。”
门外响起急促的捶门声,叶深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踹门了!”
白归宁打开门时,叶深正抬脚要踹,看见白归宁赶紧收腿,人都差点没站稳。她立刻冲到白归宁面前把人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检查个仔细。白归宁由着叶深把她掰正过来掰反过去,笑嘻嘻地说:“不小心打碎个杯盖。”
叶深朝里面扫眼,看见地上的杯盖问:“人有没有伤着?”
白归宁:“没。”
叶深不满的眉头轻皱,拿手摸两下白归宁披散的长发说:“还说没?头发晚上得帮你好洗洗。”
白归宁:“是,还有这衣服也得扔了。”
叶深:“当然,里里外外都扔。”
白思甜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看两个人在面前一唱一和,慢慢起身朝她俩走过来,经过白归宁时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叶深身上,她停住脚步温柔地说:“小叶同志,开饭馆挺辛苦的,食品安全一定要把好关。”她丢下句没头没尾的话,从门旁衣架上取下自己的皮草披在肩上挎着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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